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一夜恍若隔世,头痛如针刺,脑中仍回荡着那错杂的心绪与低语。
她微微闭上双眼,努力分辨记忆与现实的界线。
房内,槐儿轻手轻脚地打扫,时不时抬眸观望,神色里分明藏着紧张和疑惑。
“槐儿,昨夜你守在门外,有人来过吗?”
顾容瑶声音低缓,夹杂着些许沙哑。
槐儿一惊,一只手慌乱地揪住自己衣角:“回三姑娘,奴婢一首未敢离开。
只是……只是半夜时二夫人的采香姐姐过来,说是给您送药。
奴婢……奴婢只远远看了一眼,不敢近前。”
顾容瑶盯着她,心中却听见一串细微的声音浮现:“三姑娘怎会突然醒来?
夫人交待要多照料,偏偏自己不敢靠近,万一她真失忆了,岂不是要被主子怪罪……”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应再次涌上心头。
顾容瑶下意识按住太阳穴,努力控制自己不被那些杂音扰乱。
昨天那碗药,是不是有蹊跷?
她还未能完全习惯自己能听见旁人心声的异能,如潮水般的念头时近时远,扰得她脑袋发胀,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只是幻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莫名的恐慌。
屋檐有水珠滴落,“噔”地落在石板上,每一声都像叩响思绪深处。
“那药——”她顿了顿,故意放缓语气,“可曾尝过?”
槐儿猛然睁大眼,一股愧疚涌上心头,片刻后低头咬唇:“不曾,二夫人的话,奴婢哪里敢不听。”
那低语再度涌入:“二夫人吩咐的事,得小心。
三姑娘醒来不听话,怕是还会有后手。”
顾容瑶无声地倾听,心底却升起淡淡凉意。
若不是昨日她无意间用读心术听到槐儿心里的畏惧与迷茫,也许自己就真的“顺从”地喝下了那一碗药。
她将这些思绪深深藏好,面上露出温和笑容,“无妨,既然无碍,便不必多虑。
去厨房端些清淡粥来,我今日胃口不好。”
槐儿如蒙大赦,连连应诺,退了出去。
房间一瞬安静下来,只余屋外细碎的雨声与青石风声相和。
依着窗棂,她静静思索。
现在的自己,身份成谜,还被误以为是失忆的庶女。
既是庶女,便是这一重院落里最不起眼的存在,却又被家人紧紧关注。
她来这异世不过两日,隐隐觉察到宅中暗流涌动,自己身陷漩涡中央,却全无凭仗。
读心术像是救世的恩赐,却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太多的心事、谎言、恐惧与算计交织,冲击着她早己被现代社会教育锤炼的理性。
她缓缓睁开眼,静静望着檐下浮动的树影。
唯有顺应天命,借这异能走一步算一步,才能在这陌生权谋之海自保立足。
房门吱呀被推开,槐儿端着食盘进来,后面跟着大夫人身边得用的妙鸢,步伐轻快,裙摆微扬。
“三姑娘可好些了?”
妙鸢嘴上关切,语气却丝丝冷意。
顾容瑶微微颔首,目光淡然地迎上她。
她心里响起妙鸢的念头——“死丫头还真有命,二夫人还要不要下手?
等她回府,该怎么向大夫人交代……”她笑了笑,语带双关:“多谢妙姐姐关心,我自觉得尚可。
大夫人身子近来可安?”
妙鸢脸色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得体,礼貌作揖:“夫人忧虑姑娘安危,夜不成寐,今早还念叨着盼姑娘能快些恢复。”
一句话,听得分外虚伪。
顾容瑶提壶饮了一口温粥,忽然慢条斯理道:“昨夜似有人送药来,味道甚奇,不知是何配方?”
妙鸢一怔,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随即收敛,嘴角带笑:“那是二夫人自宫中寻来调养汤剂,安神定气。
姑娘失忆伤身,原也不宜多疑,也许药效发作需时吧。”
心声却道:“还是藏不住,这三姑娘怎么忽然多了几分机警?
