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每日保留节目
火车站台熙攘依旧,但笼罩在三家人周围的,却是一份即将短暂分离的不舍。
努尔兰双手插在裤袋里,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沉默,深铜色的脸庞在熹微晨光中绷得有点紧。
他那双总是带着野性或戏谑的丹凤眼,此刻却紧紧追随着那个娇小的身影——苏念南正低着头,一遍遍地检查着背包带子,仿佛这样就能拖慢时间。
“喂,小矮子,” 努尔兰的声音响起,努力想维持平日的漫不经心,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要是有什么死沉死沉的行李搬不动,就留着,等哥给你扛过去。”
这话听起来像随口调侃,可那紧盯着她的眼神,却泄露了满满的关切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宠溺——仿佛替她扛起一切重担,是天经地义的事。
苏念南闻声抬起头,圆圆的杏眼里也盛着离愁。
她努力压下鼻尖的酸意,冲他皱起小巧的鼻子,故意昂起下巴,用他最“讨厌”的梗回敬道: “放心吧您嘞!
本小姐自有妙计,保证不会被行李压得‘缩水’!”
那副强装骄傲、实则眼圈微红的模样,活像一只被惹急了却又舍不得走的小白兔。
“噗嗤…” 在场的几位长辈看着小姑娘这可爱又别扭的样子,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念南不仅是苏家夫妇的掌上明珠,在努尔兰和达尼亚尔的父母眼中,也早就是自家闺女般疼爱的存在。
“好了好了,” 苏父含笑拍了拍妻子的手,目光扫过相处多年的老友和孩子们,“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进站了。
五天后见!”
(注:西域到南城两天一夜的火车,而苏念南一家比另外两家提前三天出发)“对对,快去吧,别误了车!”
兰父连忙挥手催促,声音洪亮,却也掩不住那份牵挂。
“叔叔阿姨再见!
阿兰,达哥,再见!”
苏念南用力挥动着小手,目光依依不舍地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最后飞快地瞥了一眼努尔兰,仿佛要把他此刻的样子刻在心里。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转身,背起那个对她来说略显宽大的背包,小小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进站的人流。
“再见!”
“嗯…再见…” 努尔兰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视线固执地穿透人群,死死锁住那个越来越小的鹅黄色身影,首到她彻底消失在检票口。
一股空落落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
好奇怪……明明接下来几天,耳边能清净不少,再没人会缠着他叫他“大黑个”,也没人会追着他满院子跑了……这本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才对。
可为什么……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一定是昨晚没睡好!
努尔兰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不合逻辑的“幻觉”甩出去,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
……时间,在离别的日子里,仿佛被拉长、停滞。
这天傍晚,夕阳将戈壁染成一片壮丽的金红,军属大院里异常安静,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白杨树叶的沙沙声。
努尔兰高大的身躯蜷在院子中央那把老旧的藤椅上,竟是从下午一首睡到了天色擦黑。
这难得的宁静,此刻却显得格外寂寥。
若是往常,这个钟点,院子里早就该上演“每日保留剧目”了。
按照“剧本”,午饭后,努尔兰和苏念南总会“不约而同”地溜到达尼亚尔家客厅,美其名曰“达哥家的沙发更软”。
电视打开,安宁不过半小时。
“换台!”
“不要!
就看这个!”
战争,一触即发。
最初阶段:眼神交锋。
两人隔空对望,互相瞪眼,用眼神发射“死亡射线”,试图用意志力让对方屈服通常,未果。
进阶阶段:无声唇战。
努尔兰努着嘴型:“看—上—一—个!”
苏念南立刻回敬:“就—看—这—个!”
表情丰富,无声胜有声。
僵持不下。
最终阶段:物理抢夺。
努尔兰仗着身高臂长,猿臂轻舒,一把夺过遥控器,得意洋洋地举到苏念南蹦起来也够不着的高度,还故意换到她最讨厌的节目。
苏念南急得跳脚,小脸涨红,无声地比着口型:“给—我—!
快—点—!”
努尔兰则挑眉挑衅,甚至贱兮兮地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气氛至此,早己白热化。
至于达尼亚尔还在隔壁房间午睡这件事?
Who cares?
......“努尔兰!
把遥控器给我换回去!”
苏念南终于忍不住,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静音模式”。
“就不给!
有本事你来拿啊!”
努尔兰也拔高了嗓门。
“你们两个——!
阿兰你出去!
让小南看!”
隔壁房间总会适时传来达尼亚尔带着浓浓睡意、忍无可忍的呵斥。
显然,可怜的达哥又被吵醒了。
苏念南立刻像得了圣旨,冲努尔兰做个大大的鬼脸,小手一伸:“听到没?
达哥发话了!
交出来!”
努尔兰要是这么听话,他就不是努尔兰了。
他假意妥协,慢吞吞地把遥控器递过去,就在苏念南指尖即将碰到时——啪!
他飞快地伸手,在她头顶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有时飞快地扯一下她的小辫子,同时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扔,像只敏捷的豹子,大笑着夺门而出!
要是苏念南就此罢休乖乖看电视,她也就不是苏念南。
“站住!
努尔兰你***!”
苏念南尖叫着追了出去。
徒留客厅里,电视兀自播放着无人观看的节目,以及隔壁房间,达尼亚尔对着天花板发出的一声沉重叹息:“唉……遥控器……好歹关下电视啊……”……达尼亚尔走出家门,就看到藤椅上那个睡得人事不省的大个子。
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清冷的月光洒在努尔兰轮廓分明的脸上,平日里张扬的眉眼此刻难得地放松,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无害。
达尼亚尔走过去,轻轻晃了晃藤椅扶手,用地道而低沉的哈语唤道:“努尔兰,醒醒。
天黑了。”
“啊?”
努尔兰猛地惊醒,睡眼惺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 “到了吗?
是不是小南来接我们了?”
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达尼亚尔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一抹了然又促狭的笑意,如同涟漪般在他温润的唇角缓缓漾开。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还处于迷糊状态的努尔兰,没有点破。
“小南?”
达尼亚尔故意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点调侃,“她不是今天早上才坐火车走的吗?
我们后天才出发呢。”
“啊?!
才过去一天?!”
努尔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清醒了大半,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浓密的黑发,近乎抓狂地哀嚎: “服了!
这日子也太难熬了吧!”
那语气,活像被判了***。
达尼亚尔看着他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刚想开口调侃两句,努尔兰却像被自己的失态烫到,猛地站起身,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达哥晚安!”
,就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朝自家走去,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达尼亚尔站在原地,望着努尔兰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又抬头看了看戈壁滩上格外清晰的漫天星斗,最终只是无奈又了然地摇头失笑。
少年心事,如星如月,清澈又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