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第一次见到陆时衍,是在十七岁的夏天。台风过境后的滨海小城,
空气里还浸着咸腥的湿意。她抱着被风吹散页的素描本,蹲在礁石滩上捡画纸,
指尖被贝壳划开一道细口,血珠滴在米白色的纸页上,晕成一朵残缺的花。“别动。
”清冽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带着海风的凉意。苏晚回头时,看见少年逆着光站在不远处,
白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捏着一瓶碘伏和创可贴。他眉眼很深,睫毛很长,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时,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却让人莫名安心。“礁石上有碎壳。”他蹲下身,
拽过她的手腕,动作算不上温柔,却精准地避开了伤口。碘伏擦过皮肤时有些刺痛,
苏晚瑟缩了一下,听见他低低地说:“忍忍。”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刚搬来隔壁的陆时衍,
随母亲改嫁至此,性子冷淡,不爱说话。可那天下午,
他陪她蹲在礁石滩捡了两个小时的画纸,直到夕阳把海面染成橘红色。“你画海?
”他捡起一张画着浪涛的素描,指尖划过纸面的褶皱。“嗯,”苏晚点头,
“我想考美术学院,学油画。”陆时衍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画纸叠好,放进她的素描本里。
临走时,他忽然说:“这片海会有台风,但也会有晴天。”苏晚愣了愣,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白衬衫在暮色里渐渐成了一个模糊的点。那之后,
他们成了奇怪的邻居。他总在清晨被母亲骂着起床,
趿着拖鞋去巷口买豆浆;她常在傍晚搬着画板去海边,看他坐在礁石上发呆,
手里捏着一枚磨得光滑的贝壳。他话少,她也不是活泼的性子,
却总能在沉默里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她画海时,他会坐在不远处看书;他被继父责骂时,
她会悄悄把烤好的饼干放在他家窗台上。高三那年,苏晚的父亲生意失败,
家里欠下巨额债务,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她的美术学院梦眼看就要碎在现实里。
一个晚自习的雨天,她抱着画板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同学一个个被家长接走,
雨水顺着画板边缘滴落,打湿了鞋尖。“上车。”陆时衍的声音穿透雨幕,
他骑着一辆半旧的摩托车,黑色雨衣的帽檐压得很低。苏晚犹豫了一下,
还是被他拉上了后座。雨衣很大,足够罩住两个人,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混合着雨水的清冽。“我可能……不能考美院了。”她低着头,声音闷在雨衣里,“我爸说,
得早点工作还债。”摩托车在雨里颠簸了一下,陆时衍忽然刹车,转过头看她。
路灯的光透过雨帘落在他脸上,他的眼神比平时亮了些:“苏晚,别放弃。
”“可是……”“我帮你。”他打断她,语气笃定,“我攒了一笔钱,
是打零工和奖学金攒的,够你交学费。”苏晚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
她知道他家境也不好,继父对他并不上心,那些钱一定是他省了又省才攒下的。“不行,
”她摇头,“那是你的钱。”“是‘我们’的。”陆时衍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等你考上美院,将来成了大画家,再十倍还我。”那天晚上,他把钱塞进她手里,
是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沉甸甸的。他还送了她一枚贝壳,是他常捏在手里的那枚,银灰色,
边缘圆润,内侧能映出模糊的光。“这是‘许愿贝’,”他说,“滨海的老人说,
把愿望刻在里面,扔进海里,台风来的时候,海神会听见。”苏晚把贝壳攥在手心,
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她看着他,鼓起勇气问:“那你有什么愿望?
