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宿》第一章：廉价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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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擎在碎石路上颠簸出最后一声喘息时，我正盯着后视镜里逐渐被雾气吞噬的山道。佐藤健太猛地推开车门，劣质西装外套下摆扫过沾满泥浆的裤腿，他却毫不在意，转身朝我们扬起一个过于灿烂的笑容。
“看！这就是我们的宝藏！”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那栋建筑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出颓败的轮廓。典型的昭和式木结构，却像被白蚁蛀空了灵魂 —— 歪斜的屋瓦间长出半人高的杂草，褪色的 “落椿旅馆” 招牌在穿堂风里发出吱呀哀鸣，山茶花的字样早已被雨水冲刷得只剩模糊残影。
“健太，你确定这不是恐怖片取景地？” 高桥里美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她的羊绒围巾掩不住皱起的鼻尖。空气里飘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像是陈年樟脑混合着腐烂花瓣，甜腻中透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别担心！” 健太拍着胸脯大步流星走向玄关，“这地段，这面积，只要翻修一下 ——” 他突然被门槛绊了个趔趄，笑声卡在喉咙里变成古怪的嗝，“绝对能做成网红民宿！我查过资料，当年可是有钱人才能住的温泉旅馆。”
施工队长大野克己从卡车后斗跳下来，烟盒在指间敲出清脆声响。“有钱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吐出烟圈眯眼打量着屋檐，“木梁都朽了，地基估计也沉降，你这价格便宜得像捡了块墓地。”
田中悟推了推眼镜，无人机在他掌心嗡嗡启动：“先做三维扫描吧。电路系统看起来完全不能用，排水管道估计得全换。” 他的平板屏幕上实时传来旅馆内部的模糊影像，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西村雅也扛起工具箱率先踏上玄关台阶，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管它呢，有活干就行。” 他粗声粗气地说，却在推开那扇脱漆的木门时顿了顿 —— 门轴转动的声音像是女人的指甲划过玻璃。
我最后一个下车，皮鞋踩在积水的石板上，凉意顺着鞋底爬上来。这地方太安静了，连虫鸣都吝啬。风穿过破损的窗棂时发出呜咽，那声音让我想起小时候被锁在储藏室里的夜晚，黑暗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遥，快来！” 健太在玄关内侧朝我招手，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你看这挑高！改成共享 workspace 绝对 ——”
话音未落，里美突然低低地 “啊” 了一声。她指着天花板角落，那里挂着盏锈蚀的吊灯，蛛网缠绕的玻璃罩里，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灰尘在穿堂风里微微晃动。“那是什么？”
我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吊灯阴影里似乎蜷缩着一团深色物体。悟的无人机恰好飞过去，探照灯扫过的瞬间，我看清那只是一堆纠结的旧电线。
“大惊小怪。” 健太哈哈笑着拍掉她肩上的灰尘，“回头让悟装全套智能照明，保证亮得跟手术室一样。”
但我注意到里美没有笑。她盯着自己的指尖，那里沾着点灰绿色的粉末，像是从门框上蹭下来的霉斑。她悄悄把手指在牛仔裤上蹭了蹭，动作里带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
大野已经在用卷尺敲打墙壁，每敲一下，就有细灰簌簌落下。“这隔墙不对劲。” 他皱眉凑近闻了闻，“里面塞的不是保温棉，像是……” 他突然停住，从墙缝里抠出一小块深色纤维，对着光看了半天，“可能是旧报纸吧。”
我的目光被走廊尽头的一扇推拉门吸引。障子纸破了个洞，露出后面浓稠的黑暗，像是什么生物睁开的眼。风吹过时，纸门发出啪嗒轻响，恍惚间竟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喘息。
“喂，小林！” 健太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正站在一间标着 “雪见之间” 的房门前，“来看看你的专属创作室！”
我走过去时，鞋底踩到个小东西，低头发现是枚生锈的发夹，珍珠早已脱落，只剩弯曲的金属夹片，在昏暗里闪着诡异的光。
推开雪见之间的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榻榻米泛着黑绿色的潮斑，墙角的壁橱紧闭着，黄铜拉手蒙着层灰，形状像只蜷曲的手指。
“怎么样？” 健太兴奋地张开双臂，“阳光好的时候肯定很棒！”
可这里没有阳光。即使是白天，光线也像被什么东西过滤过，带着种病态的青灰色。我盯着那扇壁橱门，突然觉得它比周围的空气更冷一些。
“嗯，是个好地方。” 我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却有些发飘。
就在这时，风再次穿过走廊，所有房间的纸门同时发出震颤。在那片细碎的声响中，我似乎听见一声极轻的、像是指甲刮过木头的声音。
很轻，很短暂，像错觉一样。
我看向壁橱，门依旧紧闭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健太还在滔滔不绝地规划着未来，里美在窗边低声和悟说着什么，大野在隔壁房间敲打墙壁的声音闷闷传来。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就像我们只是在参观一栋普通的老房子。
但我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当我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壁橱门板时，那冰凉的触感里，竟带着种难以言喻的黏腻，像是…… 沾了血的皮肤。
我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怎么了？” 健太注意到我的异样。
“没什么。” 我强迫自己笑了笑，目光却无法从那扇紧闭的壁橱门上移开，“只是觉得…… 这地方比看起来要冷很多。”
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转身去查看其他房间。走廊里的脚步声、说话声、卷尺划过地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暂时掩盖了那丝若有若无的异响。
但我知道它还在那里。在壁橱深处，在隔墙里面，在所有光线照不到的角落，有什么东西正隔着腐朽的木头，静静地注视着我们。
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