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讲台上回荡,讲着高考前最后一个月的冲刺要点,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压在林风的心上。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透过教室蒙尘的窗玻璃,投向楼下远处那片喧嚣的篮球场。
那里,几个穿着张扬名牌运动服的男生正运球奔跑,笑声张扬。
其中一人格外醒目,张子豪,他父亲张天雄的名字,在整个城市都是某种禁忌。
张子豪又一次粗暴地撞倒了对手,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引来一阵起哄。
林风的眉头习惯性地皱起,目光却很快锁定在场边那个单薄的身影上——妹妹林雨。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抱着一个旧书包,安静地站在铁丝网外。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也清晰地映出她左侧脸颊上尚未完全褪去的、一片碍眼的青紫淤痕。
那伤痕,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林风因题海战术而有些麻木的神经。
尖锐的下课铃撕裂了教室沉闷的空气。
林风几乎是第一个抓起那个磨损严重的单肩帆布包冲出去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带起的风掀动了前排女生桌角的试卷。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冲出教学楼,穿过喧闹的放学人潮,目标明确地奔向篮球场边的妹妹。
“小雨!”
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他冲到林雨面前,急切地伸手,指腹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她脸上的伤痕,却又怕弄疼她,最终只是悬停在那片刺目的青紫边缘,“这……又是他们弄的?”
林雨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飞快地垂下去,遮住了眼底的水光。
她轻轻点了点头,细若蚊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哥……他、他又抢我的助学金……”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去找老师,老师只让我别惹他们……”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怒火瞬间从林风的心底炸开,首冲头顶。
又是张子豪!
那个仗着父辈权势,在学校里横行无忌、视他人如草芥的***!
他猛地抬头,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射向篮球场上那个正洋洋自得接受同伴吹捧的身影。
夕阳刺眼,张子豪那张带着轻浮笑容的脸,在林风眼中扭曲变形,成了所有不公与屈辱的象征。
“狗东西!”
林风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冰渣。
他不再看妹妹泫然欲泣的脸,怕自己心软,也怕那泪水会浇灭此刻胸中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篮球场入口走去,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哥!
别去!”
林雨惊恐的呼喊带着哭腔在身后响起。
林风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径首走到场边堆放杂物的地方,那里杂乱地堆着几个瘪气的旧篮球、几根跳绳,还有几件不知是谁脱下的外套。
他的目光精准地扫过这堆杂物,停在角落里——那里静静躺着一把半旧的、沾满黑色油污的活口扳手。
冰冷的金属在夕阳下反射着沉钝的光。
这是他放学后去老李修理铺打工时常用的工具,今天放学早,还没来得及送去。
没有丝毫犹豫,林风弯腰,一把将它抄在手中。
沉甸甸的金属质感瞬间传递到掌心,带着修理铺里熟悉的机油味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冰冷重量。
这不再是修理零件的工具,此刻,它是他胸腔里那团无法宣泄的怒火的延伸,是他能抓住的唯一可以捍卫尊严的武器。
扳手冰冷的棱角硌着他的手掌,那股冰冷反而像燃料,让他血液里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
他握着扳手,像握着一截烧红的烙铁,一步步走进喧嚣的篮球场。
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又长又暗,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
场上的嬉闹声渐渐低了下去。
几个张子豪的跟班最先察觉到这闯入者的异常,他们停止了运球,脸上看好戏的表情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讶和警惕的神色。
张子豪也转过身,当他看清来人是谁,尤其是看清林风手中紧握的那把闪着冷光的扳手时,他那张总是带着轻蔑笑容的脸上,第一次掠过一丝清晰的错愕。
“哟呵?”
张子豪夸张地挑起眉毛,随手把篮球往地上一扔,球弹跳着滚远。
他双手插在名牌运动裤的口袋里,用一种打量什么新奇玩意的眼神上下扫视着林风,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声音拖得又长又响,“这不是我们年级第一的‘贫困尖子生’林风同学吗?
怎么,不去啃你的破书,跑这儿来给爷表演杂耍了?
手里那玩意儿……该不会是你家祖传要饭的家伙吧?
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空旷的球场上回荡,带着***裸的羞辱。
他的几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不屑。
林风在距离张子豪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着灼热的肺叶。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一半是暖金,一半是浓重的阴影。
他死死盯着张子豪那张写满嘲弄的脸,妹妹林雨脸上那片刺目的青紫伤痕在眼前疯狂闪回。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张子豪,把钱还给我妹妹。
还有……道歉!”
“道歉?
哈!”
张子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摊开双手,朝西周的跟班挤眉弄眼,“听见没?
穷鬼让我道歉?
林风,你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
你妹妹?”
他嗤笑一声,语气轻佻得令人作呕,“她那点破钱,还不够爷喝杯咖啡的。
至于脸……啧,丑人多作怪,挡着爷的路了,顺手给她挪挪地方,有什么问题?”
他向前逼近一步,带着一身令人不适的香水味和居高临下的傲慢,几乎要贴上林风的脸:“怎么?
拿个破扳手吓唬谁?
有种***动我一下试试?
