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知青点的院子里就己经热闹起来,劈柴声、咳嗽声、还有人压低了嗓门在讨论今天的工分。
她裹紧了那件薄得透光的棉袄,坐起身时,后脑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昨天的刺骨寒意,似乎好了些。
“醒啦?”
苏梅己经在灶台边忙活,见她起来,连忙往灶膛里添了把柴,“我煮了点玉米糊糊,你垫垫肚子。”
锅里飘出淡淡的粮食香,林晚星走过去,看见两个黑黢黢的窝窝头摆在案板上,玉米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
这就是她们一天的早饭了。
“李红她们呢?”
她问。
苏梅往门外瞟了一眼,小声道:“早就走了,说是去抢着捡粪——那活儿记工分多。”
林晚星点点头。
原主的记忆里,捡粪是个苦差事,天不亮就得背着粪筐在田埂上转悠,但每天能多记两个工分。
在这工分就是命根子的年代,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别说关系到口粮的工分了。
她啃了口窝窝头,刺得嗓子生疼,就着糊糊咽下去:“今天安排的什么活?”
“听说是去东沟挖河泥,”苏梅的脸垮了下来,“那活最累,冻土硬得跟石头似的,铁锨都插不进去。”
林晚星心里一沉。
挖河泥确实是重体力活,原主这小身板刚落水痊愈,怕是扛不住。
可不去又不行,李红昨天放了狠话,要是被她抓到把柄,指不定怎么添油加醋地告状。
正想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李红带着两个跟班回来了,背上的粪筐沉甸甸的,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看见林晚星,她立刻扬起下巴:“哟,舍得起来了?
赶紧的,队长要吹哨子***了,迟到要扣工分的!”
林晚星没理她,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糊糊喝完,才拿起墙角那把豁了口的铁锨:“走吧。”
李红被她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噎了一下,又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拉了拉袖子——再磨蹭真要迟到了。
她狠狠瞪了林晚星一眼,转身快步往外走。
东沟离村子有二里地,一路踩着冻硬的土路,寒风刮得人耳朵生疼。
等到了地方,河岸边己经聚了不少社员,男女老少都有,手里拿着铁锨、镐头,一个个缩着脖子搓着手,脸上满是愁苦。
队长是个黑瘦的中年男人,姓王,嗓门洪亮得像喇叭:“都精神点!
今年冬天冷,河泥冻得结实,咱得加把劲!
挖够了河泥,明年开春地里才能上肥,收成才能好!
男劳力拿镐头先砸,妇女同志跟知青用铁锨铲,中午管一顿红薯粥,干得好的多加一个红薯!”
这话一出,人群里总算有了点动静。
林晚星跟着苏梅走到妇女堆里,刚拿起铁锨往河泥上一插,就被震得虎口发麻——冻土硬得果然像石头,铁锨只留下个浅浅的白印。
“我就说你不行吧。”
李红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抱着胳膊阴阳怪气,“城里来的娇小姐,哪干过这粗活?
我看你还是趁早回去躺着,省得在这占地方。”
周围几个妇女也跟着笑起来,眼神里带着打量和轻视。
知青在乡下本就容易被排挤,原主之前又性子软,更是成了不少人打趣的对象。
林晚星没说话,只是换了个姿势,把铁锨竖起来,用脚踩着锨头使劲往下跺。
一下,两下,冻土终于裂开道缝,她趁机把铁锨往缝里一插,手腕用力一撬,一块带着冰碴的河泥总算被挖了出来。
动作不算利落,甚至有些笨拙,但她没停,一下接一下地干着,额头上很快渗出细汗,被冷风一吹,冻得皮肤发紧。
苏梅看得首咋舌,拉了拉她的袖子:“慢点,别累着。”
“没事。”
林晚星喘了口气,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多干点,中午能多吃个红薯。”
她是真的饿。
昨天那碗米汤和今早的窝窝头,根本顶不住这重体力活,胃里早就空得发慌,一阵阵抽痛。
李红见她真干起来了,撇撇嘴没再找茬,转身跟自己的跟班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不时往林晚星这边瞟一眼,眼神不怀好意。
一上午就这么在挥汗如雨和寒风刺骨中过去了。
林晚星的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后背的棉袄被汗浸湿,又被冷风冻得硬邦邦的,像是裹了层冰壳。
但她没偷懒,挖的河泥堆得比苏梅还高些,连王队长路过时都多看了她两眼,难得没说什么难听话。
中午的红薯粥稀得能看见碗底,红薯也小得可怜,但林晚星还是吃得干干净净。
她正想找个背风的地方歇会儿,李红突然带着两个妇女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是大队书记的老婆,张桂芬。
“张嫂子,就是她!”
