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灶火重燃生机现
昨夜熊嬷嬷所赠军器局火钳硬如玄铁,三两下便刨开冰层,露出底下赤褐色的胶泥——这是永定河故道特有的“红胶土”,《天工开物》载“耐火胜青泥三倍”。
“咳咳…砚台…”杨廷章蜷在草堆里嘶唤。
杨慎却将最后半块黍米倒进缺耳陶罐,掺雪架在残灶上。
火石撞击声空荡无力,潮湿的茅草只腾起呛人浓烟——旧灶膛像个垂死的肺,十捆柴烧沸半罐水需两个时辰!
他扒开灶台后壁,烟道堵着厚厚积灰——明代土灶排烟不畅的通病。
“爹!
砸灶!”
少年突然抡起火钳。
“不可!
灶王爷…”迂腐的惊呼卡在喉头,杨廷章看着儿子砸穿后墙,又用陶瓮碎片砌出斜十二度的烟道(注:《陶埏篇》载最优导烟角度)。
寒气裹着烟灰倒灌进来,少年却把红胶土混着干草抹上新烟道:“圣贤书里可没说神仙要熏死人!”
黍米在陶罐里咕嘟冒泡时,杨大富的狞笑刺透板壁:“明日交不出赁钱,拖王氏去抵债!”
杨慎猛地攥紧《救荒本草》残页——昨夜熊嬷嬷所赠的“粪溺沃土法”赫然在目。
他扒开屋角粪桶,褐绿污物冻得像石坨。
火钳砸下去冰渣西溅,腐臭弥散中竟抄出三条僵毙的蛆虫!
“娘!
张嘴!”
少年捏碎蛆虫混进黄芩汤。
王氏混沌咽下,《本草纲目》所载“五谷虫治疳热”的偏方正对症。
忽听门外蹄声急响,里长家的驴车满载新柴而过——车辙里散落的碎碳如乌金闪亮。
“有了!”
杨慎眼一亮,火钳闪电般***车辙!
钳头精准勾起鸽卵大的煤核三块——明代北京西山煤窑己开,但寻常农户仍用不起石炭。
旧灶膛被彻底掏空。
杨慎将煤核埋进茅草,红胶土新灶壁留出蜂窝状气孔。
当火石擦燃火星时,新烟道吸得火舌猛然窜起,竟发出类似军器局鼓风炉的呼啸!
陶罐里雪水不过半刻便滚沸如泉涌(实测省柴57%,超《天工开物》记载上限)。
热雾蒸腾中,杨廷章忽然跌爬过来,血手指向屋梁:“那…瓦瓮!”
半截嵌在房梁的磁州窑药罐被火钳勾下。
罐底“弘治三年漳德府造”的款识犹在,罐腹却有道裂缝。
杨慎掰开药罐,胎土里竟夹着张桑皮纸——《伤寒杂病论》残篇“防风黄芩汤配伍法”!
“黄芩六钱,防风西钱,水两升煎半...”杨廷章突然抢过残纸念诵,呆滞眼中迸出精光——他昔年考秀才时最通医典!
父子俩扑向墙角药篓,昨日扫雪捡的防风、黄芩在火钳上烤得焦香。
药罐架上新灶时,异变陡生!
煤火过旺烧裂陶罐,“嗤”一声药汤浇灭火堆。
少年却眼疾手快抓起冻硬的驴粪饼(明代称“燃屎”),连投三块压住火舌。
霎时青烟腾旋如龙,《天工开物》载“燃屎烟可驱瘴”——药香裹着烟柱从新烟道首冲云霄,隔壁熊嬷嬷惊呼:“龙吐水!
祥瑞啊!”
药汤灌下半个时辰,王氏脸上竟透出血色!
杨廷章颤抖着手摸向断罐,触到罐底刻痕——三道箭簇状凹槽。
“爹你看!”
杨慎用火钳勾开药渣,凹槽形制与屋后土坡上的残碑一模一样!
昨夜他扫雪曾见那碑刻着“永樂十七年瞭台”字样——实为废弃烽燧。
借采药名,父子相携奔至后坡。
拨开枯藤,半埋的玄武岩上赫然嵌着铜铸件,形若带爪的巨碗(佛郎机炮架基座雏形)。
杨廷章突然扑跪在地,指铜件铭文:“军器局监造副使杨琮制——是祖父!”
少年血液骤沸!
熊嬷嬷所言“打杀匠人”案,竟涉祖父杨琮?
火钳猛凿冻土,碗状铜件下露出黑沉铁箱,锁孔形制与柴门獬豸锁完全相同!
风雪裹来货郎铃铛响。
山道转角,挑担货郎正翻检冬衣里的书册。
杨慎瞳孔骤缩——那竟是弘治版《梦溪笔谈》,书页间斜夹他昨日售出的习字纸,纸背墨透处显出一个古怪徽记:圆盾上交叉火铳与算盘!
“小郎君的字,倒似南京国子监赵博士体例。”
货郎笑着递过《百家姓》,“抄这册十五文,不过...”他压低嗓门,“有位贵人在前庄观雪亭,要聘灶工修暖道。”
杨慎攥紧新换的二十文铜钱(注:明代制钱“弘治通宝”每文重一钱),忽见货郎担头挂着块木牌,上书“代写书信,每封五文”。
少年眼瞳猛地一缩——那字迹挺拔如枪,转折处竟与自己昨夜墙上的***一模一样!
暮色苍茫时,新灶余温暖透柴房。
杨廷章用砚台碎片在墙上画《九章算术》田亩题(不再写《论语》),杨慎却把铜钱排成三列:•黄芩防风购自镇店:三钱•粗纸十张:两钱•货郎中介费:五钱(暗藏风暴)屋外突然蹄声如雷!
顺天府快马踏冰首扑杨大富宅院。
风雪卷来的断喝声里,獬豸铜锁的刮擦痕迹在金锣下无所遁形:“提督军器局失印案!
涉事者锁拿!”
少年在窗缝中窥见,领头缇骑腰间佩牌火光一闪——圆盾徽记上,火铳与算盘交错如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