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妇不上轿,先查库房
素色裙衫冷白如霜,衬得苏晚棠肤色愈发清透,却无半分喜意。
她接过衣裙时手指未颤,唇角甚至浮起一丝极淡的笑——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看穿了某种试探后的从容。
“嬷嬷,将军府的厨房……可会做桂花糕?”
陈嬷嬷一愣,以为听错:“……什么?”
苏晚棠将衣裙叠好放在床头,动作轻缓,仿佛不是初入将军府的新妇,而是归家的主人:“我爱吃甜食,尤喜桂花糕。
若不会做,我可教他们。”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嬷嬷脸上,“对了,将军府月例银可由我过目否?”
这话问得突兀又大胆。
一个刚进门、连喜服都未得一身的“夫人”,竟开口要管账?
陈嬷嬷眼皮一跳,下意识敷衍:“自然可以……夫人是主母,这点小事何须问老奴。”
“那便劳烦嬷嬷取库房账本一观。”
苏晚棠语气平静,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众人错愕。
连廊下扫地的小厮都停了帚,抬头望来。
没人拦她——谁也没想到,这位看似柔弱的江南女子,竟真的跟着陈嬷嬷去了库房。
烛火微明,木柜斑驳。
苏晚棠翻页极快,指尖却不急不躁,一页页扫过,目光如尺。
不多时,她停在一处采买记录前,轻声道:“三日前购米二十石,价银三十两?”
陈嬷嬷点头:“是。”
“可市价如今不过十八两。”
苏晚棠抬眼,“将军府粮仓现余多少?”
“这……约莫十五石。”
“二十石进,十五石存,五日损耗五石?”
她语气依旧温和,“那便是有人虚报三石,私吞银两。”
陈嬷嬷脸色骤变。
苏晚棠不动声色,又指第二处:“药材库报损三成人参,实则账面出入远超正常损耗。
第三处——军靴补给单与实物不符,差额足够装满一辆马车。”
她合上账本,轻轻放在桌上,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地:“将军征战在外,府中竟有此等蛀虫。
若非细查,三年下来,怕是要蚀空一半家底。”
陈嬷嬷冷汗涔涔,回禀时语无伦次。
顾昭霆听完,只冷笑一声:“心机深沉?
她若真想图谋什么,不如首接投靠沈家——他们更乐意养个贪财的‘将军夫人’。”
话音未落,赵九匆匆入内,神色凝重:“昨夜沈府派人暗查将军府动静,似在确认苏姑娘是否真成了‘夫人’。”
顾昭霆眸色微沉。
这一刻,他第一次意识到——她并非孤注一掷,而是早有筹谋。
更深露重,书房灯火未熄。
苏晚棠伏案抄录将军府历年军饷拨付记录,青丝微乱,袖口沾墨。
她神情专注,仿佛这不是差事,而是使命。
忽然,指尖触到一份夹层旧档。
翻开一看,竟是顾父顾远山手书军需清单,末尾一行小字赫然刺目:“林氏擅改军需单,棉甲少三百副,箭矢缺千支。”
林氏——便是顾昭霆生母林月瑶。
苏晚棠怔住,心口猛地一缩。
她缓缓合上册子,将其归还原位,未留痕迹。
有些真相,不该由她之口说出。
夜风穿窗,吹动烛焰摇曳。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正欲熄灯,忽闻院外脚步杂沓,似有人踉跄跌入内院。
醉汉?
还是刺客?
她没有惊叫,也没有唤人。
只是静静起身,端起桌上尚温的茶盏,走向门口——仿佛早己知道,今夜不会太平。
夜风如刀,割得窗纸簌簌作响。
苏晚棠端着茶盏立于门边,脚步轻稳,无一丝慌乱。
院中黑影踉跄扑倒,酒气冲天,却是掩不住身上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不是醉汉,是练武之人刻意伪装。
她认得这种气息,父亲早年被仇家追杀时,账房后的暗格里也藏着这般沉默的杀意。
她没有点破,只将茶递过去:“夜里凉,喝口热的压压寒气。”
那人一愣,下意识接过,指尖擦过她手腕,试探未果,反倒被她的平静钉在原地。
苏晚棠垂眸,借着衣袖遮掩,一枚银簪己悄然滑入对方袖中——那是今晨她从自己发间取下的,簪尾刻着将军府徽纹,清晰可辨。
“回去吧。”
她轻声道,像在哄一个迷途的孩子,“将军府不兴闹鬼。”
那人踉跄退去,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次日清晨,赵九面色复杂地将银簪呈上,顾昭霆盯着那枚熟悉的徽纹,沉默如铁。
“她说——”赵九顿了顿,仿佛还卡着那句话的分量,“‘将军若不信我,何必留我?
’”书房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
顾昭霆终于动了,手指摩挲簪身,目光却穿过窗棂,落在远处那个素净身影上。
她正低头扫落叶,动作细致,仿佛扫的不是尘,而是人心。
“备一间临水小院。”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以后她的月例、用度,不必再报我知晓。”
这是三年契约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让步。
苏晚棠站在院中枯荷前,听闻消息,并未喜形于色。
风吹过她鬓角碎发,她望着残败莲茎,唇角微扬,似笑非笑:“三年很长……足够我让你信我一次。”
落叶无声落肩,她不动,也不拂。
夜幕再临,将军府灯火通明,喜庆红绸挂满回廊,明日便是名义上的完婚之日。
而她在房中研墨写字,烛火摇曳,映亮她眼底决绝——纸上无一字关于婚书。
只有一行清峻小楷,落笔如刀:“女儿若败,您便当无此女;若成……”信未写完,泪先凝于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