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的夏天,闷热得像个蒸笼。我穿着的确良白衬衫,汗水濡湿了领口,紧紧贴着皮肤,
勾勒出连丈夫陆建军都说“要命”的弧度。可我没心思害臊,
因为全村的男男女女都围了上来,死死盯着我身后那辆解放大卡车,
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将车厢板烧穿。他们不知道,那满满一车“精白面”,沾上一点,
就能把一层皮给烧掉。我那在部队当营长的丈夫要是知道,他刚过门的媳妇,
开着他从军区特批的卡车,差点被他的乡亲们给“零元购”了,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01“陆家的,你男人在部队吃香喝辣,你倒好,一个人弄一车精白面回娘家?
吃独食可不地道!”“就是,见者有份,怎么也得给村里分点,
让我们也尝尝部队大院的白面馒头是啥味!”“开门!快开门!
”我刚从解放卡车的驾驶室跳下来,脚跟还没站稳,就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
带头的是我那尖酸刻薄的大姑姐,陆桂花。她叉着腰,一口唾沫差点喷我脸上,
活像个斗胜的乌眼鸡。身后跟着村里的闲汉懒妇,一个个眼冒绿光,仿佛饿了三天的狼。
这是我第一次随军,开着部队特批的卡车,
拉着一整车军区农科所的最新研究成果——一种烈性碱性复合肥,
前往我们部队在后山开辟的秘密试验田。这东西金贵又危险,出发前,
陆建军的领导再三叮嘱,人丢了,东西不能丢。可车开到村口,就让眼尖的陆桂花给拦下了。
车厢盖布的缝隙里,露出里面白色蛇皮袋的一角,
被她一口咬定是我从城里带回来接济娘家的“精白面”。在八十年代,精白面可是稀罕物,
比大团结还招人稀罕。司机是个刚入伍不久的新兵蛋子,叫小张,此刻他脸都白了,
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嫂子,这……这可咋办?他们要硬抢啊!”我心里冷笑一声。抢?
还是抢部队的东西?这帮法盲,胆子是真肥。我压下心里的火气,
脸上挤出一个为难的笑:“大姑姐,乡亲们,这真不是白面。这是部队的农科……”“呸!
还农科,哄谁呢?你当我们是傻子?”陆桂花尖声打断我,“你一个城里来的狐狸精,
嫁给我们家建军,就知道扒拉好处!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车‘白面’,
你要是不分一半出来,就别想从这村里过去!”“对!别想过去!”人群开始鼓噪,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想往车上爬。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我深吸一口气,八十年代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牛粪的气味,还有人性的贪婪。
我没有去看那些激动的村民,而是将目光锁定了陆桂花。我往前走了一步,与她几乎脸贴脸,
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大姑姐,建军走的时候,
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多照顾我?”她被我的举动弄得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的嘴角微微勾起,声音却冷得像冰:“那你猜猜,如果他知道,他最‘亲’的姐姐,
带头抢他部队的东西,还想扒了他媳妇的皮,他回来……会先扒谁的皮?
”陆桂花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了解她那个弟弟,
陆建军在部队是说一不二的铁血营长,在家也是绝对的权威。他最恨的,就是窝里反。
看着她眼神里的动摇,我知道,这第一把火,烧对了地方。但光吓住她一个还不够。
我缓缓直起身,环视四周,朗声道:“乡亲们,我最后说一遍,车上的东西,你们动不得。
谁要是碰了,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过。”我的话音刚落,
村里有名的浑人王麻子“嘿嘿”一笑,吐掉嘴里的草根,
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少他娘的吓唬人!一个娘们家,能把我们怎么着?兄弟们,听我的,
上去搬!出了事我王麻子担着!”他大手一挥,几个地痞无赖立刻响应,
嗷嗷叫着就朝卡车后车厢冲了过去!小张司机吓得想去拦,被我一把拉住。“嫂子?