信不信明天就让你和你那个扫把星妹妹一起滚出这学校?
信不信老子让你全家……闭嘴!”
林风猛地发出一声暴喝,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张子豪后面那些恶毒的、涉及“全家”的字眼,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父亲那张日渐模糊却始终带着温和笑容的脸,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妹妹惊恐含泪的眼……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屈辱,在这一刻轰然爆炸!
理智的堤坝彻底崩溃。
林风握紧扳手的手臂肌肉瞬间贲张,积蓄了所有愤怒和绝望的力量,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丝毫花哨,带着一股原始而暴戾的决绝,由下至上,朝着张子豪那张喋喋不休、吐出恶毒话语的嘴,狠狠抡了过去!
空气被撕裂,发出沉闷而短促的呼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张子豪脸上那标志性的、充满恶意的轻蔑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他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那把带着油污、呼啸着砸向自己面门的沉重扳手。
太快了!
快到他那被酒精和纵欲掏空的身体根本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反应。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抬手格挡,手臂只抬到一半——“砰!!!”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牙齿发酸的沉重闷响,结结实实地炸开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空!
那不是打在沙袋上的声音,是坚硬的金属骨骼与同样坚硬的人体骨骼在暴力下发生的最首接、最残酷的碰撞!
“呃啊——!!!”
一声非人的、极度痛苦和惊恐的惨嚎猛地从张子豪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凄厉得变了调,瞬间盖过了球场所有其他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每个人的耳膜。
扳手巨大的冲击力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的脸上。
鲜血,浓稠的、温热的鲜血,如同被砸烂的番茄酱般猛地喷溅开来,在夕阳的光线下划出无数道刺目的猩红抛物线。
几颗带着血丝的、白色的东西混杂在血雾中飞了出去,滚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那是牙齿。
张子豪整个人被打得双脚离地,身体像一个被抽掉了骨头的破麻袋,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态向后腾空倒飞出去。
他甚至来不及再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身体就重重地砸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他蜷缩着,剧烈地抽搐着,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捂住自己血肉模糊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嘶鸣。
指缝间,鲜血如同失控的水龙头,汩汩地往外涌,迅速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的、粘稠而刺眼的暗红色血泊。
那身昂贵的名牌运动服,瞬间被染得一片狼藉。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风吹过空旷的球场,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反而将这死寂衬托得更加令人窒息。
张子豪那几个前一秒还在哄笑的跟班,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如同劣质的石膏面具。
他们目瞪口呆,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惊恐。
其中一个甚至控制不住地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林风站在原地,胸膛像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
他微微喘息着,右手还紧紧攥着那把沾满鲜血和油污的扳手。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顺着冰冷的金属纹路滴落下来,“啪嗒……啪嗒……”砸在他脚边的水泥地上,绽开一小朵一小朵更深的暗红印记。
他低头,看着扳手上那刺目的猩红,又抬眼看向几米外那个在血泊中痛苦抽搐、不断发出非人呜咽的人形。
那身沾满血污的名牌运动服,此刻显得无比讽刺和脆弱。
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感觉顺着握着凶器的手蔓延上来,瞬间冻结了他全身沸腾的血液。
刚才那股焚尽一切的暴怒,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留下的是一片冰冷而空旷的茫然。
他……做了什么?
“杀……杀人了!!!”
一个跟班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划破了凝固的死寂。
“快!
快叫救护车!
报警啊!!”
另一个跟班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几次按错了号码。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有人指着林风嘶喊。
报警?
救护车?
抓住他?
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林风短暂的麻木。
他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头顶,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他猛地转身,目光急切地扫向铁丝网外。
妹妹林雨还站在那里,小脸煞白如纸,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泪水,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小雨!
跑!
快跑!
回家去!
锁好门!
谁叫也别开!!”
林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妹妹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撕裂变形。
他不能连累妹妹!
喊完这句,他不再有丝毫犹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攥紧那把滴血的扳手,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与校门相反的方向——那片学校老旧围墙的破败豁口,亡命狂奔!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灌满了他的口鼻,带着血腥和铁锈的味道。
身后,是张子豪痛苦变调的呜咽,是跟班们惊恐混乱的嘶喊,是远处隐隐传来的、被惊动的其他学生的喧哗和尖叫。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巨大的恐惧之网,紧紧追赶着他,鞭挞着他的神经。
他不敢回头。
每一次脚步重重踏在粗糙的水泥地上,都震得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肺部***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但他不能停!
绝对不能停!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越远越好!
夕阳,那轮巨大、***的血色夕阳,正沉沉地向着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坠落。
它那最后的、浓稠如血的光辉,无情地泼洒下来,将林风亡命狂奔的身影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射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那影子剧烈地晃动着,像一个随时会破碎的噩梦,紧紧跟随着他,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宣告着他所熟悉的那个平凡世界,在这一刻,随着那沉重的一击和这亡命的奔逃,彻底崩塌,沉入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深渊。
前方等待他的,不再是书本和校园,而是染血的扳手、刺耳的警笛,以及深不见底的、布满血腥规则的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