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纸上画满了受力分析图,铅笔屑在桌角堆成小小的一座山,她咬着笔头抬头时,正好看见江熠从后门溜进来。
他大概是刚打完球,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白衬衫的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手里还抱着那个被磨得有些褪色的篮球。
经过讲台时,被王老师眼尖地喊住:“江熠,下节课体育课再去打球!
把篮球放器材室去。”
他脚步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乖乖地转身往门外走,路过林微座位时,带起一阵风,混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
林微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陈瑶在旁边用气声说:“王老师居然没罚他站,果然长得帅有特权。”
林微没接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背影。
他走到走廊尽头,把篮球往肩上一甩,动作利落得像投篮时的姿势,然后拐进了楼梯间。
等他再回来时,手里多了瓶矿泉水,瓶盖拧开着,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淌,在他手背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数学课总是带着催眠的魔力。
王老师在讲台上讲二次函数,声音像老式座钟的摆锤,一下一下敲得人昏昏欲睡。
林微努力想集中精神,视线却总忍不住往斜后方飘——江熠正趴在桌上,侧脸贴着摊开的练习册,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露在外面的脖颈上镀了层金边,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楚。
林微忽然想起生物课本上说的,青春期男生的新陈代谢比女生快,所以总是精力旺盛,也更容易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她怎么会突然想这个?
脸颊有点发烫,她赶紧低下头看课本,目光落在抛物线的图像上。
曲线从原点出发,一路攀升到顶点,又骤然跌落,像极了此刻她忽上忽下的心情。
“林微,这道题你来解一下。”
王老师的声音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林微猛地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
全班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她身上,和上次点名时不同,这次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来自斜后方。
她僵硬地走到黑板前,粉笔在手里捏得发白。
黑板上的题目是求抛物线的顶点坐标,明明是昨晚刚复习过的内容,此刻公式却像从脑子里蒸发了一样。
她盯着题目看了半分钟,背后的议论声像小虫子一样钻进耳朵。
“好像是用配方法吧?”
“不对,应该用顶点公式……”指尖的粉笔灰簌簌往下掉,林微的喉咙发紧,正想开口说“我不会”,忽然听见后排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教室里足够清晰。
林微的心跳了一下,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后排——江熠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了,正拿着笔在练习册上写着什么,练习册的角度微微倾向她这边。
虽然看不清具体内容,但那潦草的字迹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抛物线,顶点处标着两个字母:h,k。
是顶点坐标的符号!
林微的脑子像被点亮了一盏灯,昨晚复习的公式瞬间回笼。
她深吸一口气,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解题步骤,配方法的每一步都写得格外用力,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
“所以顶点坐标是(-1,-4)。”
她转过身,声音还有点发颤。
王老师点点头:“步骤对了,下次注意别紧张。”
林微低着头走回座位,坐下时才发现后背己经沁出了薄汗。
她偷偷往后看了一眼,江熠又趴回去了,只是这次,他的肩膀好像在微微起伏,像是在笑。
下课铃一响,陈瑶立刻凑过来:“你刚才是不是卡壳了?
我看见江熠在给你递暗号哎!”
“你看错了。”
林微嘴上反驳,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她从书包里摸出一颗薄荷糖,这次没敢立刻吃,只是攥在手心里,感受着那点冰凉带来的安定。
第三节是体育课,女生们在操场边做拉伸,男生们则被体育老师拉去打比赛。
林微的动作慢吞吞的,目光却像长了脚,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穿红色球衣的身影。
江熠今天穿的是7号球衣,和初三那场篮球赛一样。
他在球场上跑得飞快,运球、转身、投篮,动作行云流水。
阳光照在他汗湿的脸上,每一次跳跃都像在追逐光。
陈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突然“咦”了一声:“你看江熠的鞋带,是不是松了?”
林微定睛一看,果然,他右脚的鞋带散开了,随着跑动在脚踝边晃来晃去。
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想起初三那场比赛他摔倒的样子,膝盖擦在地上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他怎么不知道系一下啊……”她小声嘀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下一秒,江熠在一次上篮时被对方球员撞到,踉跄了一下,散开的鞋带好像绊了他自己的脚踝。
他趔趄着后退了两步,虽然没摔倒,但眉头明显皱了起来。
林微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想提醒他系鞋带,脚刚迈出又停住了。
她算什么呢?
一个刚同班没几天的同学,贸然上去说这个,会不会很奇怪?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江熠己经弯腰系好了鞋带。
他系得很快,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起身时正好往操场边看了一眼。
西目相对的瞬间,林微像被烫到一样立刻转开视线,心脏“咚咚”地撞着胸腔。
她假装和陈瑶讨论动作,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球场上的欢呼声——江熠投进了一个三分球。
体育课结束时,男生们满头大汗地往教学楼走,江熠走在最后,手里甩着球衣,露出里面被汗浸湿的白色T恤。
经过林微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
“刚才谢了。”
他说。
林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数学课的事。
“不、不用谢。”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不敢抬头看他。
他好像笑了笑,脚步声渐渐走远。
林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右脚的鞋带又松了,那个漂亮的蝴蝶结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鼓起勇气追了上去,声音细若蚊蚋:“你的鞋带……又松了。”
江熠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阳光穿过他汗湿的发梢,在他眼睛里投下细碎的光。
“是吗?”
他弯腰系鞋带时,林微看见他脖颈上挂着的银色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篮球形状。
“总松的话,容易摔倒。”
她小声提醒,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管得太多。
“知道了。”
他系好鞋带站起来,忽然伸出手,指尖在她额前轻轻碰了一下,“你好像很容易紧张,脸总是红的。”
林微的脸“唰”地一下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
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往教学楼跑,书包在背后颠得厉害。
跑到楼梯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江熠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件红色的7号球衣,正看着她的方向,嘴角好像带着笑意。
下午的自习课,林微在草稿本上画了无数个抛物线,每个顶点坐标都标着(-1,-4)。
画到后来,抛物线渐渐变成了篮球场的轮廓,角落里写着小小的“7”。
放学时,陈瑶拉着她去买冰棍,路过操场时,看见江熠和几个男生还在打球。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7号球衣在暮色里格外显眼。
林微咬着橘子味的冰棍,看着那个在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会变得很长很长。
就像那条永远在起伏的抛物线,不知道顶点在哪里,但每一次向上攀升,都藏着小小的期待。
她把冰棍纸扔进垃圾桶时,发现里面躺着一张被揉皱的草稿纸,上面画着一个潦草的抛物线,旁边写着两个字母:h,k。
林微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不知道这张纸是不是江熠扔的,但还是悄悄捡了起来,抚平了褶皱,夹进了数学课本里。
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远处的球场上,传来篮球入网的声音,清脆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