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房里的对峙
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在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五毛、一元的纸币叠得整整齐齐,边缘有些磨损,却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1988 年的五百块,够买半头猪,够给瓦房换个新屋顶,够让一个农村姑娘安安稳稳过上半年。
可朱柳玉看着这钱,心里却像堵着团湿面团,又沉又闷。
她想起王元隽杰转身离开时的背影,军绿色的背包带子勒在挺拔的肩上,步伐迈得又大又稳,像是在逃避什么。
还有他背包侧袋露出的那抹暗红 —— 绝对是军功章的绶带没错。
一个能拿到军功章的军人,怎么会稀里糊涂跟个醉醺醺的胖姑娘闪婚?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朱柳玉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肚子上的赘肉晃了晃。
她捡起炕上的结婚证,红本本的封皮被手指攥得发皱,“既然占了这身体,就得把这糊涂账算清楚。”
她踩着那双半旧的解放鞋,在屋里转了两圈。
这所谓的 “新房” 其实就是村委会腾出来的储物间,约莫十平米大,除了一张土炕和一个掉漆的木箱,就只有墙角堆着的几个麻袋,里面装着不知是啥的杂物,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尘土味。
原主的包袱就放在炕角,灰扑扑的帆布包上还打着个补丁。
朱柳玉拉开拉链,里面只有两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一条打了补丁的蓝布裤子,还有个缺了口的搪瓷缸,缸身上印着的 “劳动最光荣” 早就褪了色。
“真是一穷二白。”
朱柳玉叹了口气,把结婚证塞进包袱最底层。
她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 —— 原主昨天买白酒把钱花光了,现在的她,比 2024 年刚毕业时还穷。
窗外传来 “吱呀” 的开门声,朱柳玉心里一紧,攥紧了包袱带。
王元隽杰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个铁皮饭盒,额角还带着层薄汗。
他看到屋里的朱柳玉,脚步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像是没想到她还没走。
“你怎么还在?”
他问,声音依旧低沉,带着点刚干完重活的沙哑。
“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在哪?”
朱柳玉梗着脖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理首气壮。
其实她心里慌得很,万一这男人硬要赶她走,她还真没地方去。
王元隽杰没接话,径首走到木箱边,把饭盒放在桌上,然后开始解背包。
他的动作很快,手指骨节分明,虎口处有层厚厚的茧子,解开背包带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磨破的地方。
朱柳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背上 —— 军绿色的布料被汗水浸得发深,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
这男人看着清瘦,身材倒是挺结实,难怪能在部队拿军功章。
“哗啦 ——”王元隽杰把背包里的东西倒在木箱上,几件叠得方方正正的军绿色上衣滑出来,领口都熨得笔挺。
他拿起一件,抖了抖,开始往一个蓝布包袱里塞。
“你这是…… 收拾行李?”
朱柳玉皱眉,“你要走?”
“嗯。”
王元隽杰头也没抬,“部队那边还有事,得回去一趟。”
“那我呢?”
朱柳玉追问,“你就打算把我扔在这?”
王元隽杰的动作顿了顿,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朱柳玉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却让她莫名觉得有点冷。
“桌上的钱你拿着,” 他说,“离婚报告我会写好寄回来,你签个字就行。”
“我都说了我不离婚!”
朱柳玉提高了音量,胸口的怒气往上涌,“王元隽杰,你是不是觉得我朱柳玉胖,就可以随便欺负?
觉得我配不上你这个大英雄?”
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
在 2024 年,她是拿过金奖的烘焙师,走到哪都被人捧着,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王元隽杰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似乎没想到这个昨天还醉得迷迷糊糊的姑娘,会突然变得这么尖锐。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沉声道,“昨天的事是意外,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公平?”
朱柳玉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
我穿越到这具身体上就公平?
原主被人甩了暴饮暴食就公平?
现在你一句‘意外’就要离婚,就公平了?”
她越说越激动,前世被房东赶、被同行挤兑的委屈,加上这一世突如其来的变故,全堵在嗓子眼,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用力抹了把脸,瞪着王元隽杰:“我告诉你,这婚我不离!
你要是敢逼我,我就去找你们部队领导,问问他们部队的英雄是怎么始乱终弃的!”
这话是她豁出去说的,心里根本没底。
她连这男人在哪个部队都不知道,怎么去找领导?
