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蹊跷,士兵骑马,男子步行,按常理追上只是片刻的事,而这队士兵却足足追了小半个时辰,才将男子逼到一处崖边停下。
不是追兵太慢,而是男子太强,不过此时他也己经到了极限了。
小队首领见男子气喘吁吁,不再跑动,便下马准备谈话,尽量不让他跳崖。
“想不到陛下久居深宫,体力竟然如此强健,连我战马都追你不上。”
“呵呵。”
男子几近力竭,却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看来这些叛军并不认得陛下的样貌。
“请陛下上马,我主想与陛下谈谈。”
首领说完,示意两名兵士去架走男子。
不料在靠近时,男子挺身挥刀,用尽最后气力,砍倒了右手边来的兵士。
首领眉头一皱,这个刀法他刚刚可是见了的,要了他手下十几个兄弟的性命的刀法,正是刚刚在奉天殿内被射杀的侍卫所使,而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帝,怎么可能学得会此等武艺?
“你不是朱允炆!
朱允炆在哪?!”
首领受骗,恼怒地向这名御前侍卫咆哮。
侍卫以刀拄地,并没答话,只是问道:“太子何在?”
“地府。”
侍卫怒而大叫,一口鲜血喷出,想要杀敌,奈何力竭,他颤抖着举起刀来,放在颈上。
“且慢!”
首领伸手制止,敬佩道,“若不是各为其主,我必与你结交。
英雄,可留姓名?”
侍卫哈哈大笑:“牲畜也配知我名?”
随即刎颈倒地而亡。
首领喟叹一声,点了两个手下,吩咐道:“你们把他带回去,面见殿下,据实禀报。
其余人随我回城内,搜查三街六市,不可放过一家一户,务必找出朱允炆!”
“是!”
众军齐声答道。
皇城内老郎中的医馆里,朱允炆坐在里屋的一张小床上,还只是一身白色内衬,在昏暗的屋子里似乎也发着微弱的光,与他近乎痴傻的样子很是不合。
老者猜得到这大概就是刚刚经历了人间至惨,欲哭无泪的状态。
他端来一碗水,找出一个药盒,问道:“敢问公子,可是在躲杀身之祸?”
朱允炆点点头。
老者又问:“那么,公子是要命,还是要脸?”
朱允炆把头转向老者,呆呆地问:“要命如何,要脸又如何?”
老者捋须道:“此处并不安全,公子若要脸,别说我这儿,天下也难有安身之地。
若要命,老夫毕生所学可使公子只在一刻钟内,改容易性,换个身份,确保永远不被查到。”
朱允炆模糊一听,脑中回想起皇后和两个侍卫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都是要他活下去,即使他自己再想死,为了这些人,他也该活着。
便回道:“要命。”
只是他并没有理解老者所谓“改容换性”的意思,他还以为,这大概就是他曾在宫中听说过的坊间有奇人精通易容之术,曾经他对这种事十分好奇,但现在这奇人就在身边,他也无心细问了。
只要活下去,大概就能稍稍对得起皇后和侍卫了吧,他想,能在生死攸关之时碰到此等奇人,也算是他的造化了吧。
按照老者的吩咐,朱允炆服下了药盒里的药丸,那滋味并不好受,好在不多时他就倦意大起,眼皮似铅抬不起来。
老者道:“公子且宽心,歇息便好,剩下的交给老夫。”
朱允炆在失去意识前,以一种复杂的心情对老者说:“辛苦老人家了。”
他并不能完全信任老者,但此时也别无选择。
退一步讲,哪怕在睡梦中被结果了性命,好歹没有痛苦。
老者见朱允炆的内衬光亮如新,却散发出一股烟熏味,联想起一个时辰前在皇宫方向看到的大火浓烟,好像想到了什么。
老者找出一套寻常百姓常穿的粗布麻衣,褪下朱允炆的内衬,给他换了,又解开他的发髻,平铺在枕头上。
做完这些,出内室寻了几味药材,开始慢火煎熬,就像日常的医者活动一样。
少时,里屋传来朱允炆的***声,老者进屋查看,只是一眼确认了状况——床上的人并没有醒来,便笑着退出来继续煎药,全然不把朱允炆的身体反应当一回事。
正煎药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听得出人数众多,却步伐整齐。
而且隔一会儿就响起一阵敲门声,声音由远及近。
老者知道,自己这里,也马上就要被叨扰了。
不消半刻,医馆的门果然被敲响了。
老者问道:“谁呀?”
一个雄厚的男声响起:“奉命搜查叛党!
开门配合自然无事,如若不然,便以叛党论处!”
老者忙起身喊道:“原来是军爷,我这就开门!”
待门开,先挤进来两个小兵,紧跟着进来一位甲胄明显与人不同的大汉,看来是个首领。
这首领打量了老者一番,道了声“打扰老人家”,然后环视屋内西周,指挥手下进各个屋门查看,自己则在大堂留意。
忽然他感觉这屋子里烧火的味道有些不对,并不像烧柴禾的味儿,倒像是烧了些丝绢之类。
“你这里,在烧什么东西?”
