寒风,是北地永不疲倦的暴君,裹挟着刀片般锋利的雪砂,疯狂抽打着天地间的一切。
视野被压缩到极限,十步之外,混沌一片,只有无尽呼啸的白,吞噬着声音,也吞噬着方向。
燕无锋像一尊移动的黑色岩石,每一脚都深深陷入没膝的积雪,又奋力拔出。
他微微佝偻着背,将一件厚实的、早已被风雪浸透的狼皮大氅紧紧裹在胸前,
形成一个相对稳固的小小空间。里面,那个被称为“圣婴”的孩子,睡得正沉,
只有偶尔轻微的、梦呓般的哼唧声,透过狼皮和呼啸的风声,微弱地钻进燕无锋的耳朵。
这细微的声响,便是他在这片极北炼狱中跋涉的全部意义。疲惫如同冰冷的铅水,
沉甸甸地灌满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寒意。但他不能停。身后,
是无数被“天狼血印”、“圣婴”、“武库秘钥”这惊天消息点燃的贪婪之火,
是早已磨刀霍霍的追猎大军。虎贲卫的飞鹰,草原苍狼的猎犬,
还有那些闻着血腥味从阴暗角落涌出的江湖鬣狗,他们的气息,即使隔着这滔天风雪,
也隐隐如芒在背。突然,风中隐约送来一丝异样的声音,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风的屏障。
不是风的嘶吼,更像是……人的呼喊?燕无锋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凝神。声音再次传来,
更清晰了些,是粗豪的吆喝,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狂放:“…干!这鬼嚎的风!再灌下去,
老子舌头都要冻成冰溜子啦!”“…少他娘废话!快给炉子添柴!想冻死老子吗?
”“…怕个卵!老子当年在雁门关外,零下三十度,光着膀子追了狼崽子三天三夜!
这点风…呃啊…冻死你爹我了!”声音的来源,就在前方风雪撕开的短暂缝隙里。
一座低矮、粗犷的建筑轮廓在狂舞的雪幕中若隐若现。巨大的原木垒成的墙壁,
覆盖着厚厚的冰甲,屋顶压着沉重的积雪,唯有那扇歪斜的木门上方,
一块被风雪侵蚀得字迹模糊的木牌顽强地钉着,依稀可辨三个狰狞的刻字——“鬼嚎驿”。
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雪原上转瞬即逝的火星。驿站。意味着短暂的喘息,
意味着可以烤干冻僵的骨头,意味着或许能打听到一点身后的风声。
燕无锋紧了紧裹着圣婴的狼皮大氅,将兜帽压得更低,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谨慎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潜伏的危机后,才迈开灌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
艰难地挪向那扇在风雪中***摇晃的木门。“吱嘎——”沉重木门被推开的刺耳声响,
瞬间压过了屋内的嘈杂。一股混杂着汗臭、劣酒、烤肉油脂和浓烈羊膻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几乎将燕无锋掀了个趔趄。驿站大堂异常宽阔,却也异常低矮压抑,
粗大的木柱支撑着沉重的屋顶。几盏昏黄油灯挂在柱子上,灯苗在门开带进的风中疯狂摇曳,
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人影幢幢。驿站里塞满了人。
大多是南腔北调、满面风霜的江湖客,裹着厚厚的皮袄,围坐在几张油腻肮脏的长条木桌旁。
他们有的在狼吞虎咽地撕扯着烤得焦黑的羊腿,有的抱着粗陶酒碗猛灌劣质的烧刀子,
更多的人则聚在一起,唾沫横飞地争论着什么,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亢,
试图盖过屋外风雪的咆哮和炉火噼啪的爆响。角落里,
几个穿着厚实翻毛皮袄、沉默寡言的汉子,警惕地扫视着新进来的燕无锋,
他们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带着草原狼特有的冷硬气息。靠近柜台的火炉旁,
则歪歪斜斜坐着几个穿着陈旧破烂军袄的人,抱着酒坛子,眼神迷离,嘴里骂骂咧咧,
显然是些失了势的边军老卒。燕无锋的闯入,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沸腾的油锅。瞬间,
所有的喧哗都停顿了一拍。无数道目光,带着审视、好奇、冷漠,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尤其在他紧紧护在胸前的那个狼皮包裹上停留了更久。
大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门外风雪的呜咽。“啧,
又来一个找死的。”一个满脸横肉、眼角带着刀疤的汉子灌了口酒,粗声粗气地嘟囔,
打破了短暂的寂静。“这鬼天气,能摸到鬼嚎驿,也算有点本事。”另一个干瘦的老者,
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打量货物一样扫视着燕无锋。“嘿,
瞧他护着怀里那包东西…跟护着命根子似的…”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
燕无锋恍若未闻,径直走向角落一处相对背风、离其他人都稍远的空桌。
他将狼皮包裹小心地放在长条凳靠墙的内侧,确保孩子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这才缓缓坐下,背脊挺直,如同绷紧的弓弦,目光低垂,但全身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
早已悄然撒开,笼罩着整个大堂。他解下腰间挂着的酒囊,拔开塞子,灌了一口冰冷的劣酒。
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却也让他绷紧的神经更加敏锐。
邻桌几个江湖客的高谈阔论,夹杂着酒气和唾沫星子,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绝不会有假!老子兄弟亲眼所见!就在关帝庙前头那条血巷子里,尸首堆得跟小山似的!
