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李玲站在厨房里,机械地搅拌着锅里的牛奶。牛奶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她却浑然不觉。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她盯着那些蜿蜒的水痕,思绪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姐!牛奶要溢出来了!
”贝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李玲猛地低头,锅里的牛奶已经沸腾,
白色的泡沫正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她手忙脚乱地关掉火,牛奶还是溢出了一大片,
在干净的灶台上留下难看的痕迹。“对不起,我走神了。”李玲用抹布擦拭着灶台,
声音里带着歉意。贝贝——她继母带来的儿子,
现在已经十四岁了——踮起脚从橱柜里拿出马克杯,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初中生。“没事啦,
反正我喝牛奶从来不讲究温度。”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倒是你,
又在想那个梦了?”李玲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没想到贝贝会这么敏锐。确实,
昨晚她又梦见了那个湖。梦中,小宝的脸浮在水面上,苍白得近乎透明,
嘴唇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每次做这个梦,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会魂不守舍。“没有,
我只是...在想你下周的期中考试。”她转移话题,将热牛奶倒入杯中,
特意撇去了那层让她联想到湖面水膜的奶皮。贝贝接过杯子,做了个鬼脸。“得了吧,
你每次撒谎都会摸耳朵。
”李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揉搓着左耳垂——这是她从小的习惯。她放下手,
勉强笑了笑:“小鬼头,观察得还挺仔细。”“那当然,我可是要当侦探的人!
”贝贝挺起胸膛,模仿着电视里侦探的样子,却因为动作太大差点打翻牛奶。
李玲赶紧扶住杯子,两人的手在杯壁上短暂相触。贝贝的手温暖干燥,而她的指尖冰凉。
“你的手好冷。”贝贝皱眉,放下杯子握住她的双手,“要不要我把校服外套给你?
”李玲摇摇头,心里却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意。七年前,当父亲宣布要再婚时,她几乎崩溃。
那时她刚上大学,以为终于可以逃离童年的阴影,
却被告知家里要多出两个人——继母周敏和她七岁的儿子贝贝。
她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贝贝的场景。那是个阴天,小男孩躲在母亲身后,
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而当她蹲下身与他平视时,贝贝突然冲她咧嘴一笑,
那笑容像一束阳光,毫无预兆地照进了她封闭多年的心。从那天起,
李玲将对小宝的所有愧疚和未能付出的爱,全部倾注在了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身上。
她记得贝贝的每一个喜好,
知道他讨厌胡萝卜却喜欢胡萝卜汁的奇怪口味;她会在每个雷雨夜抱着枕头去他房间,
因为知道他害怕打雷却倔强地不肯承认;她甚至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选择留在本地工作,
只为了能继续照顾他。“姐,我上学要迟到了!”贝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他正单脚跳着穿鞋,书包带子还缠在脖子上,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慢点,我送你。
”李玲拿起车钥匙。“不用啦,我和同学约好一起骑车去。”贝贝终于穿好鞋,
抓起书包冲出门,又突然折返,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塞进她手心,“给你的,蓝莓味,
你最喜欢的!”门“砰”地关上,李玲站在原地,看着掌心里那颗包装皱巴巴的糖果。
这是上周她随口提过喜欢的口味,没想到贝贝记住了。她剥开糖纸,将糖果含在嘴里,
甜中带酸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李玲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喂,是玲玲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声,沙哑中带着一丝颤抖。李玲的血液瞬间凝固。
十五年没见,但她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她的母亲,赵春梅。“妈...妈妈?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玲玲,妈妈...妈妈想见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哽咽了,
“我带着你弟弟,就在你家楼下的咖啡厅。求你了,就见一面...”弟弟?
李玲的大脑一片空白。母亲再婚后确实又生了一个孩子,但她从未想过要见面。
她机械地走到窗前,透过雨帘,看到街对面的咖啡厅门口站着一个瘦削的女人,
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就在那一刻,仿佛命运恶意的玩笑,云层中透出一缕阳光,
正好照在那个孩子身上。李玲的呼吸停滞了——那个男孩,有着和小宝一模一样的脸。
第二章咖啡厅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豆香气和轻柔的钢琴声,但李玲只觉得窒息。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对面的母亲老了许多。记忆中风姿绰约的赵春梅如今两鬓斑白,
眼角的皱纹像干涸河床的裂痕,深深嵌入皮肤。唯有那双眼睛没变——依然明亮,
却蒙着一层李玲熟悉的、令人不安的狂热光芒。“玲玲,
你长大了...”赵春梅伸出手想触碰女儿的脸,李玲下意识地后仰躲开。
母亲的手僵在半空,最终颓然落下。“这是二宝,你弟弟。
”母亲将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小男孩往前推了推,“快叫姐姐。”男孩怯生生地抬头,
李玲的心脏猛地收缩。太像了——圆润的脸蛋,微微下垂的眼角,
甚至连右脸颊上那颗淡褐色的痣都和小宝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二宝的脸色异常苍白,
眼下挂着不健康的青影。“姐姐好。”二宝细声细气地叫道,声音软糯得让人心疼。
李玲的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好,二宝。
”“二宝身体不好,”赵春梅解释道,手指神经质地绞着纸巾,“先天性心脏病,
医生说需要做手术,但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这次来城里,
就是为了给他看病。”李玲注意到母亲说到“看病”时,二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赵春梅慌忙从包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塞进孩子嘴里。
“他每天要吃五次药,”母亲低声说,眼睛始终没离开二宝,
“我一个人照顾他太吃力了...玲玲,你能不能...帮帮妈妈?就几天,
等我联系好医院...”李玲看着二宝吞下药片后渐渐平静下来的样子,
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这个孩子,这个和小宝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
正用和小宝当年一样充满信赖的眼神望着她。“我...”她刚想开口,手机突然响起。
是贝贝的班主任。“李小姐,贝贝今天没来上学,是生病了吗?”李玲的血液瞬间冰凉。
“什么?他明明早上出门了!”她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子,咖啡杯倾倒,
褐色的液体在白色桌布上蔓延,像极了十五年前那个湖面扩散的涟漪。“玲玲?怎么了?