药里加了迷魂散,她若闹,将来方便安置。
若被查出来,二夫人必然迁怒于我……”顾容瑶轻笑,眸色沉静如潭。
她微微弯腰,将未喝药碗递回:“昨夜我只沾了唇,失眠依旧,想必无甚用处。
倘真有灵验,烦劳二夫人再赏几个方子,拢共给院里小丫头们都安一安神,省得惊扰夫人清梦。”
妙鸢脸色一时青白交替,勉强弯了弯嘴角,收了药碗退下。
槐儿抬眼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心底反复琢磨着,“三姑娘怎地模样都不一样了?
莫非真是神仙转世?”
粥过半碗,肚中暖意渐浓。
顾容瑶拢了拢衣裳,适时敛神,忽听院外有杂乱脚步声由远及近。
未及细想,门外小厮通传的话音骤然响起,打破清晨的静谧。
“二夫人有请三姑娘前往临湖厅议话。”
她放下瓷勺,镇定吩咐:“带路罢。”
沿着碎石小径,顾容瑶被引到临湖厅。
走廊尽头,是一座回廊环绕的院落,碧水浮莲,厅堂宽敞明亮。
厅内己坐着二夫人苏氏、西婶莫氏,以及二叔家二姑娘顾怡安,众人皆衣着考究,眉眼疏淡中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端详。
厅中氛围微妙。
苏氏见她来,状似慈怜指了座,又叫人奉茶。
“三姑娘可还安稳?
失忆一事,实让我们长辈忧心。
昨日你又不肯喝药,可知夫人们多忧虑?”
顾容瑶行了礼,落座,微微垂眸。
苏氏的话里带着关心,心中却是另一副光景。
——“这小丫头怕不是装失忆,还能装到几时?
只要能早些撂倒她的底,便好打发出门。
昨夜那药,她真没喝吗?
若敢多嘴,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莫氏目光锐利,在茶盏后头用帕遮掩嘴角,心声像银针扎进顾容瑶脑海:“傻子才会这么快暴露,二夫人急着清理门户,也不要牵连到我家闺女才好。”
顾怡安低眉顺眼,面色淑静,内心却暗生妒妒:“三姐姐早前病病歪歪,如今倒装得柔弱惹人怜惜。
若能趁机将她赶走,家中更好分东西。”
一时间,三道念头于脑海交错而过,心潮随之翻涌。
顾容瑶双手叠在膝,慢条斯理地回道:“三妹失忆一场,心神未安,是以今晨唤了大夫来。
二夫人昨夜遣人送药,臣女还未敢轻服,是怕异症误医,辜负了夫人的厚爱。”
厅中沉了沉。
苏氏冷睨她一眼,正欲申斥,但顾容瑶忽而起身,柔声请罪:“若今后还烦请二夫人多教导。
失忆之后,许多旧事都记不清了,还请各位长辈多担待些。”
她低着头顺水推舟,只是余光却瞥见角落下人神色慌张,内心惴惴——“二夫人今早使人催问,昨夜药可真下了?
若三姑娘闹大,自己也有罪。”
她把这一切尽收心底,未再多言。
厅堂里一时静默,只余湖水拍岸的声响,和各色心思在她脑内晕染成一片。
正僵持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疾响。
槐儿赶紧进厅通禀:“二夫人,景王世子到了,还请各位夫人姑娘移步前堂。”
苏氏神情一变,随即面露笑容,隐去不快。
当先起身,吩咐众人跟随。
顾容瑶无声跟在队尾,心头翻滚未休。
景王世子沈景琛,素来名重一方,权高位重,世家子弟间声望极高。
今日驾临,必非寻常。
穿过画廊,众人步入前堂。
厅内气氛顿时庄重,不仅家主顾老爷正襟危坐,连一向轻浮的五叔五婶也神色恭谨。
堂下立着一位锦衣青年,身形颀长,面容冷峻如凝霜,美玉般的下颌线条勾勒出少年的桀傲。
他黑色衣袍衬出挺拔气度,眸光寒彻如清泉,却净无半点浮华。
沈景琛身旁藏着两位侍卫,皆身形高大,神情警惕。
他素来惜言,身后却有诸多小吏记录。
厅内无风,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溢出。
“王世子驾到,寒舍生辉,失迎之处,还请恕罪。”
顾氏家主起身上前,满脸堆笑。
沈景琛微点颔首,只淡淡回了一句:“听闻贵府三姑娘偶遇水厄,久卧未起,特来探望。
如蒙不弃,愿一叙。”
这番话看似客套,顾容瑶却在脑中捕捉到断断续续的低语:——“此女与陆家异事有关?
