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蹲在三步外,涎水顺着獠牙往下淌,黏腻地滴在她脚踝的血污里。
她的指尖还在抽搐,抠着乱葬岗的冻土,指甲缝里塞满黑泥,混着自己尚未凝干的血。
视线尽头,沈轻柔穿着那件石榴红嫁衣。
料子是江南最上等的云锦,此刻却像浸饱了沈家的血——父亲战死后兵符被人抢走的冷光,兄长被腰斩时喷溅在刑柱上的温热血点,还有她喉间汩汩涌出的、浸透衣襟的暗红。
沈轻柔的指尖正划过嫁衣领口的金线,那是母亲在世的时候亲手为她绣的并蒂莲,如今却被沈轻柔抚得发亮,像在炫耀一场圆满的掠夺。
“姐姐,你闻这泥土的腥气。”
沈轻柔的声音裹着甜笑,却淬着冰碴子往骨缝里钻,“墨渊在北境平叛呢,等他杀完最后一个叛贼,只能来这儿扒开冻土,捡你几块碎骨头了。”
墨渊……这两个字撞进意识时,像烧红的烙铁烫过心口。
她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的相国寺后山。
青苔爬满的石洞里,黑衣少年缩成一团,旧伤叠着新伤,血珠正顺着小臂往下滚,在青石板上洇出细碎的红。
她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糖,是母亲刚塞给她的,糖纸还带着体温。
少年抬眼时,睫毛上沾着血痂,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小兽。
“吃吗?”
她把糖递过去,指尖不小心擦过他肘间的伤口,他猛地一颤,却没躲。
糖块塞进他嘴里时,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红着眼问:“若有一天我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你还会给我糖吗?”
她那时正笑他小题大做,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傻阿渊,糖不分魔头好人的。”
后来他成了京中最神秘的“墨公子”。
总在茶楼的阴影里看她,在马球赛的观众席末排望她!
她以为是父亲派来的护卫,首到顾昀舟搂着她的肩,手指掐着她的皮肉笑道:“那小子看你的眼神,活像饿狼盯着肥肉,惊雁,离他远点。”
她那时竟真的信了。
刻意绕开他常站的巷口,把他托人送来的伤药丢进废纸篓,连他隔着人群投来的目光,都懒得再抬眼去接。
原来……他一首都在。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玄色披风扫过血洼的声音炸响在耳畔。
墨渊来了。
他像从血海里捞出来的,玄色衣袍吸饱了血,下摆扫过乱葬岗的腐肉时,溅起的血珠落在她脸上,滚烫得像泪。
银面具在刚才的冲撞中裂了道缝,半挂在耳边,露出的半张脸沾着血污,下颌线绷得死紧,是她从未见过的狰狞。
“惊雁。”
他跪在她身边,指尖触到她喉咙时猛地一颤,那颤抖顺着手臂爬,连带着声音都在抖,“我回来了。”
他的掌心滚烫,裹着她逐渐冷透的颈,像要把自己的体温渡给她。
身后的墨阁死士早己按住顾昀舟和沈轻柔。
墨渊的剑刺穿顾昀舟心脏时,眼神平静得可怕,剑没入的瞬间,他甚至没低头看,只盯着沈惊雁逐渐涣散的眼,像在拂去一件旧物上的灰:“把他身上的肉给我一片一片割下来,喂狼,然后五马分尸,他的家人一个也不要留,全部处死?
转头看向沈轻柔时,那平静碎了。
他没说话,只提着剑走过去。
沈轻柔的尖叫刺破夜空时,他的剑正一寸寸碾过她的皮肉,玄色衣袍上的血珠滴在她惨白的手背上。
首到她的哭喊变成嗬嗬的抽气,他才蹲下身,声音冷得像北境万年不化的冰:“她救你那年,你攥着她给的馒头,说要一辈子敬她如亲姐。”
“她给过你十年暖阳,”他抬手,剑峰挑起她的下巴,“我便赠你百年寒狱。”
血洗乱葬岗后,墨渊抱着她坐进镇北侯府的火海。
燃烧的梁柱噼啪作响,他从怀里掏出枚桂花糖,糖纸被体温焐得发皱,边缘还沾着点暗红——是他方才擦她嘴角血时蹭上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糖塞进她唇间,自己也含了一块,甜香混着焦糊味漫开来。
“惊雁,别怕。”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火舌舔上他的发梢时,他笑了,声音轻得像叹息,“黄泉路黑,我陪你走。”
他腰间的墨阁令牌坠落在地,火光舔过令牌上的刻字,那行“予一人,守一生”被烧得发亮,像要刻进轮回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