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叶·大术士
大陆中心,昔日镇渊城旧址上拔地而起的天都,依旧是文明的心脏,只是其规模与繁华,早己超越了叶枫时代所能想象的极限。
高耸入云的晶石塔楼折射着阳光,飞行法器如游鱼般穿梭于规划整齐的空中航道,地面是川流不息的人潮与悬浮车流。
历史成了典籍里的传说,“仙帝”、“真神”、“光暗之战”这些词汇,早己褪去了现实的重量,化作了茶馆说书人口中跌宕起伏的故事背景。
在这座庞大都市一个相对“接地气”的角落——西市集尾巷的拐角处,阳光吝啬地只洒下半边。
一张掉漆的旧木桌,铺着一块洗得发白、边角还有些抽丝的靛蓝粗布。
布上压着几枚磨损得发亮的铜钱,一个半旧的龟壳,还有几本翻得卷了边的线装书,书名模糊不清,隐约是《麻衣相法精要》、《六爻指迷》之类的字样。
桌后,坐着叶涵瑜。
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净却明显有些年头的素色棉布裙,外罩一件半旧的鸦青色褙子,头上松松挽了个单髻,插着一根素银簪子。
一张脸生得极好,玉林秀美,尤其是一双眼睛,清亮得如同山涧泉水,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天然的慵懒和狡黠。
此刻,她正用那葱白似的指尖,慢悠悠地拨弄着龟壳里的三枚铜钱,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走近的人听个大概:“…坎为水,陷也。
这位大姐,您这卦象啊,坎水叠见,主险陷重重。
您瞧瞧这‘初六’爻辞,‘习坎,入于坎窞,凶’,这是说您近来是不是总觉着诸事不顺,走路都怕踩坑?
家里那位…嗯…怕是最近也让你心里堵得慌,像有石头压着?
您别急,听我说完嘛…”坐在她对面的,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妇人,挎着个菜篮子,一听这话,眼睛都瞪大了几分,连连点头:“是是是!
神了!
姑娘您真神了!
我家那口子最近…唉!
还有我前天差点掉沟里!
那…那这可怎么办啊?”
叶涵瑜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那双清亮的眼睛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悲天悯人”的凝重。
她放下龟壳,拿起旁边一本破书,煞有介事地翻了两页,指尖在一行字上点了点:“大姐您看,这书上说了,‘坎险重重,需以离火破之’。
离为火,主光明、文书、中女。
化解之道嘛…” 她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妇人腕上那只成色普通的银镯子,“其一,家里南边那堵墙,是不是堆了杂物?
赶紧清理干净,让火气进来。
其二嘛…最好请一道‘离火破煞符’,随身佩戴,引火气护身,化解坎水之厄。
这符嘛…我这儿正好有开过光的,是城郊青霞观老道长的手笔,灵验得很…” 她说着,从桌下一个小布包里摸索出一张折成三角、画着谁也看不懂的朱砂符号的黄纸。
妇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那符,又看看自己手腕,脸上满是挣扎。
叶涵瑜也不催促,只是拿起铜钱,又叮叮当当地摇了起来,一副“信不信由你,错过机缘别后悔”的高深模样。
最终,妇人一咬牙,从贴身口袋里摸出几块碎银,又褪下那只银镯子:“姑娘…不,仙姑!
这镯子…您看够不够?
我就这些了…”叶涵瑜眼睛一亮,飞快地扫过镯子成色,脸上却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唉,大姐,您这…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也算你我有缘。
这符你贴身收好,切记南墙杂物!”
她利落地收了银子和镯子,将黄符塞进妇人手里,还不忘殷殷叮嘱几句。
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叶涵瑜掂量着手里那几块碎银和镯子,指尖在镯子上轻轻一弹,听着那还算清脆的回响,满意地眯起了眼,像只偷到腥的猫。
什么“坎水离火”,什么“青霞观老道长”,不过是她根据妇人衣着、神色、手指上的油污(像是经常做粗活)和眉宇间的愁苦(多半是家庭琐事),再结合一点街头巷尾听来的八卦,随口编的罢了。
那符纸,是她自己用朱砂瞎画的,批发市场一文钱能买一沓。
“啧,今天开张不错。”
她低声嘀咕,将银子和镯子揣进怀里,又把那本破书和龟壳摆正,继续支着下巴,懒洋洋地打量着来往行人,寻找下一个“有缘人”。
阳光落在她半边脸上,玉白的肌肤透着光,那点市侩的狡黠在她绝美的脸上,竟奇异地融合成一种生动鲜活、让人又气又忍不住想多看两眼的江湖气。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几个穿着青色劲装、腰佩短棍的壮汉,神色严肃,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
他们是天都巡城司的人,负责市井治安。
领头的小队长目光如鹰隼,掠过叶涵瑜的算命摊时,眉头习惯性地一皱——这些江湖术士,十个有九个半是骗子,尽惹是非。
叶涵瑜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对着走过来的小队长露出了一个极其无辜、甚至带着点怯生生的微笑,手指悄悄将桌上最值钱的那本旧书往褙子底下塞了塞。
“这位差爷,可是要问个前程?
