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什么?”
语气十分的温柔,却又充满担忧。
“大,大娘?
老,老奶奶?”
张希孟寻思着难道自己称呼有误,慌忙间舌头打了个结。
屋里的妇人伸头过来看了看张希孟,突然大哭,一***坐在了地上,捶胸顿足,“哎呀,我娘啊,这真的是打坏了脑袋。”
听闻哭声走进来的男子,俯身也看了眼张希孟,眉头紧皱,“娘,咋了嘛?”
张希孟看着三人古怪的表情,心中十分疑惑,全身的疼痛让他无力继续开口问,索性闭上了眼睛。
这救命之恩等他好了定会重谢,现在他没有力气还是睡一觉好了。
见张希孟睡了过去,老妪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保佑我孙儿快快好起来。”
这一晚儿,张希孟睡的极其不舒服。
没有三层棉花的锦绣垫子,也没有薄如羽翼的衾被,只有一张充满霉味的破棉被盖在他的脚上。
他脑袋里迷迷糊糊反复回想那日的情景。
那天,杨雁挑衅,说他是汴梁城中出了名的“小赵括”,张希孟气不过和他扭打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力气不敌对方,竟然被杨雁推掉进了护城河里。
醒来,他便到了这里。
杨雁,定是因为他祖上蒙阴不足,导致他要外放为官,心生嫉妒才推他入水。
真是小人,小人。
骂着、骂着忽然一个趔趄,张希孟醒了过来,床头坐着的老妪也被吓了一跳,也醒了。
天己经大亮,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照在屋子里。
张希孟身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敷满了草药,这让他身上的疼痛感比昨天减轻了不少。
他手掌用力,手肘支棱着床想坐起来,被陈奶奶一把按住,“你且躺着,不要动。
“说完又从旁边端了个碗,碗里放着两个鸡蛋,“我煮了两个鸡蛋,你都吃掉,不要给如美吃。
“陈如铁有一个妹妹,叫陈如美,明年及笄。
平时,有什么吃的他总是留给妹妹。
鸡蛋,在他们家,算是稀有的补品。
陈奶奶担心他又不吃留给妹妹,特意嘱咐上了。
张希孟看着碗里红皮鸡蛋,皱着眉头问,“菜呢?
“吃鸡蛋须配小菜,不然噎人。
“乖孙,你平时有个鸡蛋吃己高兴的跳三丈高,今个咋想起来吃小菜了呀。
“陈奶奶敲开蛋壳,三两下白白的鸡蛋就落到他手里,她心想,这孩子去趟城里莫不是看到别人配小菜吃也想尝尝鲜,可这会儿她没准备呀。
看着张希孟皱起来的眉头,陈奶奶因为不能给孙子好吃的心生愧疚,她轻轻地捏了一块塞进张希孟嘴巴里,叮嘱他细细地吃。
两颗鸡蛋都被陈奶奶的投喂给了张希孟。
“你先歇着,我出屋干活了。
你有事你叫我。
“陈奶奶又检查了一遍张希孟、确认他没什么事情,这才放心的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张希孟一个人躺着,他不由得寻思起来:这个老奶奶真奇怪,也不问他是哪里人,却把他当亲孙子一般照顾,真是感动。
等他好了,一定要重谢她。
过了两三个时辰,老奶奶又端着一碗粥进来,“乖孙儿,吃晌午饭了。
“张希孟看着碗里黄灿灿的米粥,那只粗碗还缺了一口,像是乞丐讨饭的家伙,他忍不住的作呕。
陈奶奶连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背,伸手又端了碗水给张希孟喝。
张希孟摆摆手,擦了擦眼泪,看到老奶奶,存了一上午的疑问终于有机会问了,“老奶奶,在下张希孟,敢问这里是哪里?
“陈奶奶端着碗,首愣愣地看着张希孟,缓和了好久才开口,“乖孙儿,你果真伤了脑子。
不记得奶奶了?
“张希孟摇摇头,他真不知道。
陈奶奶叹了一口气,眼睛噙着泪很是无奈地说,”如铁,我的孙儿。
我是你阿嬷啊。
你打出生都是阿嬷照看的。
怎么就忘记了阿嬷啊!
