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唤醒她的是头顶上方的沙哑男声:欸,文映,你是生病了么?
我带你去大夫家看看?
文映倏地弹出了秧根的怀抱,拽了拽有些褶皱的衣襟,正色道:“没,没有。
走吧,饿了。
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站在干柴冷锅的灶间,文映安抚了饥肠辘辘想要揭竿而起的肠胃君。
吃点儿啥?
啥也没有。
当秧根端着一笸箩逗号一样的豆角站在门槛外的时候,他就是手拿豆角宝剑解救为无米之炊犯难女子的大英雄。
她瞥见秧根那被太阳抹上了古铜色的肌肤,又瞟了一眼斜斜的光影。
那影子落在她的手上,似是温柔的爱抚。
文映超没出息地咽了口唾沫。
秧根蹲在灶台旁择豆角,文映也低着头加入进来。
巧妇终于做得了早饭:玉米碴子粥,酱焖豆角。
五脏庙得到了满足,文映的心情跟这艳阳天儿一样灿烂。
闷头扒拉玉米粥的秧根从唇齿间挤出了一句话:“晌午咱就去找村支书办离婚,我昨个就跟他说好了。”
文映的心一寒,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原主今天是要跟秧根离婚的。
文映一时语塞,轻咬了下唇,似乎看到了自己那满头理不清的乱麻。
若说回家寻亲是原主唯一的心愿,那么现在,留下来,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牵挂的秧根身边,是此刻文映绞尽脑汁也要达成的事儿。
文映低头看着粗糙的双层蓝边2号瓷碗,嘴里咀嚼的豆角碎梗在那里,将所有话头堵了个完全。
怎么解释昨日与今天截然不同的想法呢?
总不能真说自己一不留神换了个六十多岁的芯子了吧?
秧根本以为文映会很高兴,这件事是她期待己久的。
谁知微微抬起的眼眸中出现的却是一脸愁容的娇俏少女。
他看不透也猜不明白,索性平静地收了碗筷,从一旁的水缸里用葫芦瓢舀了些清水,自顾自把碗筷清洗干净。
等文映回过神来的时候,秧根早己拎着锄头走了。
秧根家里有一亩地,种了些玉米和高粱。
这些日子照顾生病的奶奶加上办丧事,地里的草己经快赶上玉米秧子高了。
秧根盘算着离了婚还要送文映进城,只能这两天加把劲儿把活计干完了。
文映漫无目的地走在被雨水肆虐过的村路上,就算是小心避着水洼,还是沾了一脚的泥。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村支书赵金友的家门口,老旧的铁皮大门虚掩着。
这老支书文映是有些印象的,早年间死了老婆,原本和善的汉子一夜间花白了头发。
那肩膀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掰弯了,再也首不起来。
老支书有个跟秧根差不多大的女儿,长得村里村气却经人介绍嫁到了城里。
据说她男人虽然是个六指,却是正儿八经的工人,福利香得很。
还没等文映敲门,门里传来了一阵咳嗽,一口老痰淬到了地上。
老支书那如破落洪钟的声音传来:“我说你现在干嘛去?
就这么等不及了?
若是他真的离了还不嫌弃你。
你再上赶子来得及。
人家媳妇还没走,你要干啥去?”
“爹,秧根哥都说了要与她离了。
那女人嫁给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想着与秧根哥好好过日子。
五年了,连个娃也没给他留下!
我过去咋了?
说不定明年你就有孙子抱了嘞。”
女人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声嘶力竭,但刻意压低了嗓门。
咳咳咳,老支书差点儿一口老痰把自己噎死,黑红的瘦脸缓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不害臊!
文映僵在门外,现在进去老支书的脸估计得像掉进泥坑的鞋垫子,捡不回来了。
只得作罢,转头往回走。
谁知才走了百来米,身后有人唤她。
“我说文映,你是来找我爹的?
秧根哥呢?”
文映的心一沉,还追上来了。
谁知她一回头,来人的长相实在是一言难尽。
赵秀要嫁了一回城里,别的没学会,学会了给脸上抹墙皮和用油亮的正红色把嘴唇染红,毫无边际的红,像是刚刚啃完死孩子。
“他下地干活了。
我来是想要跟支书说一声,晌午我们就不过来了。”
文映的声音恬静好听,但在秀要听起来,就是妥妥的好欺负。
“啥?
不是离婚么?
咋了,你这个女人还要赖着秧根哥不成?
这些年,你连个娃娃也没给他生养个,早就应该还了他当初买你的钱,滚蛋!”
秀要的红唇机关枪一般,飞扬的唾沫子弹180度无死角扫射。
“你既然这么钟情于秧根,当初他为啥花了大价钱买我?
既然我己经成了他赵秧根的老婆,那他就是我的人。
你这样觊觎一个有妇之夫,难道就不臊得慌?”
文映白皙的脸蛋上,飘着一抹绯红。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那么有教养的人,竟然与人当街开骂。
周围有几家窗子大敞着,纱窗户内有人侧棱着耳朵听声。
那秀要环顾了一圈,扯着嗓门大声道:“你个弃妇,我们赵家坳可是容不得你了,赶紧滚!”
“弃妇?”
文映的嘴角向上微微一扬,“只要这个婚我不离,这个男人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惦记!
你回去找个水缸好好照照这副尊容。
幸好现在是白天,要是赶上半夜,鬼都得让你给吓死几回。”
秀要脸上的红晕想要穿透那厚厚的白粉儿出来透口气,挣扎了许久,拳头攥得紧紧的,看样子随时有可能冲上来撕了文映。
不远处院子里,老支书压低了嗓子吼了一句:你给我滚回来!
秀要强压怒火,自己纵然可以不要脸面,可她实在不应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她爹丢人。
于是,在邻里的观望中,赵秀要使劲儿踩着泥水,溅的裤管子上泥痕成片。
她边走边回首瞪了文映一眼,心中暗忖:狐狸精,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