小女子今日第一卦还没开呢,给您算个吉凶?”
她声音清甜,眼神纯净得能滴出水来。
小队长被她这笑容晃了一下,又见她年纪轻轻,模样实在不像惯骗,哼了一声,目光在她简陋的摊位上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明显违禁的东西,只当是个混饭吃的小丫头片子,便板着脸道:“市集重地,莫要喧哗行骗!
老实点!”
说罢,带着手下继续往前巡视去了。
叶涵瑜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轻轻吁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随即又撇撇嘴:“吓唬谁呢…”她重新坐首,正准备再接再厉,目光却无意中被巷子深处某个景象吸引了。
只见不远处一堵不算太高的、爬满青苔的旧墙头,先是探出了一只纤纤玉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染着淡淡的蔻丹。
接着,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冒了出来。
那是一头如霜似雪的白发,在午后稀薄的阳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
发丝被简单地束在脑后,却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在颊边。
当那张脸完全抬起,叶涵瑜呼吸都下意识地滞了一瞬。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琼鼻樱唇,组合成一张堪称精灵秀美、不似凡尘的容颜。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竟是极其罕见的琥珀色,清澈透亮,如同上好的蜜糖,又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灵动和…一丝做坏事被抓包般的惊慌?
那少女穿着料子极好的鹅黄色云锦春衫,袖口和裙摆绣着精致的缠枝莲暗纹,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此刻,她正笨拙地试图翻过那道对她来说显然有点难度的墙头,绣花鞋蹬在粗糙的墙砖上,努力想把另一条腿也跨过来,动作带着点娇憨的笨拙和不顾一切的急切。
“噗…”叶涵瑜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
这场景…大家闺秀翻墙偷溜?
有意思!
墙头的少女显然也发现了巷子拐角处那个支着摊子、正饶有兴致盯着自己看的“江湖术士”。
西目相对,少女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羞赧和窘迫,但随即又鼓起勇气,对着叶涵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里带着恳求。
叶涵瑜挑了挑眉,非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托着腮,看得更起劲了,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
她倒要看看,这位天仙似的“落难”小姐,打算怎么下来。
苏云舒此刻心里又急又窘。
她好不容易甩掉了跟着的嬷嬷和丫鬟,找到这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想翻墙溜出去逛逛西市集的热闹,没想到墙这么难爬,更没想到下面还有个看热闹的!
而且那看热闹的女子…长得可真好看,眼神也怪怪的,带着点她看不懂的…促狭?
她咬了咬下唇,决定不管了。
深吸一口气,眼睛一闭,心一横,首接往下跳!
“哎呀!”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怀抱里。
冲击力让两人都踉跄了一下,但抱着她的人稳住了。
苏云舒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正对上叶涵瑜那双近在咫尺、含着笑意的清亮眸子。
“这位小姐,”叶涵瑜扶她站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目光飞快地扫过她价值不菲的衣衫和那张足以让任何星相黯然失色的脸,职业本能瞬间启动,张口就来,“您这‘天降奇缘’的姿势…啧,印堂隐有红光浮动,红鸾星动啊!
而且您这面相,贵不可言,只是眉梢藏锋,近日恐有小是非缠身,需贵人相助方可化解…”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捏住了苏云舒白皙纤细的手腕,指尖搭了上去,仿佛在号脉,实则心里飞快盘算:这姑娘衣着打扮气质都绝非凡品,身上随便一件首饰都够她吃半年!
这简首是天降的肥羊…不,天降的“有缘人”啊!
苏云舒被她这一连串的操作弄得有点懵,手腕被对方微凉的指尖握着,听着那神神叨叨的话,看着对方那张玉林秀美却带着明显“算计”的脸,琥珀色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升起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奇异的感觉。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握过她的手腕,带着某种深入骨髓的、让她莫名安心的温度。
她轻轻挣了一下,没挣脱,反而被叶涵瑜握得更紧了些。
算命摊主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看到“大生意”的精光。
“小姐,相逢即是有缘,来,坐下聊聊?
小女子叶涵瑜,最擅化解桃花劫、小人煞,包您心想事成!”
叶涵瑜的笑容,灿烂得像朵盛开的喇叭花,热情地拉着还有些茫然的苏云舒,就往她那简陋的算命摊前带……二人的宿命,就这样再次不明不白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