““阿嬷”,张希孟试着叫了一声,他怎么会突然多了一个亲人,“这里是哪里?”
“什莫村啊。
我们家啊。
“陈奶奶帮张希孟盖了盖被子,轻柔地说。
什莫村?
张希孟脑子里丝毫没有印象,在他的脑子里只有州府,最多只有县的概念。
“这里属于哪个郡?”
“我们什莫村属于山河郡,并州县,这里距离县城十二里地,不算远。”
一听到并州两个字,张希孟甚感诧异。
山河郡,在大兴西面,大多都是富庶、乐居之地,可偏偏这并州县,连年灾荒,匪祸不断,朝廷派了几任官员来,都无功而返。
他怎么会来到这里?
张希孟想不明白。
“乖孙儿,你先吃点东西。
吃饱饭才有力气想。”
陈奶奶说话间,舀了一勺粥举到张希孟的嘴前。
看着陈奶奶慈爱的目光,张希孟收起了思绪。
还是等他彻底地好起来再说吧。
在陈奶奶精心照顾下,日子过了三西天,张希孟身体上好转不少。
他甚至可以下地走路了。
“大脚婶婶这医术还真是了不得,两三片叶子就治好了如铁。”
平时哭哭啼啼的妇人眼见着张希孟从屋里走出来,高兴地合不拢嘴,不停地夸那赤脚医生大脚的医术。
张希孟解释再三自己叫张希孟,陈家人只是包容地笑了笑,任他胡闹。
如今他出了屋子,入眼的物件,让他心里不安。
正想着这些,张希孟突然肚子一疼,他慌慌张张找茅房。
陈老爹赶快起身,扶着张希孟走到了屋子外面的茅房。
到了茅房,张希孟差点当场闭气而亡。
他没有想得到村里的茅房是这样的,几块木板围起来一块地,地里挖了一个大坑,里面各种污秽令张希孟呕吐了起来。
堂堂的太傅之孙,从小锦衣玉食,住的地方不说仙境,最起码茅房是在室内的,每天有人清扫,时常熏香。
哪像现在,旱厕,一个坑解决了所有。
没办法人这一急,是需要忍受的。
他快速地排解肚子里的东西,结束之后,他西周寻找,瞧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厕筹。
“用那个瓦片。”
陈老爹在外面大概猜到他要干什么,这两三天他也接受了自己儿子成了傻子的事实,没办法只能从头教他生活常识。
张希孟看着木板上挂着的一片瓦,比手掌小点,方形,一边扁平,呈刃状。
张希孟摘了下来,仔细看了一下上面居然还有几个斑点,像是上一任特意留下来的证明。
“呕”张希孟差点吐死。
他一下子把瓦片丢了出去。
他抱头呜呜地哭了起来,老天要折杀他,为什么受此罪?
陈老爹在外面等着,等了好半天不见张希孟出来,“不好,莫不是掉坑里了“,陈老爹连忙跑了进去,看到掉到粪池子里的瓦片,虚惊一场。
他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拿了一片新的进来,陈老爹还特意用水洗了洗。
“给。”
张希孟抬头对上陈老爹的慈爱的目光,心情好些。
他把那片新的略带湿润的万片接了过来,内心不断鼓励自己,终于强忍着不适结束了令他痛苦的如厕事件。
出了茅厕,他急忙找水洗手。
他看到院子有口大缸,走了过去,附身想舀水,低头一看水中出了一个倒影:消瘦的脸,蜡黄蜡黄的;披头散发,形同鬼魅。
他心中一惊,这人不是原本的他,是一张陌生的脸。
怪不得他一首说自己叫张希孟,家里的人像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甚至陈奶奶拿了一个扫把,从镇子上一边念叨一边扫地,说是给他要把魂扫回来。
无论他作何解释,陈家始终没人相信,提起他无人不惋惜,好好的孩子,脑袋给打坏了。
原来不是陈家人不愿承认,而是他,顶着一张陈如铁的脸,说着他是他张希孟,论谁也不会相信。
他突然想起他曾经读过的有一种邪术,能让人换魂。
难道,他被换魂啦?
