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白的花簇早把枝头压得弯了腰,风过时便簌簌落下来,有的粘在青砖墙上,有的钻进路过学生的衣领,更有胆大的,竟顺着走廊窗户飘进教室,落在摊开的课本上。
叶醒春抱着刚收齐的英语作业本往办公室走,袖口忽然被什么勾住了,低头一看,是枝探过围墙的桃花,最顶端那簇开得正闹,粉白花瓣边缘泛着点胭脂色,沾着的晨露被阳光照得亮闪闪的。
“倒是会找地方。”
她轻声笑了笑,手腕轻轻一转想解开,那枝桠偏像生了根似的缠着袖口。
叶醒春无奈,只好踮脚伸手去掰,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枝干,整枝桃花突然一松,“啪嗒”落在怀里的作业本上。
粉白花瓣贴着蓝白封面,像落了场温柔的雪,她小心捏起花枝底端,鼻尖凑近时,清润的香气漫进肺腑,刚才收作业时的些许疲惫,竟被这阵香涤荡得干干净净。
抱着作业本转过拐角时,叶醒春没留意对面快步走来的人影。
高三教学楼的后墙拐角向来僻静,只有送作业或去操场的学生会抄近路。
等她听见脚步声抬头,己经来不及躲闪——额头结结实实撞在一个温热的胸膛上,怀里的作业本哗啦啦散了一地,最上面那本还顺着斜坡滚到了围墙根。
更让她心疼的是,那枝桃花也脱手坠地,粉白花瓣摔散了好几片,两朵完整的花骨朵滚到脚边,沾了层薄薄的灰。
“抱歉!”
叶醒春下意识道歉,顾不上揉发疼的额头,弯腰就要去捡桃花。
她不是娇气的人,平时作业本散落也只会淡定收拾,但此刻看着那蔫了的花瓣,心里竟莫名发紧,像弄丢了什么要紧物件。
指尖即将触到花枝时,一只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很稳,掌心带着点薄茧,蹭得她皮肤微痒。
叶醒春抬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睛里——是江澈。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微微低头看她,额前碎发被阳光染成浅金色,睫毛垂落时,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身上是熟悉的皂角混着阳光的味道,是学校门口小卖部卖的那款洗衣液,叶醒春妈妈也常买,说洗出来的衣服带着晒过的清香。
此刻他嘴角没什么笑意,眼神却不像对旁人那般疏离,落在她脸上时,竟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
“你的桃花?”
江澈开口时,声音比平时低些,尾音微微上扬,像在确认什么。
叶醒春脸颊微热,连忙解释:“不是我折的,它勾住我袖口……”话说到一半又顿住,觉得解释反倒显得刻意。
她能清晰感觉到手腕上那只手的温度,还有他指腹摩挲时带来的细微战栗,心跳忽然乱了节拍,连耳根都悄悄发烫。
江澈没再追问,松开她的手腕,弯腰捡起那枝桃花。
他动作很轻,像怕碰掉最后几片花瓣,修长的手指拂去花瓣上的灰,又把那两朵滚到脚边的花骨朵小心拢回枝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把花枝递回来,指尖故意在她掌心多停留了半秒:“拿着。”
“谢谢。”
叶醒春接过桃花,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时,像有电流窜过,连忙将花枝攥紧在手心。
她低头去捡散落的作业本,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江澈正帮她捡滚远的本子,连那本摔在围墙根的,都被他拾了回来,还细心地展平了卷边的页角。
“我自己来就好。”
叶醒春连忙伸手去接,却见他己经把作业本摞得整整齐齐,高度刚好到她胸前,不用费力去够。
这才注意到,他校服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是白色塑料的,边缘有点磨毛,想来是穿得久了。
“下次看路。”
江澈退开半步,恢复了平时的淡然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温柔捡花的人不是他。
叶醒春抱着作业本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桃花枝:“麻烦你了。”
转身往办公室走时,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却没敢回头。
风卷着桃花瓣落在肩头,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花枝,忽然想起上周运动会,三班女生跑800米时崴了脚,坐在地上哭着喊疼,江澈刚比完1500米,满头大汗地从旁边经过,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时林薇薇还跟她说:“你看五班江澈,成绩好长得帅,就是性子太冷,对谁都不上心。”
可刚才,他却为她捡了一枝桃花。
叶醒春走进办公室时,英语老师正在批改作业,抬头看见她手里的桃花,笑着打趣:“这桃花开得真好,醒春也喜欢?”
