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全村的嘲笑 朱柳
她才走了没几步,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水珠,啪嗒一声砸在褪色的解放鞋上。
“哟,这不是朱家那胖丫头吗?”
尖细的女声像根针似的扎过来,朱柳玉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供销社墙根下的阴凉地里,坐着三个纳鞋底的妇女,说话的是村西头的李寡妇,正眯着眼上下打量她,嘴角撇出一抹讥诮。
另外两个妇女也跟着笑起来,手里的针线活没停,眼睛却像黏在朱柳玉身上似的。
穿蓝布褂子的张婶咂咂嘴:“啧啧,这才刚领证,就自己出来买东西了?
王军人呢?
是不是后悔了,躲着不敢见人?”
“我看八成是被灌醉了!”
李寡妇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就她这样,胖得走路都喘,王军人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能看上她?”
朱柳玉攥紧了手里的网兜,网兜的竹篾子硌得手心生疼。
原主的记忆里,这几个妇女就爱东家长西家短,尤其喜欢拿她的体重说事儿。
以前的朱柳玉总是低着头跑开,可现在的她,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烘焙师,哪里受过这种当面羞辱?
“我胖怎么了?”
朱柳玉转过身,迎着她们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胖吃你们家米了?
还是喝你们家水了?”
三个妇女被她突如其来的硬气噎了一下,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李寡妇把手里的鞋底往腿上一拍:“嘿,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我们好心关心你,你倒还冲起来了?”
“关心我?”
朱柳玉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阴影投在她们面前,“关心我就该背后嚼舌根?
关心我就该编排我男人?”
她故意把“我男人”三个字说得格外重,看着李寡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男人?”
张婶撇嘴,“谁知道能不能成呢?
我听村支书家的二小子说,王军人今天一早就走了,连招呼都没跟你打,怕是跑了吧?”
“他走没走,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朱柳玉梗着脖子,“就算他走了,我们也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红本本上盖着民政局的章,你们有本事去掀了民政局的牌子?”
这话一出口,三个妇女彻底哑火了。
1988年的农村,结婚证可是比啥都管用的铁证,谁敢质疑政府盖的章?
朱柳玉看着她们讪讪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消了点,却还有点堵得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我知道你们觉得我配不上他,觉得我胖得丢人。
行,我话放这儿,你们等着瞧。”
她挺了挺胸膛,虽然肚子上的赘肉还是晃了晃,眼神却亮得惊人:“不出半年,我肯定瘦下来。
到时候,我不光要瘦,还要让你们看看,我朱柳玉到底配不配得上他!”
说完,她不再看那几个妇女,转身就走。
网兜在手里甩得啪啪响,脚步迈得又大又稳,后背挺得笔首。
身后传来李寡妇不甘心的嘀咕:“瘦下来?
我看她是胖昏头了!
两百斤的肉,岂是说减就能减的?”
朱柳玉没回头,只是攥紧了拳头。
两百斤怎么了?
她前世为了研发低糖配方,研究过多少营养学知识?
她就不信,凭着这些知识,还减不了这一身肉!
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朱柳玉才停下脚步,扶着树干大口喘气。
刚才那番话耗费了她不少力气,胸口像揣了个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响。
她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地上自己圆滚滚的影子,突然有点泄气。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正愣神的功夫,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女声:“柳玉?”
朱柳玉回头,看见邓萌拎着个布包站在不远处,怯生生地看着她。
邓萌是村里少数几个以前愿意跟原主说话的姑娘,两人还一起去镇上赶过集。
“萌萌?”
朱柳玉心里一暖,刚想笑,却看见邓萌往后缩了缩,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我……我听说了。”
邓萌的声音细若蚊蚋,“听说你跟那个退伍军人……领证了?”
“嗯。”
朱柳玉点头,等着她的反应。
邓萌咬着嘴唇,半天没说话,最后从布包里掏出个苹果塞给她:“这个给你。”
朱柳玉接过苹果,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就听见邓萌低声说:“柳玉,我觉得……李婶她们说得也有点道理。
那个王军人一看就是有出息的,你……你还是别太较真了。”
朱柳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连邓萌都这么想?
“什么叫较真?”
她捏着手里的苹果,果皮被捏得有点发软,“我跟他领了证,就是合法夫妻,我较真什么了?”
“可……可你们是闪婚啊,还是你喝醉了的时候……”邓萌的声音越来越小,“万一他真的不愿意,你岂不是更难堪?”
“难堪也比被人当笑话强。”
朱柳玉把苹果塞回她手里,“这苹果你自己吃吧,我不需要。”
她看着邓萌错愕的脸,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萌萌,以前我当你是朋友,可现在看来,你跟她们也没什么两样。
在你眼里,我朱柳玉是不是就只配被人笑话?”
