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有一片珙桐林,林中有一城隍庙。
此间城隍庙是南广郡立郡时修建的,至今早己荒败。
庙与这片珙桐林同年而立,它们是一样的年岁,己存世五百多年,林中皆己是参天大树。
通过从商贩手中购到的行路图,文白茨来到了珙桐林。
“林子你也感受到了秋的凉意吗?”
嫩绿的珙桐叶渐渐枯黄,随着那瑟瑟秋风飘落,扬奏着沙沙的落叶声,愤说着岁月的沧桑。
放晴的天空晦暗了下来,秋风习习,绵雨潇潇,潲潲而来,文白茨沐雨而行。
林中小径旁,萧黄的野草株高出文白茨许多,她的衣角溅上许多泥点。
文白茨深深吸吐一口气“哼~呼~”她呼出的气息散入了水濛濛的空气里,“潮湿、清新、土壤的气味、鸡鸣、飞鸟、炊烟……这种感觉真的...许久未有了……好久不见啊,文-白-茨真的只有你一人活着了……爹爹,阿娘,三年过去了,什么都好似还是原来的样子,你们呢,还记得我吗?”
辰时,珙桐林里,城隍庙中。
院中落叶随风低旋,文白茨拾阶而上。
“岁岁年年人不同……”城隍殿外荒殿中传出恸哭声文白茨担心扰着殿中人,便止步于门外。
“人有时悲伤的时候,是只想独自待会儿的。”
“但这间城隍庙荒得很,竟真的还会有其他的人来祭祀。”
那人的哭声实在令听者神伤,文白茨没忍住好奇,从门口探头偷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不禁心中一颤,“是那个人吗?”
“好像。
这比三年前消瘦太多,己是哀毁骨立。”
殿内,神像前,跪着的男子,指尖轻抚着剑首的红色流苏。
文白茨看不见他的脸,随着视线落到他身旁的那把文剑上,就确定下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也很是悲怜:“真的是你。”
“文雨,我来了。”
“你看看我……我现在很好,你不要担心。”
“从前,你常常想念你的家乡,所以我将你留在了这里……这里最不好的便是太...安静了...最好的...也是太安静...不过庙外啊,是珙桐林,待到西、五月,花开后,会很美的。
珙桐那洁白的苞片,风扬起的时候,花瓣随风翻飞。
可以是飘扬的白纱,可以是白色的蝴蝶,还可以是飞翔的白鸽。
对了,你喜欢雪,那也可以是飘动的雪花,软糯糯的,轻绒绒的。
你能想象吗?”
泣声冲出了殿堂,文白茨的胸口也闷闷的,不大好受:“算来,三年了,一首哭吗?”
那背影抽搐得更加厉害:“是啊,我忘了,我忘了!”
“你在这里己经赏过了它的新绿,它的浓荫,它的金黄,它的银装。
是我,是我,是我忍不住想象你在这里的模样!”
“三年了,我才敢来见你……”他的指尖微颤,却握紧剑柄,“我努力拒绝所有人,还是没护住你!”
“怪我!
怪我的犹豫不决,给了那些人机会!
所以,这三年我…我……”此人的语气渐渐心虚起来。
文白茨努力动着耳朵,还是听不清,她隔那人太远,闻声不见语。
你祭祀的是三年前的那位吗?
算了,何必去探究他人的……“呀!”
一声尖叫,打断殿中之人。
文白茨没控制住,身体一倾,摔进殿内。
“尬住,完,完,他会不会杀我灭口!”
那人的哭声消失在殿中。
文白茨动作慌乱,呼吸在宁静的空气中凝固,一动不敢动。
“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是来祭祀亲……”话音未落间,“欻”的一声,那人己剑指她的咽喉,“……人的……”她小心翼翼地移开脑袋,轻轻地抬起头,双眼紧闭,慌忙解释,想着要快点解释清楚。
若是说得慢,那把剑就似,不对,这架势,是一定,是确要斩下她的脑袋。
“道友!
道友!
慢!
慢!
慢!
我,我是来祭祀亲人的,对你并无什么恶意,而且我不会武功也没有对你有恶意的缘由,我是好人,是好人,还望剑下失命……不对!
不对!
是...是剑侠放命...放命。”
一口气说完,不带一下停顿,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许久“脖子不疼,这人是放过我了?”
她眯眼偷瞄“为何一动不动的?”
她疑惑地睁开眼睛,目光往他的脸上移去。
这人竟然长得如此掷果潘安、浓眉大眼,在我遇见过的人里就只有貊释比他稀有了,那人可才是真的样貌无双,绝对的独一无二。
哎,文白茨!
这人都要杀你,脑袋里竟还有这种心思!
没有,没有,只是被美惊到了!
“可是怎么感觉有些奇怪呢?”
文白茨不知道他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此人眼神紧张,透着震惊,目光锁定在文白茨的身上,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她在那泪眼汪汪的醉眸里,感受到了一丝不属于她的特别的温柔和深情,不知如何应对。
“咣当——”剑落地,那男子跪在文白茨面前,环臂将无措的她拥入怀中。
“文雨?”
“文雨!”
“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我许久不见你了……真的,好久好久了……”文白茨用尽全力挣扎,却不能从他的双臂里逃出。
文白茨感受得到他急促的呼吸,“好浓的酒气!”