可王元隽杰的脸色却变了,他的眼神沉了沉,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软肋。
“你别胡来。”
他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部队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那你就别逼我。”
朱柳玉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她看得出来,这男人在乎他的部队,在乎他的荣誉。
两人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蝉鸣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知了知了” 地叫着,像是在嘲笑这场荒唐的争执。
王元隽杰的目光落在朱柳玉圆滚滚的脸上,她的眼睛因为生气而瞪得圆圆的,像只炸毛的胖兔子,脸颊因为激动泛着红晕,鼻尖上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和昨天那个醉得瘫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判若两人。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转身,继续往包袱里塞东西。
只是动作慢了些,不像刚才那么利落了。
朱柳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打鼓。
这招到底管用不管用?
万一他真铁了心要走,她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过木箱上的杂物,突然被一样东西吸引了 —— 那是枚别在军装上的军功章,银质的五角星在阳光下闪着光,边缘还刻着细小的花纹。
刚才王元隽杰倒东西时没注意,把它带了出来。
朱柳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在博物馆见过军功章,知道这东西对军人来说有多重要,比命还金贵。
一个把军功章看得这么重的人,怎么会随便跟人闪婚?
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提出离婚?
“你到底是谁?”
朱柳玉忍不住问,“你来红星村干什么?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元隽杰的动作停住了。
他背对着朱柳玉,肩膀微微绷紧,像是被问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他藏了很多事。
“我来探亲。”
他说,语气很淡。
“探谁?”
朱柳玉追问,“红星村有你亲戚?”
王元隽杰没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铁皮饭盒,打开盖子。
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咸菜。
“先吃饭。”
他把饭盒往朱柳玉面前推了推,像是在转移话题。
朱柳玉的肚子确实饿了,从醒来就没吃过东西,胃酸一个劲地往上冒。
但她没动,只是盯着王元隽杰:“你不告诉我真相,我就不吃。”
她赌了一把,赌这个男人不是真的冷血。
王元隽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朱柳玉,眼神复杂。
这姑娘明明长得圆滚滚的,眼神却像只倔强的小兽,不肯轻易认输。
“与你无关。”
他最终还是这句话,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馒头的热气模糊了他的侧脸,让那道疤痕看起来柔和了些。
朱柳玉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气闷。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她赌气似的拿起另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
面很暄软,带着淡淡的麦香,是刚蒸好的。
她突然想起,原主的记忆里,昨天晚上醉倒后,似乎有人喂她喝过水,水是温的,带着点甜味……难道是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下去了。
像他这么冷漠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这馒头哪来的?”
朱柳玉含糊地问,嘴里塞满了馒头。
“村支书家的。”
王元隽杰简单回答,又夹了一筷子咸菜。
朱柳玉点点头,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啃馒头。
她得保存体力,跟这男人耗下去。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吃着饭,屋里只有咀嚼声和窗外的蝉鸣。
朱柳玉吃得急,噎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 咳……”王元隽杰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墙角的水缸边,舀了一碗水,递到她面前。
“慢点吃。”
朱柳玉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才顺过气来。
她看着手里的粗瓷碗,碗边还有个小豁口,心里却莫名有点暖。
“谢谢。”
她小声说。
王元隽杰没说话,拿回碗,放回水缸边。
吃完馒头,朱柳玉感觉力气回来了点。
她看着王元隽杰把剩下的咸菜倒进饭盒,盖好盖子,放进背包。
“你什么时候走?”
她问。
“下午。”
“那我怎么办?”
朱柳玉追问,“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
王元隽杰收拾包袱的动作顿了顿,他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这是这屋的钥匙,” 他说,“我走后,你先住着。
有事找村支书,他会帮你。”
朱柳玉看着那把黄铜钥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意思是,把她当个累赘暂时安置在这?
“我不要你的钥匙,也不要你的钱。”
她把钥匙推回去,“我是你法律上的妻子,你去哪,我就去哪。”
这话一出,王元隽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朱柳玉,你别胡闹。”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我去部队办手续,不是去玩的。”
“办什么手续?”
朱柳玉抓住重点,“你不是来探亲的吗?
办什么手续?”
王元隽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回答,只是把钥匙又推了过来:“你住着。”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就背起背包,拿起桌上的钱,似乎想把钱强行塞给她。
朱柳玉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
“我说了,我不要!”
她的声音有点急,“王元隽杰,你就这么不想承认我?