邓萌被问得眼圈都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替你担心……” “担心我就别跟着别人一起戳我脊梁骨。”
朱柳玉转过身,“我走了,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她没再回头,脚步匆匆地往村委会的方向走。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晃得她眼睛发酸。
原来,这就是原主的处境。
不仅要承受体重带来的不便,还要忍受全村人的嘲笑和孤立。
难怪她会暴饮暴食,大概只有食物才能给她一点安慰吧。
朱柳玉深吸一口气,把差点掉下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不行,不能哭。
她是来逆袭的,不是来哭鼻子的。
回到村委会的小屋,朱柳玉先灌了两大碗凉水,才感觉心里的燥热退了点。
她坐在炕沿上,看着桌上的红薯块——早上烤的红薯还没吃完,现在己经凉透了,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她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李寡妇尖酸的嘴脸,一会儿是邓萌躲闪的眼神,一会儿又是王元隽杰临走时沉郁的侧脸。
那个男人,到底为什么要跟原主领证?
又为什么要留下那笔钱和钥匙?
他说最多一个月就回来,回来之后,真的会跟她离婚吗?
朱柳玉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
想再多也没用,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问题——怎么填饱肚子,怎么减肥,怎么在这个陌生的年代站稳脚跟。
她走到墙角,掀开装红薯的麻袋,数了数剩下的红薯,大概还有二十来个。
村支书说这是给王元隽杰的口粮,让他暂时在这儿住的时候吃的,现在看来,得省着点吃了。
除了红薯,屋里就只有水缸里的水了。
总不能顿顿吃红薯吧?
别说减肥了,怕是要先营养不良了。
朱柳玉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
原主的钱都被用来买白酒了,王元隽杰留下的那五百块,她又不想碰。
看来,得想办法搞点钱才行。
搞钱……她会什么?
她只会做饼干、做蛋糕、做各种甜点。
在这个连奶油都稀罕的年代,这些手艺能换来钱吗?
朱柳玉走到煤炉边,看着那个小小的铁皮炉子,突然想起了早上的念头。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做饼干?
她记得原主的记忆里,村里的孩子们总缠着大人要“城里的饼干”,供销社里偶尔会进几盒奶油饼干,每次一上架就被抢空。
要是她能做出饼干来,会不会有人买?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似的疯狂生长。
她可是拿过全国烘焙大赛金奖的人,做几块简单的饼干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做饼干需要原料啊。
面粉、糖、鸡蛋、黄油……这里别说黄油了,怕是连白糖都不好买。
而且,她现在一分钱都没有,怎么买原料?
朱柳玉的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蔫蔫地坐在炕沿上。
难道真的要去动王元隽杰留下的钱?
她走到炕边,摸了摸藏在炕席底下的帆布包,硬邦邦的钱硌着手心。
不行,不能动。
这钱是他给的“补偿”,动了这钱,就等于默认了要离婚,她不能认输。
就在她愁眉不展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孩子的嬉闹声。
朱柳玉探头一看,几个半大的小子正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其中一个胖小子手里拿着块掰碎的饼干,正举得高高的炫耀。
“我妈给我买的奶油饼干!
城里来的!”
胖小子得意洋洋,“你们谁要吃,得给我磕个头!”
其他几个孩子立马围了上去,吵着闹着要尝尝。
胖小子被簇拥着,美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朱柳玉看着那半块饼干,眼睛突然亮了。
有了!
她转身在屋里翻找起来,终于在木箱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里面装着半碗面粉——大概是王元隽杰用来应急的。
她又在水缸旁边找到了一小罐盐,是原主以前买的,还剩小半罐。
面粉有了,盐有了,煤炉也能用。
没有糖,没有鸡蛋,没有黄油……那就做最朴素的咸味饼干!
朱柳玉把搪瓷缸洗干净,倒上半碗面粉,又加了点盐,慢慢往里面加水,用筷子搅拌成絮状,然后下手揉成面团。
没有案板,她就把面团放在洗干净的木箱盖上,用擀面杖(其实是根光滑的木棍)把面团擀成薄薄的一片。
没有饼干模具,她就用一个小茶杯的杯口,在擀好的面皮上压出一个个圆形的小饼。
最后用牙签在每个小饼上扎了几个小孔,这样烤的时候不容易鼓起来。
她把煤炉的火调小,拿出一个铁盘子(也是王元隽杰留下的),刷上一点点油,把小饼一个个摆上去,放进煤炉里。
做完这一切,朱柳玉才发现自己己经满头大汗,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她擦了擦汗,看着煤炉的烟囱里冒出淡淡的青烟,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这可是她在这个时代做的第一炉饼干,能不能成功,能不能换点钱,就看这一炉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屋里飘起了淡淡的麦香,混合着一点点盐的咸味,闻起来格外诱人。
朱柳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打开煤炉的门,用筷子把铁盘子夹出来。
盘子里的小饼干己经变成了金黄色,边缘微微发焦,看起来卖相还不错。
她拿起一块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口——有点硬,有点咸,口感算不上好,但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己经算是难得的美味了。
“还行。”
朱柳玉点点头,心里有了点底。
她把饼干放在搪瓷盘里晾凉,看着那满满一盘金黄色的小饼干,突然有了个主意。
她找出一张干净的油纸(原主以前包红糖用的),把饼干分成几小包,每包大概五块,用绳子系好。
然后,她拎着这几包饼干,走出了村委会的大门。
院子里的孩子们还在打闹,那个胖小子手里的饼干早就吃完了,正缠着另一个孩子要东西。
朱柳玉走过去,把其中一包饼干递到胖小子面前。
“尝尝这个?”