李红指着林晚星,声音尖利,“早上我看见她往河泥里扔石头,想充数呢!
这不是耍滑头骗工分吗?”
张桂芬叉着腰,三角眼一瞪:“林晚星?
有这事?”
林晚星心里咯噔一下。
她根本没做过这种事,但李红敢当着张桂芬的面说,肯定是早就串通好了。
这要是被扣上骗工分的帽子,不仅要扣工分,说不定还得被拉去批斗。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李红,眼神冷得像冰:“我没有。
你说我扔石头,有证据吗?”
“我亲眼看见的!”
李红梗着脖子,“不信你去她挖的那堆河泥里找,肯定有!”
张桂芬显然信了李红的话,立刻冲旁边两个社员喊:“去,把她那堆河泥扒开看看!”
两个社员面面相觑,还是王队长走了过来,皱着眉说:“张嫂子,先别急,说不定有误会。”
“误会?
我看就是她耍心眼!”
李红不依不饶,“城里来的就是精,不想干活还想拿工分,门儿都没有!”
林晚星看着李红那副笃定的样子,突然笑了。
她放下手里的空碗,走到自己挖的那堆河泥前,拿起铁锨:“不用麻烦别人,我自己来翻。”
她一边翻,一边扬声道:“大家都看着点,要是真翻出石头,我林晚星认罚,今天的工分全扣,再给队里多干三天活!
但要是没有……”她抬眼看向李红,目光锐利:“那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平白无故诬陷人,这在生产队里,也不合规矩吧?”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李红被她看得有点发虚,但想到自己早就把石头埋进去了,又硬气起来:“看就看!
我还能冤枉你不成?”
铁锨一下下翻动着河泥,冻土块混杂着黑色的淤泥被抛到一边,露出底下干净的河泥。
时间一点点过去,别说石头了,连块大点的土坷垃都没有。
李红的脸渐渐白了。
林晚星停下手里的活,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张嫂子,王队长,大家都看见了,没有石头。”
张桂芬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没想到李红会骗她。
王队长清了清嗓子:“行了,既然没有,就是误会。
都散了吧,下午接着干活。”
“等等!”
林晚星却开口了,“王队长,这不是误会。”
她看向脸色惨白的李红:“李红说亲眼看见我扔石头,现在却找不到,要么是她眼花了,要么就是她故意诬陷。
眼花了还好说,要是故意诬陷……”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知青也是生产队的一员,凭劳动挣工分,不该被人这么欺负吧?”
这话戳中了不少知青的心思,几个一首被李红欺压的知青都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期待。
王队长皱着眉,看了看李红,又看了看林晚星,最终沉声道:“李红,你乱说话,罚你下午去拾粪,工分减半!”
李红尖叫起来:“凭什么?!”
“就凭我是队长!”
王队长瞪了她一眼,“不服气找书记说去!”
张桂芬拉了拉李红的胳膊,示意她别再闹了。
李红看着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又看看林晚星那双平静却带着威慑的眼睛,终于咬着牙,狠狠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一场风波平息,林晚星却没觉得轻松。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李红不会善罢甘休,这个年代的日子,还得更小心地过下去。
她低头看了看磨出血泡的手,握紧了拳头。
疼,但也清醒。
想要活下去,光埋头苦干不行,还得有保护自己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