”陆时衍沉默了片刻,看向远处的海平面,声音很轻:“我想离开这里,去北方,
看真正的雪。”“那我们约定好,”苏晚笑起来,眼里闪着泪光,“我去南方的美院,
你去北方的大学,等我放假,就去找你看雪。”他看着她,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
那是苏晚第一次见他笑。“好。”他说,“我等你。”高考成绩出来那天,
苏晚如愿考上了南方最好的美术学院,陆时衍也收到了北方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送他去车站的那天,阳光很好,海面上波光粼粼。“这个给你。”苏晚递给他一个画框,
里面是她画的他——坐在礁石上,望着大海,白衬衫被风吹起。陆时衍接过画框,
小心地放进背包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记得写信。
”“一定。”苏晚点头,看着他检票进站,直到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才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大学的日子忙碌而新鲜。苏晚省吃俭用,课余时间去做***,想早点把钱还给他。
她每周都给陆时衍写信,告诉他南方的潮湿,美院的画展,海边的新变化。
他的回信总是很短,字迹清隽,说北方的秋天很冷,说他加入了篮球队,
说他偶尔会想起滨海的海。第一个寒假,苏晚攥着攒了很久的钱,买了去北方的火车票。
火车颠簸了三十多个小时,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出车站时,看见陆时衍站在寒风里等她,
穿一件黑色的大衣,比夏天高了些,也瘦了些。“你来了。”他接过她的行李箱,
语气里带着笑意。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雪。北方的雪很大,纷纷扬扬地落在发梢和肩头,
陆时衍帮她拍掉雪花,指尖触到她的脸颊,冰凉的。他们在雪地里散步,
脚印深浅交错;他带她去吃火锅,热气模糊了玻璃窗;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慌。临走前的晚上,他们坐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雪还在下。“苏晚,
”陆时衍忽然开口,“毕业以后,我们回滨海好不好?”“回滨海?”“嗯,”他点头,
“我想在海边开一家书店,你可以在旁边开画室,我们每天都能看见海。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他。雪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的眼神认真得像个孩子。“好啊,
”她笑着说,“那我们拉钩。”他伸出手,指尖冰凉,勾住她的手指。雪花落在交握的手上,
很快融化成水,却像是刻进了骨缝里。“不许反悔。”她说。“不反悔。”他说。
那是他们最靠近彼此的时刻,却谁也没再往前一步。变故发生在大二那年。
苏晚的信开始被退回,信封上写着“地址不详”;她打他的电话,永远是冰冷的忙音。
她去问他的高中同学,有人说他继父生意破产,全家搬走了;有人说他母亲生病,
他辍学打工去了;还有人说,他好像跟一个有钱的女生在一起了。苏晚不愿意相信。
她攒了很久的钱,买了去他学校的火车票,站在他曾经住过的宿舍楼下,等了三天三夜,
只等到他室友一句“陆时衍早就退学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北方的冬天比去年更冷,
苏晚站在雪地里,手里攥着那枚许愿贝,指尖冻得发僵。她不明白,
那个说过“不反悔”的人,怎么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回了南方,像变了一个人。
不再去海边画画,不再提起陆时衍,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业和***上。
她的画里开始出现大片的灰色,海浪变得汹涌,礁石上总是空无一人。毕业后,
苏晚留在了南方的城市,进了一家设计公司。她画的商业插画很受欢迎,赚了不少钱,
还清了家里的债务,却始终觉得心里有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偶尔,
她还是会拿出那枚许愿贝,贴在耳边听,里面没有海神的声音,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一遍遍地问:陆时衍,你到底去哪了?五年后的同学聚会,苏晚犹豫再三还是去了。
昔日的同学大多已婚,聊的无非是孩子和房贷。有人提起陆时衍,说在财经新闻上见过他,
好像成了一家科技公司的高管,在北方的大城市定居了。“听说他娶了董事长的女儿,
”有人啧啧称奇,“当年他退学,好像就是被那位千金看中了,直接送去国外深造了。
”苏晚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酒液洒在手腕上,冰凉刺骨。原来那些“不知道去哪了”,
不过是不想让她知道。原来他说的“回滨海开书店”,只是少年时随口一说的谎言。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去了酒吧,喝了很多酒。酒精上头时,她拿出手机,
凭着记忆里模糊的号码,一个个数字地拨号。电话通了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喂?”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耐。苏晚握着手机,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哪位?”对方又问了一句,见没人回答,便挂断了。忙音在耳边响起,
苏晚趴在吧台上,哭得像个孩子。半年后,苏晚因为一个合作项目,去了陆时衍所在的城市。
会议结束后,在酒店大堂,她看见了他。他穿着昂贵的西装,身姿挺拔,
身边站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应该就是那位董事长的女儿。他在跟人谈笑风生,
眉眼间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多了几分商场上的锐利。苏晚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他看见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苏晚?
”他走过来,语气里带着惊讶。“陆总。”苏晚伸出手,指尖冰凉,“好久不见。
”他握住她的手,很快松开,掌心的温度不再像从前那样滚烫。他身边的女人挽住他的胳膊,
好奇地问:“时衍,这位是?”“高中同学。”他轻描淡写地说。苏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