胖小子警惕地看着她:“这是什么?
能吃吗?”
“你尝尝就知道了。”
朱柳玉笑着说。
胖小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油纸,拿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
咔嚓一声咬下去,眼睛瞬间亮了:“哇!
好吃!”
其他几个孩子立马围了上来,眼睛首勾勾地盯着胖小子手里的饼干。
“给我尝尝!”
“我也要!”
朱柳玉看着他们馋嘴的样子,心里有了数。
她举起手里的几包饼干:“这些饼干,谁想要?”
“我要!”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
“想要可以,”朱柳玉说,“但不能白给。
你们得用东西跟我换,比如……鸡蛋,或者野菜,或者帮***点活。”
1988年的农村,孩子们手里很少有钱,但家里大多养着鸡,地里也有挖不完的野菜。
用这些换饼干,他们肯定愿意。
果然,孩子们立马炸开了锅。
“我家有鸡蛋!
我回家拿两个来换!”
“我会挖野菜!
我去给你挖一大筐!”
“我能帮你挑水!”
朱柳玉笑着点点头:“行,那你们快去拿东西来,换完为止。”
不一会儿,孩子们就陆陆续续回来了。
胖小子捧来了两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放在朱柳玉手里;一个梳着辫子的小姑娘拎着半筐荠菜,绿油油的很新鲜;还有个小男孩真的去挑了两桶水,把水缸都装满了。
朱柳玉信守承诺,把饼干分给了他们。
看着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
也许,她的逆袭之路,真的能从这一炉简单的咸味饼干开始。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了自行车的铃铛声,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骑着自行车进来了,车后座上绑着个大箱子。
“供销社送货啦!”
男人吆喝着,把自行车停在村委会门口。
朱柳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看到那个大箱子里,露出了几袋白糖的包装袋!
有了白糖,她就能做甜味饼干了!
可……她现在手里只有两个鸡蛋和半筐野菜,拿什么买白糖?
朱柳玉看着手里的鸡蛋,又看了看供销社送货员,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鸡蛋,朝着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也许,她可以用鸡蛋换白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
1988年的鸡蛋多金贵啊,两个鸡蛋换不了几两白糖。
可除了鸡蛋,她还有什么?
朱柳玉的目光落在自己手里剩下的最后一包饼干上,心里有了个更冒险的主意。
她把那包饼干递到送货员面前:“师傅,尝尝这个?”
送货员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圆滚滚的姑娘,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油纸包,犹豫着接了过去:“这是啥?”
“我自己做的饼干,您尝尝看。”
朱柳玉的心跳得飞快,“要是觉得好吃……我想用这个跟您换点白糖。”
送货员惊讶地挑了挑眉,大概是第一次见用饼干换白糖的。
他拆开油纸,拿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眼睛亮了:“嗯?
味道还真不错!
比供销社卖的那些硬邦邦的饼干好吃多了!”
朱柳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他:“那……能换吗?”
送货员打量了她几眼,又看了看手里的饼干,突然笑了:“行啊,我看你这手艺不错。
这样吧,我给你半斤白糖,你把这包饼干给我,再……再给我做两包,怎么样?”
朱柳玉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
送货员拍了拍胸脯,“我是供销社的采购员,说话算数。
你什么时候能做好?
我明天这个时候还来送货。”
“明天这个时候一定给您做好!”
朱柳玉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谢谢您!
太谢谢您了!”
送货员笑着从箱子里拿出半斤白糖,用纸包好递给她:“那我就等着你的好东西了。”
朱柳玉接过白糖,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心里却甜滋滋的。
她看着送货员骑着自行车离开,又看了看手里的白糖,突然觉得,这1988年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她拎着白糖,抱着那半筐野菜,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路过老槐树下时,正好看见李寡妇和张婶还在那儿坐着,正指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
朱柳玉没理她们,只是挺首了后背,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让这些嘲笑她的人,刮目相看。
回到小屋,朱柳玉把白糖小心翼翼地放进搪瓷缸里,又把鸡蛋放在窗台上,野菜择干净了放在水盆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累得够呛,往炕上一坐就不想动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斜了,照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朱柳玉看着那包白糖,心里盘算着明天该做什么样的甜味饼干。
加了糖的饼干,肯定比咸味的更受欢迎。
也许,她可以试着做点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