张希孟扶着缸,呆呆地盯着水面,一时半会居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成了陈如铁,而真正的陈如铁呢?
被打死了吗?
“哥,你又在臭美?
“见半天不动弹的张希孟,陈如美跑了过来,在她眼里这个二哥什么都好,就是太自恋。
每日喜欢对着大水缸自言自语夸自己盛世美颜。
难道脑子坏掉了,自恋之心却依旧保存。
张希孟被陈如美摇醒,他掩盖下了自己慌乱,破天荒地喊了声,“阿妹。
““哥,你好了吗?
“陈如美惊喜地问,“你叫我阿妹啊,前几天你都是叫我小妹妹,小妹妹的。
“她似乎不太相信,扯着张希孟到了院中剥豆子的人中间,指着妇人,问张希孟这是谁,“阿娘,“张希孟喊道。
陈如美又指了指旁边的男子,“阿爹“还没有等陈如美指向老妪,张希孟便开口喊道,“阿嬷。
““我们如铁记得我们了。
谢天谢地。
“三个大人不由自主地同时拜了拜天。
他们那里知道,这是张希孟装出来的。
这些称呼,每天都听陈如美喊,他自然记下了。
之所以他不在坚持自己是张希孟,他只是担心被人误认为他用了什么邪术,把他架到火堆上烧。
他想,在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他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
“这么快就到了晌午了。
桂花走做饭去。
“陈奶奶喜滋滋地起身,拉起身边的儿媳妇走去了院子中的坑。
院子里有一坑,坑周边显然被火烧出了黑色边。
张希孟看着陈桂花不知道怎么变戏法地变出来一口锅来,然后把锅放在大坑中。
陈奶奶点了柴火,升起了火。
等锅里的水沽咕嘟嘟地煮开后,桂花把一堆像草一样的菜倒进了锅中,约莫一刻钟,拿了把竹笊篱把菜都捞进了瓦盆。
“开饭了。”
陈奶奶张罗着张希孟来吃饭,张希孟挪着小碎步坐在了石桌旁。
桌上己经放了西个土瓦碗,每个碗里都放了一把辣椒。
张希孟纳闷这是什么吃法。
他向来吃的清淡,他拿起竹筷夹了口青菜吃,水煮青菜,毫无味道,嘴巴里涩难下咽。
吃这些东西,难怪陈如铁长的瘦骨嶙峋面黄肌瘦毫无营养。
好在他对吃的,并不那么讲究,这会儿,他也能吃一些煮菜又吃了两个窝窝。
傍晚的时候,家里进了一个十***岁的男子。
他一进院就喊着,“阿爹、阿娘、阿嬷,二弟,妹妹,我回来了。
“院子里忙碌的几个人抬头一看,除了张希孟,各个脸放异彩。
“大哥。
“陈如美到底是小孩,第一个蹦跳着到了男子身边。
男子高兴地从布衫里掏出来一把糖,放在了陈如美的手心里。
接着他走到了陈奶奶身边,“阿嬷,“喊了一声,又掏出来了几两银子,”这是三个月的月钱,“陈家大孙子,陈如石,陈如铁的哥哥,年十八,机缘之下去了城中的大户人家打长工,每月二两银子,三个月休一次假。
刚好,今天休假。
“二弟,你怎么了?
“陈如石疑惑地盯着陈如铁,只见陈如铁一脸呆样,痴痴地望着他,似是不认识他。
陈老爹‘哦’了一声,向陈如石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被打的不记得我了吗?
“陈如石担忧地看着陈如铁身上的伤,心痛万分。
“你说的那个差事,估计如铁一时半会去不了了。
“陈老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本来,那天陈老爹带着陈如铁去城里找陈如石的,陈如石准备给陈如铁求一份差事。
不料刚到城门,冲撞了贵人,贵人发了怒,令人打了一顿陈如铁。
“阿爹,你说那个贵人坐的什么马车?
“在一旁正听话的陈如铁突然问了一句。
“一辆琉璃顶五彩车。
“出行居然还是这么张扬,陈如铁翘嘴而笑,笑里多了轻蔑。
杨雁这个纨绔,这么早就来赴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