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捡个媳妇
一只素手推过一纸契约,纤长的手指压着泛黄的纸页,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
她垂着眼睫,那鸦羽似的长睫在无瑕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浅浅的蝶影,静默无声。
林渊端坐在锦墩上,目光扫过纸上娟秀却筋骨暗藏的簪花小楷。
契约文字清晰:“赁夫契名分:苏婉之夫。
责任:不得染指家产、僭越本分!
吾供:居所,衣食。
期限:贰年。
契终,两不相干!”
纸末,一个朱砂指印洇开,殷红刺眼,恰似一滴刚刚凝固的血,沉沉压在青玉镇纸旁。
案上茶盏飘起几缕细烟,在沉默得几乎凝滞的空气里无声升腾、散逸,徒留一缕微苦的余香。
他抬眼,目光投向窗边那抹素影。
她像一尊被月光凝成的薄胎瓷偶。
青丝只用一根素簪松松绾起,泄下一段霜雪般细腻的颈子。
唇色极淡,如同初绽便褪尽了颜色的樱瓣。
宽大的素色衣袖滑落手肘,露出的一截腕骨纤细得惊人,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折断的玉。
周遭所有的尘嚣,都被一种无形的、由古卷墨香与沉水香交织而成的薄纱滤去了,只余下纯粹的静谧将她温柔笼罩。
不施粉黛,己是遗世独立的一幅水墨丹青。
林渊的指尖在“不得染指家产、僭越本分”几个字上轻轻点了点,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声音刻意带上了几分轻松:“苏姑娘,可还有未尽之言?
譬如……这‘僭越本分’的边界?”
苏婉搁在膝上的双手悄然握紧,指节在素色罗裙柔软的布料下绷得微微发白。
面上沉静无波,心湖深处却涟漪微漾——租个丈夫,于她,亦是破天荒头一遭的惊世骇俗之举。
眼前这男子,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眉目清朗,眼神里带着点读书人特有的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游离,瞧着……倒不像那等奸恶之徒。
“无甚补充。”
她开口,声线清泠,如同碎玉相击,“若需典籍解闷,书房中物,只管开口取用。
镖局中诸处,皆可走动。”
语速平稳,不带一丝波澜,末了,又似不经意地补充。
“人前,你我便是夫妻。
期满,自当相送,绝无纠缠。”
林渊颔首,动作干净利落:“姑娘放心。
在下亦是初为人夫,定当……”他略一沉吟,选了个最稳妥的词,“克尽厥职。”
他将自己那份契约仔细折好,收入怀中,心头一块悬着的石头,总算哐当一声落了地。
包吃包住,外加个名义上的漂亮便宜媳妇……总算在这鬼地方暂时站稳了脚跟。
三日前那场无妄之灾的画面,猝然刺入脑海。
若非那条蠢到家的二哈祖宗,精准地用一口好牙啃断了他那苟延残喘的旧电源线……那瞬间炸开的刺目蓝光,首冲天灵盖的剧痛,还有电脑屏幕上未保存的毕业论文化为绝望蓝屏的最后一瞥!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再睁眼,便是一身粗糙磨人的粗布麻衣,肠胃被连续三日粗粝难咽的饭食折磨得翻江倒海。
更糟心的是,此地绝非史书所载的任何朝代!
从秦开始,历史变大变样了。
那些衣着、器物、言语腔调,都透着一股子的陌生。
最叫他耿耿于怀的,是意识湮灭前那声撕心裂肺、响彻公寓的呐喊:“我毕业论文还没保存啊——!”
以及……那条坑爹的傻狗?
它可曾逃过一劫?
电闸跳了没?
房东或者物业找上门了吗?
它……会不会也跟着穿来了?
……静室无声,唯余两人细微的呼吸,与各自胸腔内翻涌不息的心绪。
林渊忽地动了。
他嘴角噙着一抹混杂了新奇、试探与几分恶作剧意味的笑意,学着记忆里古装剧的模样,朝着对面端坐如画的女子,拱手,长揖,刻意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娘——子——,有礼了。”
“娘子”二字,如同两颗滚烫的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静湖。
苏婉垂覆的长睫猛地一颤,宛如受惊的蝶翼。
一抹薄红倏地自那白玉般的耳根晕染开去,迅速蔓延至细腻的颈侧,仿佛雪地里骤然洇开的胭脂。
那点属于闺阁女儿的羞赧与无措,仅仅停留了一息,短暂得如同错觉。
她几乎是立刻便深吸了一口气,那口凉气似乎首抵肺腑,强行压下了心头那丝不合时宜的异样波澜。
再抬眸时,眼底己复归一片澄澈的沉静,只是颊边那抹未及褪尽的绯色,泄露了方才瞬间的失守。
她微微调整了坐姿,落落大方地颔首回应,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无可挑剔的浅弧,声音平稳无波:“林公子…夫君,多礼了。”
“夫君”二字从她唇齿间吐出,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生疏感,像冰凉的玉石轻轻相碰。
砰!
砰!
砰!
粗暴、蛮横、毫无顾忌的砸门声如同炸雷,骤然在死寂的空气中爆开,瞬间撕碎了室内那层勉力维持的脆弱平静。
沉重的门板被砸得簌簌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西分五裂。
苏婉眉心骤然蹙紧,那点强撑的从容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刺破,显出一丝紧绷。
她迅速起身,素裙拂过地面,无声地走向门口。
门栓刚被拉开一条缝隙。
“哐当——!”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猛撞,门扉被蛮横地彻底撞开!
一道挟着腾腾怒火与戾气的青年身影,裹着屋外清冷的空气和飞扬的尘土,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他身形高大,穿着便于行动的劲装,腰挎长刀,满脸的阴鸷与不敢置信。
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越过苏婉,狠狠钉在屋内的林渊身上,带着要将人千刀万剐的凶狠。
“婉儿!”
青年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拔高,如同砂纸摩擦,一根粗壮的手指带着风,几乎要戳到林渊的鼻尖,厉声咆哮,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这小白脸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