就因为我胖?”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确实不好看,两百斤的体重,圆滚滚的脸,走两步都喘。
可这不是他能随便抛弃的理由。
王元隽杰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动作停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很轻,却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我不是因为你胖。”
他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什么问题?”
朱柳玉追问。
王元隽杰没回答,只是把钱和钥匙都放在桌上。
“我走了。”
他说,“等我回来,再谈。”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他顿了顿,补充道,“最多一个月。”
说完,他不再看朱柳玉,转身就走。
军绿色的背包在他身后轻轻晃动,步伐比刚才快了些,像是在逃离什么。
房门被轻轻带上,留下朱柳玉一个人站在屋里,看着桌上的钱和钥匙,心里乱糟糟的。
“最多一个月……” 她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意思?”
是回来跟她离婚,还是回来跟她解释?
朱柳玉走到桌边,拿起那把黄铜钥匙。
钥匙上还带着点体温,像是刚被人握过。
她把钥匙攥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不管怎么样,先稳住再说。
她把钱和钥匙都放进原主那个破帆布包,藏在炕席底下。
然后开始打量这个小屋。
墙角的麻袋里装的是红薯,堆得像座小山。
木箱里除了王元隽杰留下的几件旧衣服,还有个军用水壶,壶身上印着 “为人民服务”。
朱柳玉拿起水壶,打开盖子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她走到水缸边,舀了点水倒进壶里,晃了晃,算是洗干净了。
“以后,这就是我的地盘了。”
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窗外是村委会的院子,一棵老榆树长得枝繁叶茂,树荫下还晾着几件白衬衫。
几个村干部模样的人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手里摇着蒲扇,不知道在聊什么,时不时传来几声笑。
朱柳玉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突然看到院门口站着个穿花衬衫的女人,正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看到她时,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是村里的张寡妇。
原主的记忆里,这女人最爱搬弄是非,昨天原主和王元隽杰领证的事,估计就是她传出去的。
朱柳玉皱了皱眉,关上窗户,把窗帘拉上了大半。
她现在没精力跟这些长舌妇纠缠,当务之急是解决温饱问题,然后…… 减肥。
一想到减肥,她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
从两百斤减到正常体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这个连跑步机都没有的年代。
“慢慢来,总会成功的。”
她对自己说,就像当年一次次调试烘焙配方一样。
她走到墙角,掀开装红薯的麻袋,拿出一个又大又圆的红薯。
红薯的表皮带着泥土,沉甸甸的。
在 2024 年,她很少吃这种粗粮,总觉得口感不好。
但现在,这可是顶饿的好东西。
朱柳玉找出原主包袱里的搪瓷缸,用清水洗了洗,把红薯切成块放进去,又舀了点水,放在屋角那个小小的煤炉上。
煤炉是村里给的,还剩几块蜂窝煤。
她划了根火柴,点燃煤炉。
蓝色的火苗舔着搪瓷缸底,发出 “滋滋” 的声响。
不一会儿,屋里就飘起了红薯的甜香。
朱柳玉坐在炕沿上,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不管王元隽杰有什么秘密,不管这婚是怎么结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等王元隽杰回来,她一定要问清楚真相。
她拿起桌上的结婚证,翻开,看着照片上那个穿着军装、一脸严肃的男人,又看了看旁边那个笑得傻气的胖姑娘,突然觉得有点滑稽。
这场荒唐的闪婚,到底会走向何方呢?
红薯的甜香越来越浓,朱柳玉深吸一口气,仿佛闻到了未来日子的味道。
有点苦,有点甜,像极了她最拿手的海盐焦糖曲奇。
或许,这 1988 年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她的目光落在煤炉上的搪瓷缸上,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 等解决了温饱,她是不是可以试试,用这简陋的煤炉,烤出第一炉属于 1988 年的饼干?
毕竟,她可是拿过全国金奖的烘焙师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煤炉里的火苗一样,越烧越旺。
朱柳玉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镜子里那个圆滚滚的姑娘,眼神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像是找到了黑暗中的一点星光。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但朱柳玉觉得,这声音似乎也没那么难听了。
她的逆袭之路,或许就从这一缸烤红薯,从这一个小小的煤炉开始。
而那个沉默寡言的退伍军人,又会在这条路上,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朱柳玉不知道答案,但她握着结婚证的手,却慢慢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