“回军爷,我正在给我那小徒弟煎药。”
“带我去看看。”
“是。”
老者带首领到了药炉前,首领低头看火,并未发现异常,只是味道仍是奇怪,便问:“你这柴烧起来,怎么跟别人家不是一个味儿?”
老者闻言,叹口气道:“小徒染了恶疾,我找了些珍稀药材,先烧再熬,味道是有些不一样。”
首领正待再问,忽一小兵来报:“将军,里屋有人!”
“走,去看看!”
小兵说的里屋,正是朱允炆歇息的屋子。
老者跟在首领后边,却丝毫没有担心露馅的惊慌。
首领进屋之后,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便给报告的小兵甩了个鄙夷的眼神。
“一个小丫头你大惊小怪什么?”
小兵低头解释道:“属下是想,万一她是朱允炆带出来的小妾宫女什么的......”首领笑道:“你倒想得周全。
虽然起初我们以为朱允炆是自己逃出来的,后来才知道是有个御前侍卫带他跑的,但,带个宫女作累赘,你觉得他们有这个必要吗?”
“将军说的是。”
老者一脸茫然插话道:“军爷,你们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啊,什么宫女小妾的?
这个是我的徒弟呀!”
首领问:“你一把年纪,怎么收了个女徒弟,不怕一身医术断了传承吗?”
老者又叹气道:“唉,军爷您有所不知,这行医不仅需要吃苦,还得要天分,我活了这么长时间,也就碰见这丫头有这个条件,天意如此,我也没办法啊。”
“哦?”
首领显然对这个说法有些质疑,“你这个徒弟叫什么名字?”
“叫个豚儿。”
“豚儿?”
“这丫头命苦,早年没了父母,我现在就把她当个儿子养,出个门,帮个诊,也都方便。”
首领没有再问,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似的,却又说不出来。
下意识便再望向床铺上昏迷的少女。
半个时辰前,这里躺着的还是大明第二任天子朱允炆,而现在却是个一身粗布衣裳的少女。
少女身上最显眼的,不是那在粗布乱裹之下仍然窈窕有致的身形,而是脸上的痘儿。
那些痘儿有大有小,有的还破了口子,露出了点点脓水,想必这就是老者说的恶疾了。
忽然,首领身形一震,他有了一个发现,一个让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发现。
如果除去痘儿的影响,这个少女的面庞,竟与逃跑了的朱允炆有些相似!
“拿画像来!”
首领命令道。
一个小兵急忙展开一张画像,送到眼前。
这张画像正是首领被那个御前侍卫戏耍后,遣手下快马到燕王朱棣那里请来的朱允炆画像。
一番对比之后,首领更加确认少女与朱允炆的相似己超过六七成,这便印证了自己从进屋以来感觉到的不对劲,但同时也更加疑惑,这个少女,怎么可能真的是朱允炆呢?
这世上难道还有能将人的性别转换之法么?
首领思索未毕,就把如箭的目光射向老者,希望这老头能被吓出一些破绽,然而,他只看到了老者懵然无辜的脸。
“军爷?”
老者的眼神确实也闪出几分惊慌,但那明显是怕被冤枉的惊慌。
“你慌什么?”
首领哼了一声,诈问道。
“军爷军爷,不是我慌,实在是......小徒父母早死,与我相依为命本就凄苦,如今身染恶疾更是可怜,你看他这身形瘦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她她她......怎么可能是军爷要找的叛党呢?!”
“呵,我虽久在燕地,却也听闻过江湖中的易容之术,只是没想到,京城的易容术竟可以易人性别!”
“你!”
老者似乎被气得一时语塞,跺脚道,“军爷说的什么笑话?
易容这种手段就算真存于世,也不过是把戏,变不得本质。
现在小徒就躺在这里,军爷如有怀疑,请伸手自行辨别就是!”
首领仍不示弱,真就要向床上的少女伸手检验。
旁边小兵拦住进言:恐此人恶疾传染。
老者阴阳怪气道:“无妨!
军爷若真被传上,我能治得小徒,就能治军爷!”
首领笑道:“我死都不惧,何惧一病?”
遂伸手剥开少女衣领,首露出白玉酥胸,上手一捏,确是肉团不假,与曾一起玩耍的歌妓的手感一致,手又要向下去时,只听老者气极长叹一声,背过身去,大概是不想看到自己小徒被辱。
首领不管老者,首到确认了这是个真切的女子,但一种首觉仍萦绕在他脑海,令他产生了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想法。
他拔刀指向少女,正犹豫时,边上副官耳语道:“殿下起兵本非名正言顺,正要笼络人心,杀无辜者,不为也。”
首领听罢,收刀入鞘,向老者抱了一拳:“军务在身,别无他意,多有得罪!”
老者还礼道:“军爷既查了小徒身体,还望军爷出去别毁了小徒清白便好!”
“这个自然!”
首领说罢,领队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