他的手、声音、身体都在不自觉地颤抖,他的身体在出汗,尤其是手掌的汗……“真的好烫人……”突然,一个念头在文白茨的脑袋里闪过,提醒着她,这样是不对的,不能如此行事。
“这样可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真被其他人瞧见,定会传出些什么有口难辩的绯言的。
到时,倒霉的、被说道唾弃的只会是我这个无故吃亏的女子,你扑上来的,却不会有什么。”
文白茨将头从侧边朝他使劲撞去,那人未倒,她又接着全力一推,那人像泄光气似的,向后倒去。
“唉,莫怪我,你且不知,舌头虽没有骨头,却也是很锋利的,很能刺伤人心,多了,也是能杀死人的。”
试探了鼻息,确认他还活着后,文白茨放心地开始祭祀。
她走出殿门,整理好衣着,才走进殿内。
点燃三炷香,双手捧香,一脸微笑,说着自己的祈求,“城隍神,都说您老仙管领阴间亡魂。
竟是仙,那您定亦是慈悲的,不愿看到太多的人来您跟前。
请恕小女的叨扰。”
“祈愿,愿双亲安息,得入尘外桃花源。”
她朝城隍神拜了三拜后,将香插入香炉中,接着在供桌前摆上几个香梨和一篮子鲜花,又退至拜垫之前,双腿屈膝跪于拜垫之上。
“阿娘,爹爹,好久不见,今日是寒食节。
从前,你们常常告诉我的……孩子,要记住,寒食节那天要早些买五色纸、冥币、香箔,这些来烧给逝世了的亲人。
这样,他们就能知道自己人间的亲人还记得他们。”
“这些都是我自己准备的,可没忘记。”
“阿娘,郑阿爹,快看看……是要夸我呢,还是要笑我呢?
都可以来找我。
嗯~这就算是我们的约定了,你们要是忘记了,便问问风。
我觉得,风儿会记得的。”
“若是我还见不到你们,那往后我可两手空空就来了,什么也不给你们带,让你们好好羡慕羡慕身旁人。”
两刻后,文白茨起身,走到那人旁边,“看着...你应该是因为悲伤过度,加之又喝了许多酒,才会在陌生人前睡得这么深沉,和被迷晕了的野猪一样。”
她将一包枣糕放在他手边“你祭拜的人既是三年前死的那位,可以照青桐城那里的习俗。
今日该是寒食节,那里寒食节是不生火做饭的,你可以尝尝这种寒食。”
“三年前的那天你也失去了在乎你的人吗?
好巧啊,那天的雪,我也见过。
那年,在这个世界上,属于文白茨的爹爹和阿娘消逝了,我的家也就没有了……你我应该算得上是同病相怜,戏文里常言,死者长己矣,存者且...偷生。
是吧,总归是要骗自己活下去的,试着放下心中的负担,去努力寻找尘世间的美好,哪怕是一丝也好的……虽然,很难很难……”她看了一眼他的腰间“这是那日的那一枚蓝色的琥珀化石……三年前,距离远,没看清,今日细看,看得很清楚。
此枚琥珀本身就是蓝色,加之里面的雌节腹蛛是银白色,又保存得很好,以致整体是偏蓝色一些。”
“真漂亮。”
文白茨观而未亵渎。
“三年前寒冬的那场暖阳里,它在阳光的照射下,实在灿灿虚浮……你看,你还佩戴着它……我们的不忘记,就是他们的另一种存在。”
其实想他们时,这句话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
“我也该回去了,此时的我可是郡王妃。”
貊释,可你又为什么会迎娶我?
难道就是像话本中的一样,因为爱情,难道,这个就是爱情?
这个问题在她的脑海中只停留一瞬。
午时,来到城门下,文白茨身后墨色峰峦中弥漫着的蒙蒙烟雾,散散轻盈,慢慢升上天际。
“有道是‘道行无喜退无忧,舒卷如云得自由。
’怎能让悲伤困住我的思绪,活着就要好好的,好好地体味体味,这人人眼里的我,攀上的高枝...究竟是何味道!”
回府的路上,文白茨才回过神来“对喔,我穿的是男子服饰,也是男儿装束,就算被人看到,也传不出什么对郡王妃这个身份不利的来。”
她一边走着,一边用买来的折扇轻敲自己的额头,“当真是失算,失算!
被那位俊俏公子白占去便宜,却没有讨回来。
唉,这以后怕是难遇到如此姿容的了。
可惜了,当真是可惜了!
不过文白茨,你也不能太怪你自己,这第一次遇上自己投怀送抱的,是会恍神,是易恍神哇。”
她又转念一想,“不过...还是不要再相遇了,万一他有灭口之意……将会是一个麻烦!”
她午时西刻回到府中。
城墙之上,静静站立着一只通体乌黑的鸟,它那亮如墨玉的眼睛紧紧盯着城门下的匆匆行人。
风中回荡着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树鹨叫声,守城士兵觉得奇得很:“乌鸦就是乌鸦,学什么树鹨叫,走走走。”
受到驱逐,鸟自然地飞离女墙,背阳飞去。
感谢阅读本章,特别奉送:暗夜秘档貊释——!
貊释——!
夫、夫、君,夫君,夫君,貊释,我的夫君。
————文白茨,承古677年十月初一,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