”他急得快哭了。我冷静地看着冲在最前面的王麻子,他已经一只脚踩上了车轮,
另一只手扒住了车厢的边缘,马上就要翻上去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突然大喊一声:“等一下!”我的声音又尖又利,像一把刀子划破了嘈杂的空气。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齐刷刷地看向我。我死死盯着王麻子的眼睛,
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面……是给死人吃的。”02一句话,让整个场子瞬间安静下来。
夏日的蝉鸣都仿佛被掐住了脖子。村民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在迷信思想还很浓厚的八十年代农村,“死人”这两个字,有着非同一般的威慑力。
陆桂花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壮着胆子,色厉内荏地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死人活人的,我看你就是不想分给我们!”我没有理她,
依旧盯着已经半挂在车上的王麻子,眼神幽幽的,像是能透过他的皮肉看到骨头里去。
“王大哥,你家祖坟是不是朝东南向的?”王麻子愣住了,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他家祖坟在哪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可被我这么一问,他心里直发毛。
我继续用一种半仙儿似的口吻说:“车上这些不是普通的白面,
是我们部队首长特意去龙虎山求来的‘镇魂粉’。我们部队要在后山搞建设,那里不太平,
挖出了些不干净的东西。用这‘镇魂粉’撒一撒,是为了保一方平安的。”我这套说辞,
半真半假。后山要搞建设是真的,不太平也是真的——要是让这群人冲上去,
那可就真不太平了。我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胸前挂着的一块小小的玉坠。
这是我和陆建军结婚时,他从脖子上摘下来给我的,说是能辟邪。
每次我心慌或者需要冷静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地捻动它,冰凉的玉石能让我瞬间镇定下来。
“这‘镇魂粉’,阳气重的人碰了,顶多脱层皮。可要是谁家祖坟位置不对,阴气重,
或者八字轻,沾上一点……”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可就是要被小鬼缠上,夜夜梦魇,直到精气被吸干为止。”我的声音不大,
但在寂静的人群中,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
看我的眼神从贪婪变成了敬畏和恐惧。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悄悄往后退了。
“你……你别在这妖言惑众!”王麻子扒着车厢,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张麻子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是个浑人,可他也怕鬼。“信不信由你。”我摊了摊手,
一脸的无所谓,“反正东西是部队的,我是替国家办事。你们要是真不怕,
非要当这个‘替死鬼’,那我也不拦着。小张,把车厢的绳子解开,让他们‘开开眼’。
”小张虽然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他对我无条件信任。他立刻“哎”了一声,
作势就要去解绳子。“别!别动!”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惊恐地喊道,“陆家媳妇,
使不得啊!这……这要是真的,我们村可就遭大殃了!”“是啊是啊,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啊!”人群的风向瞬间变了。刚才还喊打喊杀的村民,现在看那辆卡车,
仿佛在看一辆装着瘟疫的灵车。王麻子也怂了,他讪讪地从车上爬了下来,
嘴里还嘟囔着:“算……算你狠。”眼看就要成功了,陆桂花却又不干了。
她大概是觉得被我一个黄毛丫头耍了,面子上挂不住。她眼珠子一转,
指着我的鼻子尖叫起来:“大家别信她的!她在骗人!什么镇魂粉,我看就是毒药!
她想毒死我们,好一个人霸占我们陆家的家产!”她这一嗓子,
又把一些人的疑心给勾了起来。对啊,万一不是鬼神,是毒药呢?我心里暗骂一声“蠢货”,
但脸上依旧平静。我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必须来点更直接的。我走到车尾,
看着王麻子,突然笑了:“王大哥,你不是不信吗?也行。你胆子大,你来。
你把那袋子打开,用手蘸一点,只要你敢,我今天就做主,送你一袋,怎么样?
”王麻子被我将了一军,梗着脖子说:“蘸就蘸,谁怕谁!”“好!”我大喝一声,
亲自上前,从车厢盖布的缝隙里,费力地往外拖一袋“白面”。袋子很沉,我一个趔趄,
“不小心”摔倒在地。“哎呀!”袋子的一角被地上的一块尖石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白色的粉末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洒了一地。也溅到了离我最近的王麻子,
那只刚刚还扒着车厢的手上。03白色的粉末,像雪花一样,
轻飘飘地落在了王麻子黝黑的手背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小撮不起眼的白色粉末上。王麻子自己也低头看着,一开始,
他还没什么反应,甚至轻蔑地“嗤”了一声,想用另一只手去拍掉。“别动!
”我厉声喝止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冷冷地看着他:“王大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赶紧找水冲掉,不然……不出十分钟,
你这只手,可就不是你自己的了。”我的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啥意思啊?”“什么叫手不是自己的了?”村民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但这一次,没人敢再靠近。陆桂花也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喊道:“装神弄鬼!
能有啥事?不就是点面粉吗!”王麻子也被众人看得有些骑虎难下,他把心一横,
梗着脖子说:“我倒要看看,能把我怎么着!”说着,他还故意把手伸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屁事没有!连个香味都……”他的话还没说完,表情突然就变了。“哎哟!
”他猛地甩了甩手,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怎么回事?有点痒!”我心中冷笑,
好戏开场了。这烈性碱性复合肥,学名是氢氧化钙和一些微量元素的混合物,
虽然比不上工业烧碱,但腐蚀性也不弱。干燥状态下反应慢,可一旦接触到皮肤上的汗液,
就会开始发作。“我说了,阳气重的人碰了,脱层皮。”我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
像是在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大戏。我记得陆建军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宽厚、温暖,
他握着我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弄疼我。而眼前这只手,
即将为它的主人的愚蠢和贪婪,付出代价。“痒……好痒……”王麻子开始用力地抓挠手背,
可他越抓,那股瘙痒就越往骨头缝里钻。很快,他手背上沾染了粉末的地方,
开始泛起一片诡异的红晕。“啊!疼!开始疼了!”王麻子的表情从不屑变成了惊恐,
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像疯了一样甩着手,试图减轻那种火烧火燎的痛感。“水!
快给我水!”他惊惶地大叫起来。离他最近的一个村民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
被我一声喝住:“不能用水!”我这一声,把所有人都镇住了。我走到王麻子面前,
看着他那只已经开始微微红肿的手,摇了摇头,故作惋惜地说:“都跟你说了是‘镇魂粉’,
至阳之物,遇水则烈。你这一瓢水下去,整只手都得烂掉。”这话半点不假。生石灰遇水,
会释放大量的热,灼伤皮肤。虽然我这是复合肥,没那么夸张,但吓唬他们足够了。“啊?