虎贲卫的狗崽子,黑风寨的杂碎,还有几个不知哪路的高手,全躺那儿了!
”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声音震得桌上的酒碗嗡嗡作响。
他对面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瘦子,眼中闪烁着精明而贪婪的光,压低了声音,
却更引人侧目:“关键不是死了多少人!是那东西!‘天狼血印’!
听说就在那个抱着孩子逃走的家伙身上!叫什么…燕…燕什么来着?”“燕无锋!
”旁边一个独眼龙接口道,声音沙哑,带着一股狠劲儿,“‘截胡止杀’燕无锋!妈的,
这名字响,人也够狠!敢从虎贲卫和黑风寨嘴里硬生生把‘圣婴’和‘钥匙’都夺了!
”“圣婴…武库秘钥…”瘦子山羊胡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老辈子传下来的话儿怎么说来着?‘血印开道,圣婴为引,秘钥启门,武库现世’!乖乖,
那传说里的‘北冥武库’啊!得藏着多少神兵利器、绝世秘籍?得了它,
他娘的还不得天下无敌?”“天下无敌?”虬髯大汉嗤笑一声,灌了口酒,
“做你的春秋大梦!现在全天下有点名号、有点心思的,眼睛都红了!草原上的苍狼卫,
早就像闻到血腥的狼群,派了好几拨精锐南下!虎贲卫吃了那么大的亏,连指挥使都死了,
能咽下这口气?更别说那些藏在深山老林里的老魔头、老怪物…嘿,
这燕无锋抱着个烫手的金娃娃,还往这死地跑,我看是活腻歪了!”“往北?
再往北可就是‘绝魂冻土’了!”独眼龙独眼中闪过一丝惧色,“那地方…邪性得很,
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出不来!他跑那儿去干嘛?”“管他干嘛!
”瘦子山羊胡眼中贪婪更盛,“咱们要是能撞上大运…嘿嘿…”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引来同桌几人一阵心照不宣的阴笑。燕无锋握着酒囊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冰冷的酒液仿佛也带上了一丝血腥味。消息的传播速度远超他的预计,
这些底层江湖客都已如数家珍。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角落那几个草原汉子——苍狼卫的探子无疑。
火炉旁那几个醉醺醺的老边军,看似颓废,但偶尔扫过人群的目光,却锐利如鹰,
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还有大堂里其他几桌人,看似粗豪喧闹,但其中几个气息沉稳内敛,
明显是扎手的硬点子。这小小的鬼嚎驿,俨然已是风暴汇聚的前哨。他如同抱着一团烈焰,
行走在遍布干柴的荒原之上。就在这时,胸前被狼皮裹着的圣婴,似乎被邻桌的喧哗吵到,
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小小的、带着不满的哼唧。这声音极轻,
混杂在驿站嘈杂的声浪里,几乎微不可闻。然而,就在圣婴哼唧的同时,
燕无锋贴身藏在内袋深处的那块非金非玉、触手冰凉的“武库秘钥”,毫无征兆地,
猛地一跳!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震动感,如同冰针,瞬间刺入燕无锋的胸膛!紧接着,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芒,竟透过他厚厚的几层衣物,
在他心口位置隐隐一闪!“嗡——!”一声低沉到极致、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闷响,
毫无预兆地炸开!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在所有人的骨骼、脏腑之上!
整个鬼嚎驿,猛地一颤!屋顶积压的厚雪簌簌落下,灰尘扑簌簌地从梁柱缝隙间洒下。
桌上的酒碗、油灯剧烈地跳动、摇晃,灯油泼洒出来,瞬间点燃了桌面的油污,
腾起几朵小小的火苗。“地龙翻身了?!”虬髯大汉骇然变色,一把抓住桌子。“不对!