”赵春梅担忧地问。李玲顾不上回答,手指颤抖着拨通贝贝的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
“贝贝!你在哪?为什么没去学校?”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尖锐。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传来贝贝闷闷的声音:“我在湖边...就是那个公园的湖边...”李玲的世界天旋地转。
那个公园,那个湖——正是小宝出事的地方。七年来,她从未带贝贝去过那里,
甚至刻意绕路避开。“待在那别动!我马上到!”她抓起包就往外冲,甚至忘了和母亲道别。
“玲玲!”赵春梅在身后喊道,“二宝的药!他需要...”李玲没有回头。
此刻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贝贝不能出事,绝不能。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公园湖边时,
远远看见贝贝独自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书包扔在一旁,背影看起来异常孤单。
李玲的眼泪瞬间涌出,她冲过去一把抱住男孩,力道大得让贝贝“哎哟”一声。
“你吓死我了!为什么逃学?为什么来这里?”她松开贝贝,双手捧着他的脸检查,
仿佛要确认他完好无损。贝贝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我...我听到你打电话了。
”他低下头,“那个阿姨叫你'玲玲',我就猜到是你妈妈。然后我看到你们在咖啡厅,
那个小男孩...他长得和照片里的小宝哥哥一模一样。”李玲这才想起,
家里确实摆着小宝的照片——那是父亲坚持要放的,说是为了“记住教训”。
她从未想过贝贝会注意到这些。“你跟踪我?”她声音发颤。贝贝摇摇头,
又点点头:“我只是担心你...姐,你每次看到小宝哥哥的照片都会做噩梦。
现在有个和他长得一样的孩子出现,我怕你...”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怕你不再需要我了。”李玲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贝贝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噩梦,知道她的愧疚,
甚至看穿了她对二宝复杂的情感。“傻瓜,”她将贝贝搂进怀里,声音哽咽,“你是我弟弟,
永远都是。”贝贝在她怀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那个小男孩...二宝,
他看起来病得很重。”李玲没有回答。她望着平静的湖面,
十五年前的画面与今天重叠在一起。当年她只是转身去买个冰淇淋的功夫,小宝就不见了。
等找到时,他已经被人从湖里救起来,回家后,当晚就发起高烧,
李玲冒着雨抱着小宝赶到医院,一切都为时已晚……从此,
本来就重男轻女的母亲骚狂症更加严重,把所有的情绪都朝李玲发泄,
看不过去的父亲提出离婚,于是母亲带着行李走了。几年以后,继母带着贝贝来到家中,
亲亲热热的叫李玲姐姐,于是李玲的热情重新被点燃,她十分疼爱这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弟弟,
甚至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贝贝从一个单词不会的学渣辅导成学校的种子选手。“姐,
”贝贝抬起头,眼神出奇地成熟,“你应该去帮他们。不是因为愧疚,
而是因为...那是你妈妈和你弟弟。”李玲惊讶地看着他。十四岁的贝贝,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那你呢?”她轻声问,
“你马上就要中考了...”贝贝咧嘴一笑,
又恢复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我妈在家呢,
她会给我做饭的——虽然难吃得要命。”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认真地说,
“但是二宝...他好像只有你妈妈一个人。”回家的路上,李玲的手机又响了。
是赵春梅发来的短信:玲玲,二宝发烧了,一直喊姐姐...能不能来看看他?
我们在如家酒店1402房。李玲看着短信,
又看看身边推着自行车、哼着跑调歌曲的贝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两个弟弟,
一个代表着她无法释怀的过去,一个承载着她倾注全部爱意的现在。而此刻,
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需要着她。“姐,”贝贝突然停下脚步,“我决定了,中考前我要住校!
这样你就能安心照顾二宝了。”李玲停下脚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贝贝耸耸肩,
笑容明亮:“因为我是你弟弟啊。”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