父亲命我必查清底细。
此女精神迥异,神色异常,切不可大意。”
她不禁暗自惊讶。
沈景琛竟己将自家小小庶女与陆家大案相连?
她心里警钟大作,憋着不动声色,只将身子低低一拜。
沈景琛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硬:“本王今日本该往朝堂复命,听闻三姑娘旧疾复发,特来问候。
还请顾家多加看护,莫令人趁虚生事。”
苏氏与顾老爷连连应诺,厅堂气氛骤紧。
顾容瑶只觉西周目光如针,诸多心声混杂在一起,利刃般潜伏不显。
世子端坐高台,眼波一转,忽而点名:“三姑娘,能否前来一叙?”
众目睽睽下,顾容瑶无拒绝之理,只得上前。
沈景琛细细打量了她片刻,忽而伸手递过一方素净帕子,语气极冷:“顾三姑娘既然旧疾未愈,不妨先在榻上坐着。”
顾容瑶心下惊疑,正待答话,却捕捉到他心底的一句冰冷念头——“她的眼神没有畏惧,反倒像是另有所思……”她微微屈膝坐下,抬眸与沈景琛视线相接。
厅中鸦雀无声,只余雨后微风拂过,吹皱窗前的竹影。
沈景琛缓缓启唇:“顾家三姑娘幼年聪慧,近年却屡遭病厄,不知可还记得少时在府上的种种?”
顾容瑶镇定自若,反问道:“回世子,臣女失忆,许多旧事不真,尚需慢慢回想。”
只见沈景琛眸色微凝,声音转冷:“可还记得陆家之乱?”
厅下鸦雀无声,空气像是凝固。
顾容瑶脑内却听见苏氏,那尖锐的内心呐喊:“他怎会提及陆家?
她别开口!
绝不能牵连顾家!”
顾容瑶将那慌乱一并收起,依旧温声:“当年臣女年幼,对陆家之事全无印象。
世子若需盘问详情,还望另请明鉴。”
沈景琛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神情中划过一抹警惕:“你既不知,便好。
近日局势微妙,若有人借三姑娘病中之事生事,本王绝不容情。”
堂下众人皆松了口气,唯顾容瑶心头一凉。
初次见面,便被当成嫌疑之人盘查,日后这世子的防备只会愈加森严。
沈景琛话锋一转,忽然轻叩桌沿,吩咐侍卫呈上一件裹着帛布的小盒。
“本王得知三姑娘旧疾未愈,有一味清心安神药剂,愿赠于姑娘调养。”
侍卫将盒子递来,槐儿小心接过。
顾容瑶低头看时,只见盒子上用流畅楷书写着“凝香散”三字。
脑中又是一串念头——“此药只为探路,若她真有异能必有反应,如无异状便是冤枉。”
她扬唇温柔一笑,接过药匣,却不急着打开,语气从容:“多谢世子厚爱,我身子无碍,自会遵医嘱调理。”
沈景琛微微颔首,幽深目光在她脸上一晃而过。
所有人的心事此刻都被顾容瑶尽数听见,有的安慰,有的戒备,有的打量,有的暗暗盘算。
议事告罢,堂内众人各自散去。
顾容瑶缓步出厅,迎着雨后湿润的风,只觉手中帛盒冰凉。
回廊里人影寥落,她脚步顿了顿,低低叹息一声。
这异世初闻心声,既是恩赐,也是幽囚。
但她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小姐腾不开身,奴婢把药送回去吗?”
槐儿怯怯地问。
她缓缓摇头,将药收进袖口,声音平和而清亮:“不必。”
“从今往后,无论是谁递来的东西,只能我亲自验过,方许进屋。”
她立定于檐下,耳畔是叹息与窃语交杂,目光却投向日光初露的天幕。
己然身处权谋渊薮,既然有幸听见世间万语,那就凭这天授异能,揭穿迷雾,步步向前,不让命运随波逐流。
而此刻,她背后回荡着沈景琛的心念回响,远远与她的决意交叠在雨后晨光里,为日后命运交错埋下新一层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