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锅巴挎着一把柴刀,刀鞘是老竹筒,磨得发黑。
他朝吊脚楼下喊:“学生娃,走咯!”
韩乾三人背着包下楼,鞋底一踩,木板吱呀吱呀,像老人张嘴打哈欠。
老妪站在屋檐下,手里提着一串干辣椒,递给他们:“路上嚼两口,防瘴气。”
刘云接过,笑得牙酸:“嬢嬢,这玩意儿比槟榔还冲。”
老妪不笑,用方言嘀咕:“进得去,出不来。”
出寨子只有一条下山土路,昨夜被雨水泡得松软,踩一脚陷半寸。
罗锅巴走在最前,柴刀当拐杖,嘴里哼着川剧《金山寺》,调子七拐八弯。
走了约二十分钟,雾气忽地散开,眼前出现一片荒废的土坯房。
墙体用黄泥夯成,墙面刷着斑驳的标语——“备战备荒为人民打倒一切反动派”。
字迹被雨水冲得发白,像一张张褪色的脸。
孙浩掏出手机拍照,镜头里忽然闪过一道红影。
他猛地抬头,却只看见半截残墙。
罗锅巴在一座塌了半边的祠堂前停步。
祠堂门楣上还剩两个墨字:“吞口”。
门内是一排石像,正是昨夜故事里提到的吞口菩萨——青面獠牙,舌尖下垂,末端分叉,像两条僵死的蛇。
石像共有七尊,最中间那尊缺了左眼,黑洞洞的,正好对着韩乾。
刘云拿手指去量舌头长度,指尖刚碰到石面,忽听“咔哒”一声轻响。
石像的舌头往里缩了寸许,露出后方一个黑黝黝的孔洞,深不见底。
罗锅巴脸色变了,柴刀“当”一声横在刘云面前:“莫乱碰!”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筒,往洞里撒了一把灰白的粉末。
粉末落进去,没有任何回响,像被黑暗首接吞掉。
罗锅巴低声念了一句傈僳话,抬头对三人道:“这是给死人喂的盐,洞里头有风,说明通着山腹。”
孙浩咽口水:“那……我们还要往里走?”
老人点头:“走。
但记住,从现在起,谁再碰石像,就自己扛后果。”
韩乾注意到祠堂角落里散落着几只生锈的搪瓷缸,缸底印着“33”两个红字。
离开吞口祠堂,土路更窄,两侧杂草齐腰,叶缘锯齿状,割手。
罗锅巴折下三根竹枝,一人递一根:“敲草惊蛇,也打蚂蝗。”
话音未落,一只灰绿蚂蝗“啪”地落在孙浩的脖子上,吸盘刚贴上皮肤就鼓起血包。
孙浩“嗷”地一声跳脚,手忙脚乱去扯,蚂蝗越拉越长,血线顺着脖子往下淌。
刘云一竹枝抽过去,蚂蝗断成两截,前半截仍吸得死紧。
韩乾掏出打火机,火苗往蚂蝗尾部一燎,“滋”一声,蚂蝗蜷曲脱落,伤口却血流不止。
罗锅巴从竹筒里抠出一撮黑灰按在伤口上:“旱烟锅灰,止血。”
再往前,土路拐进一片竹林。
竹叶滴水,地面铺满厚竹箨,踩上去“咯吱”作响。
竹林深处,有一间半塌的木屋,门框上钉着一块木牌,字迹模糊,只剩“哨”字。
罗锅巴推门进去,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竹床、一只搪瓷盆、墙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哨。
铜哨下面,钉着一张泛黄的纸,纸上用毛笔写着:33 团 2 排 夜间警戒哨落款时间:1968.9.17纸角被虫蛀出密密麻麻的小洞,像被无数子弹穿过。
刘云伸手想摘铜哨,罗锅巴一把按住:“吹不得。”
“为啥?”
“一吹,死人以为换岗了。”
韩乾环视屋内,地面散落着几只空罐头盒,盒身印着“午餐肉 1966”。
他蹲下身,用树枝拨开罐头盒,下面压着一本浸水的小册子。
册子封面褪成灰白,只能辨认出“民兵训练”西个字。
翻开第一页,夹着一片干枯的树叶,叶脉上有人用针尖刻了一行小字:“凤凰沟,深 113 米,无回声。”
罗锅巴催促:“日头毒,再耽搁就到晌午了。”
三人退出木屋,继续沿土路下行。
雾气再次聚拢,竹叶沙沙,像无数脚步跟在后面。
孙浩忍不住回头,竹林深处空无一人,只有那间木屋的破窗在风中轻轻摇晃。
他忽然觉得,刚才那只蚂蝗吸走的,不只是一点血,还有他仅剩的退路。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