那……那怎么办啊?”王麻子彻底慌了神,带着哭腔看着我,哪还有刚才的半分嚣张。
村民们也都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吓傻了。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壮汉,
就因为沾了那么一点点白色粉末,就变成了这副惨状。他们再看向那辆卡车时,
眼神里已经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妖……妖术!这是妖术!”陆桂花指着我,声音都在发颤,
但她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PEG的狠毒。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
指着我,对所有村民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乡亲们!你们别被她骗了!她不是什么神婆,
她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她根本不是拉什么‘镇魂粉’,她拉的是一车毒药!
她嫉恨我们建军是农村出身,她想把我们全村人都毒死啊!”04陆桂花这一嗓子,
成功地将村民们的恐惧,转化为了愤怒。对未知的恐惧是可怕的,
但如果这个恐惧有了一个具象化的敌人,那就变成了可以发泄的怒火。“对啊!
哪有什么鬼神,这分明是毒药!”“好狠毒的女人!想害死我们!”“把她抓起来!
送去见公安!”群情再次激愤,甚至比刚才抢“白面”时更加激动。他们开始向我逼近,
眼神凶狠,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小张司机吓得脸都绿了,他勇敢地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
颤抖着声音说:“你们……你们别乱来!这是军属!你们这是犯法的!”“犯法?
她都要毒死我们了,还管什么法不法!”“打死这个毒妇!”眼看场面就要失控,
我却异常地冷静。我推开挡在身前的小张,直面着汹涌而来的人群。就在这时,
王麻子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啊——我的手!”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他那只手背上,
红肿的皮肤已经开始起泡,一个个亮晶晶的小水泡,看起来触目惊心。那种灼烧的痛感,
让他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满地打滚。这一幕,比我任何的解释都更有说服力。
人群的脚步迟疑了。我抓住这个机会,提高了声音,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我说过,
这是烈性的东西,碰不得。是王麻子自己不信邪,非要伸手,现在怪得了谁?
”我转向已经有些呆滞的陆桂花,目光如刀:“大姑姐,你说我下毒?我若真想下毒,
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开一车来吗?我下在谁家井里,不是更方便?
”陆桂花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又看向其他村民:“乡亲们,
动动你们的脑子!我一个城里姑娘,人生地不熟,我丈夫陆建军还在部队保家卫国,
我为什么要毒害他的家人和乡亲?我图什么?”我的话,合情合理,
让许多开始冷静下来的村民都低下了头。是啊,图什么呢?无冤无仇的。看着火候差不多了,
我决定再加一把柴。“这车东西,确实不是什么‘镇魂粉’。”我坦然承认。众人一片哗然。
“我就说她是骗人的!”陆桂花立刻又跳了出来。我没理她,
继续说道:“因为它比‘镇魂粉’,金贵一百倍!这是军区农科所的最高机密,
是能让亩产翻一倍的‘神仙土’!是国家为了让我们老百姓都吃上饱饭,特批下来的试验品!
整个军区,就这么一车!”“什么?亩产翻一倍?”“我的天,真的假的?”“神仙土?
”村民们彻底被镇住了。对于靠土地吃饭的他们来说,“亩产翻一倍”这六个字,
比任何鬼神之说都更具冲击力。我指着在地上哀嚎的王麻子,
痛心疾首地说:“这么金贵的东西,药性有多烈,可想而知!我千叮咛万嘱咐,
就是怕出意外!可你们呢?听信谗言,上来就要硬抢!现在好了,王大哥受了伤,
国家的机密也差点被你们给毁了!这件事要是捅到部队去,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由贪婪转为惊恐,再由惊恐转为懊悔的脸,心里知道,大局已定。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骚动。“都让让!让让!村长来了!”一个头发花白,
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背着手,皱着眉头,在几个村干部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
他就是陆家村的大家长,村支书,陆为民。陆桂花一看到村长,像是看到了救星,
立刻扑了过去,哭天抢地地告状:“三叔!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建军这个城里媳妇,
她……她带了一车毒药要害我们全村人啊!”05村长陆为民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他扫了一眼满地打滚的王麻子,又看了看我,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那辆显眼的军绿色卡车上。
“你是,建军的媳妇?”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是的,村长。
我叫林晚。”我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车上,拉的到底是什么?”他指了指卡车。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陆桂花就抢着说:“三叔,就是毒药!王麻子就碰了一下,手就烂了!
”我没有跟她争辩,而是看着陆为民,认真地说道:“村长,借一步说话可以吗?这件事,
事关机密。”陆为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对身边的村干部说:“把王麻子先抬到村部去!其他人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村长发了话,村民们虽然还想看热闹,但也不敢不听,
一步三回头地慢慢散开了。陆桂花不甘心地想跟过来,被村长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很快,
场地上只剩下我、小张司机、村长,还有两个村干部。我走到卡车边,从那道破口里,
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点白色粉末,托在掌心,递到陆为民面前。“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