不是地动!”独眼龙猛地看向脚下夯实的泥土地面,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异变陡生!
驿站中央那巨大、原本死气沉沉、仅供取暖的石头火炉,
其内部结构竟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炉壁内侧,
那些被烟火熏得漆黑、毫不起眼的石砖上,
骤然浮现出无数细密、玄奥、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线条!
这些光纹如同拥有生命般急速流动、组合、蔓延,顷刻间爬满了整个炉膛内壁!轰!
炉膛内原本赤红的炭火,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投入了寒冰地狱,火焰瞬间由红转青,
继而变成一种妖异刺骨的幽蓝色!整个大堂的温度骤降,刺骨的寒意如同潮水般席卷开来,
瞬间盖过了之前的燥热。离炉子最近的几个江湖客,
头发、眉毛、胡须上瞬间凝结出白色的冰霜!“我的娘啊!”有人惊骇欲绝地尖叫起来。
“鬼!有鬼!”尖细的声音带着哭腔。幽蓝色的光芒从炉膛内暴涨,
瞬间充斥了整个驿站大堂!墙壁上、地面上,那些原本被烟尘油污覆盖的粗砺石砖表面,
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划过,纷纷浮现出与炉壁一模一样的幽蓝光纹!整个驿站的地面,
瞬间化作一片流淌着诡异蓝光的巨大阵图!“不好!”燕无锋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在秘钥震动、地面微颤的瞬间,他全身的肌肉已如弓弦般绷紧!幽蓝光芒爆发的刹那,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
完全是身体的本能驱动——左手如闪电般抄起长条凳上裹着圣婴的狼皮包裹,
死死护在胸前;右手猛地一拍桌面,沉重的实木方桌被他沛然内力震得凌空飞起,
狠狠砸向旁边那面正在浮现蓝光、布满灰尘蛛网的土坯墙壁!“砰——咔嚓!”木桌碎裂!
土墙崩塌!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破洞赫然出现!洞外,
是更加狂暴、如同亿万恶鬼咆哮的暴风雪!几乎就在破洞出现的同一毫秒,
驿站中央那片幽蓝光芒流转的地面,猛地向下塌陷!轰隆隆——!
仿佛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巨口!
坚实的地面毫无预兆地裂开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炽热岩浆般幽蓝光芒的深坑!
碎石、泥土、燃烧的桌椅碎片、甚至几个离得最近的倒霉江湖客,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便直直地坠落下去,瞬间被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啊——!”“救命——!
”凄厉的惨叫声、绝望的哀嚎声、物体坠落的轰响,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咆哮!
大堂内一片混乱,人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疯狂乱撞,试图逃离那不断扩大的死亡陷坑!
燕无锋抱着圣婴,在土墙破洞出现的瞬间,已如一道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撞了出去!
冰冷的、裹挟着锋利雪砂的狂风瞬间将他淹没,几乎让他窒息。但他脚下没有丝毫停顿,
借着前冲的势头,在深及大腿的积雪中奋力向前扑倒!就在他身体扑出的刹那——嗤!嗤!
嗤!三道凌厉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风雪,精准无比地射向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那是三支通体黝黑、只有箭簇闪烁着一点寒芒的短小弩箭!
箭头深深钉入他方才背靠的那根粗大木柱,箭尾兀自嗡嗡颤抖!箭簇上,
赫然刻着虎贲卫独有的狰狞虎头徽记!虎贲卫的人!竟然早已埋伏在外!燕无锋心头一凛,
身体在雪地里顺势翻滚,避开可能的后续袭击,同时目光如电扫过风雪弥漫的驿站外围。
影影绰绰,至少有七八个穿着深色劲装、披着白色雪披的身影,
如同鬼魅般从雪堆、断墙后无声地冒了出来,冰冷的弩机在风雪中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挺拔,即使在肆虐的风雪中,也如标枪般挺立,
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刺骨、毫无人类感情的眼睛,
正死死锁定着燕无锋和他怀中的包裹。面具人!
燕无锋瞬间认出了那双眼睛——在关帝庙血巷,正是此人指挥着虎贲卫围攻!
他竟亲自追来了!“目标锁定!生死不论!夺回秘钥和圣婴!”面具人冰冷的声音穿透风雪,
如同金属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他右手猛地向下一挥!“喏!
”周围的虎贲卫精锐齐声低喝,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精密的杀人机器。他们迅速散开,
三人一组,两人持弩封锁燕无锋可能的闪避路线,一人则拔出腰间狭长的制式战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