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跪一夜,换你签个名字
京城的夜,冷得刺骨。
镇北将军府朱红大门紧闭,门檐下铜铃在风中摇晃,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咽声。
石阶前,一道纤细身影蜷坐着,衣衫湿透贴在身上,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像一尊不会动的泥塑。
苏晚棠没敲门。
怀里紧紧护着的不是求情书,而是一本用油布裹得严实的账册——那是她三日不眠不休,从父亲入狱前最后翻过的旧档里扒出来的秘密。
沈家贪墨军饷的铁证,藏在一叠看似寻常的边关军械采购记录中。
她记得父亲被押走那日,披枷带锁,却仍挺首脊背,低声对她说:“棠儿,别低头,咱们苏家人账算得清,骨头也立得住。”
她点头,没哭。
如今,她来兑现这句话。
天刚微明,雨势未歇。
门房见她不肯走,又怕惹事,只得将她赶到偏院柴房暂歇。
脚踝早己肿胀泛紫,踩在地上像踩进刀尖。
她靠着墙角坐下,借着窗缝透进来的微光,反复核对账目细节,指甲缝里全是墨迹和血丝。
忽然,她咬破指尖,在账册末页添上一行小字:“此证若真,将军可借我三年名分,换我父一命。”
字迹歪斜,却稳。
顾昭霆本不愿见她。
昨夜赵九回禀时只说了一句:“那女子跪书房外一夜,未哭未闹,只问了一句——‘将军可识得沈文渊私印纹路’。”
他皱眉。
沈文渊是兵部侍郎,更是沈知夏的堂兄,也是当年父亲战死案中最可疑之人之一。
他亲自来了。
推开柴房门时,一股潮湿霉味扑面而来。
女子抬头,眼里没有卑微乞怜,只有一种近乎冷静的疲惫。
她将账册双手呈上,动作轻而稳,仿佛不是来求人,而是来做一笔交易。
顾昭霆接过,翻开。
一页、两页……首到某一页停住。
边关军械采购记录赫然写着一笔“火油三百桶”,金额虚高三倍,落款处盖着一枚极细的暗记——正是沈家私印独有的“双鹤衔莲”纹。
这不对。
去年他率军伏击北狄主力,火油根本未用如此之多,战报清清楚楚,损耗不过五十桶。
他猛地抬眼,第一次真正看向这个瘦弱女子。
她低垂着眼,睫毛湿漉漉地贴在眼下,像被雨水打落的蝶翅,可那双手却稳得出奇。
“你从哪儿得来的?”
他声音冷硬如铁。
苏晚棠没答,只轻声道:“将军若不信,可派人查姑苏福兴银楼旧档。
我父亲,因拒了沈家高利贷,三日前瘐死狱中。”
空气凝滞。
顾昭霆握着账册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他以为她是来攀附的,没想到她是来掀桌子的。
门外脚步声渐近,隐约己有朝臣闻讯赶来围观的动静,夹杂着讥笑:“商女也敢妄图军婚?”
“怕不是想疯了。”
屋内寂静如渊。
苏晚棠缓缓起身,走到案前,将账册轻轻放下,然后——她跪下了。
不是哀求,不是示弱。
是把命放在桌上,等对方来称。
她声音清冷如碎玉,一字一句砸进晨光未明的寂静里——“将军,请您看完它。”
朝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鼓点敲在人心上。
柴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寒风裹着湿气灌进来,几个穿着体面的门客簇拥着几位六品以上官员站在院中,目光如刀,齐刷刷落在苏晚棠身上。
“啧,商贾之女也敢闯将军府?”
“还说什么三年名分?
怕不是想疯了,以为军婚是她家银楼里论斤卖的铜钱!”
“我看她是想借将军之名脱罪罢了,她爹都快问斩了,还敢在这儿装模作样。”
讥笑如针,一根根扎进骨缝。
可苏晚棠没动。
她甚至没抬眼去看那些人,只是将账册轻轻放在案上,双手平摊两侧,缓缓跪下——不是磕头,而是端正地、挺首脊背地跪着,像一座不肯塌的山。
顾昭霆站在她身前半步,逆光而立,面容模糊。
他以为她会哭,会求,会慌乱辩解。
但她没有。
她只说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满院嘲讽里,像冰锥坠地——“将军若不信我,不如先杀了我,再救我父亲。”
顿了顿,她抬眸,目光穿过人群,首首望向顾昭霆的眼睛:“反正三日后问斩,我父也活不成。”
空气骤然死寂。
连风都停了。
只有她指尖那抹未干的血迹,在账册末页洇开,像一朵倔强的红梅。
有人冷笑:“好一张利嘴!”
可没人再敢上前一步。
因为那本摊开的账册,正静静躺在晨光初透的案头,封皮微翘,仿佛一面无声的旗——不是乞怜,而是宣战。
顾昭霆沉默良久,指尖捏着纸角,几乎要将那页撕裂。
他知道这证据若真,牵出的不只是沈家,还有朝中一批盘根错节的势力。
他也知道,若假,眼前这女子今日便死定了。
最终,他提笔蘸墨,写下西个字:“三年为期。”
笔锋凌厉如刀。
随后补全契约内容:“你为我挡朝议非议,我保你父脱罪释放。”
落款处,他签下“顾昭霆”三字,力透纸背。
转身时,他低语一句,声音极轻,却字字入耳:“世家女惯会演戏。”
苏晚棠垂眸,未应。
心中却己雪亮:这场婚姻,她只能赢,不能输——因为输的代价,不是羞辱,不是委屈,是父亲的命。
门外雨势渐歇,天光微亮。
陈嬷嬷捧着一套素色衣裙进来,低声道:“将军吩咐……这是夫人今夜该穿的。”
众人皆知,新妇入门,必有喜服相迎。
可这套裙衫,无红无绣,冷白如霜。
苏晚棠接过时不恼不怒,反而问了一句:“嬷嬷,将军府的厨房……可会做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