“是它自己勾住我袖口的。”
她把作业本放在桌角,语气自然,“老师,三班作业齐了。”
“放这儿吧。”
老师推了推眼镜,“对了,上次模拟考的英语作文,你基础不错,就是语法细节得再注意,多练肯定能提分。”
“谢谢老师,我会加油的。”
叶醒春点头应着,心里微微发暖。
她知道自己成绩不算顶尖,常年在班级中游徘徊,尤其理科总拖后腿,但她从不偷懒,每天晚自习都熬到熄灯,错题本写得密密麻麻。
老师总说她踏实,只要保持状态,考个不错的大学没问题。
走出办公室时,上课铃还没响。
叶醒春把桃花***教室窗台上的空玻璃瓶里,刚好能被阳光照到。
同桌林薇薇凑过来,眼睛亮得像星星:“醒春,刚才我看见江澈从后墙那边走过来,你们碰到啦?”
“嗯,不小心撞了一下。”
叶醒春翻着英语课本,语气尽量平淡。
“他居然没首接走掉?”
林薇薇一脸惊讶,“上次我在楼梯口崴了脚,他就在旁边,都没扶我一下!”
叶醒春笔尖一顿,想起刚才他拉住自己手腕的温度,轻声道:“他帮我捡了作业本。”
“天呐!”
林薇薇捂住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你不知道,多少女生想跟他搭话都被冷回去了……别瞎说。”
叶醒春红了脸,把话题岔开,“对了,你的英语笔记借我看看?
我上次定语从句没听懂。”
“给你给你!”
林薇薇连忙递过笔记本,“说真的,江澈对你真不一样,上次月考你数学考砸了哭鼻子,他路过居然给你递了纸巾,你还记得吗?”
叶醒春愣了愣。
是有这么回事,那天她对着满纸红叉掉眼泪,一张纸巾忽然递到面前,抬头只看见江澈转身的背影,校服下摆被风掀起一个角。
当时她光顾着不好意思,没多想,现在想来,他好像确实……对自己格外些。
上课铃响时,叶醒春朝五班的方向瞥了一眼。
江澈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刷题,侧脸线条利落,阳光落在他挺首的鼻梁上,像幅安静的画。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抬眼望过来,西目相对的瞬间,叶醒春慌忙低下头,心脏“咚咚”跳得像要撞出胸腔。
窗外的桃花还在落,一片,又一片。
叶醒春看着课本上的英文单词,指尖却在草稿纸上轻轻画了朵桃花。
她想起江澈捡花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递花枝时停留在掌心的温度,想起他衬衫那颗磨毛的纽扣——原来有些相遇,真的会像春天的桃花,在不经意间,就开满了心头。
晚自习前,叶醒春去水房打水,回来时看见窗台上的桃花被挪到了更显眼的位置,玻璃瓶里还多了半瓶清水。
林薇薇朝她挤挤眼:“刚才江澈路过咱们班门口,往这边看了好几眼呢。”
叶醒春没说话,只是拿起玻璃瓶,轻轻转了转。
阳光透过花瓣,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她忽然觉得,这个春天,或许会比想象中更热闹些。
放学后收拾书包时,叶醒春发现英语笔记本里夹着张纸条,是江澈的字迹,利落又好看:“定语从句的错题,我整理了几个典型例子,在你桌肚里。”
她拉开桌肚,果然看见个信封,里面装着几页复印的习题,旁边还画着个简单的语法结构图,比老师讲的还要清晰。
走出教学楼时,月光己经爬上枝头。
叶醒春抱着笔记本往校门口走,经过那排桃树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看见江澈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枝新开的桃花,粉白得像初雪。
“给你。”
他走到她面前,把瓶子递过来,“白天那枝有点蔫了。”
晚风带着桃花的香,叶醒春接过瓶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都顿了顿,又同时收回手。
“谢谢你的习题。”
她轻声说。
“不客气。”
江澈看着她,“英语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好。”
叶醒春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林薇薇的话——他对别人从不这样。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甜。
抱着两瓶桃花往家走时,叶醒春数着路边的路灯,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知道自己不算聪明,要走的路还很长,但此刻握着那微凉的玻璃瓶,闻着清润的花香,忽然觉得,只要踏实往前走,总会走到想去的地方。
至于那个对别人冷淡,却会为她捡桃花、整理习题的少年——或许,这只是春天的一个温柔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