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没什么正经名字,来来去去的人都叫它南镇。
地方不大,一条主街,两头立着城门似的木牌坊,漆掉了大半,字都糊成一团。
街两边是茶楼、赌坊、卖药的铺子,白天多开门,晚上能撑到子时的也就茶楼和赌坊。
冷湘走在最前,步子稳得像踩着刻好的印。
方缺缩着脖子在后面走,杜十三一边走一边拨腰上的铜钱,叮叮当当响,像是怕人不知道他来了。
雪停了一会儿,街面湿得发亮。
有人在门口扫雪,扫得慢,像是给人看。
空气里混着雪水味和煮茶叶的香,夹着赌坊那头传来的喧哗声。
秦八就在街角。
他个子高,背微驼,穿着一身蓝镖衣,腰上挂着镖刀,还闪着亮。
脸倒是干净,就是年轻——那种见了什么都想问一嘴的年轻。
他蹲在地上烤馒头,馒头黑得跟煤球差不多,焦味飘出去好几丈。
“嘿,你们也是镖局的?”
秦八一见人就喊,眼睛亮得像见着亲戚。
方缺没理他,杜十三却笑:“你们镖局什么时候换的布料?
这料子,看着能透风。”
秦八没听出阴阳味,挠挠头,把馒头翻了个面,焦皮掉了点在雪上,冒着白气。
冷湘一眼都没给他,首接往茶楼走。
茶楼两层,挂着一对褪色红灯笼,风吹得轻轻晃。
门口立着个瘦伙计,肩膀窄,眼角有细细的皱,见冷湘来,愣了一瞬就笑开了:“三位里边请,二娘在楼上。”
茶楼里暖得很,西角架着炭火盆,火光把墙都映成红的。
茶香里夹着甜腻味,像是加了什么东西。
二楼临街的窗开了一半,透进点风,把窗帘吹得轻抖。
沈二娘就坐在窗边。
她三十出头,笑起来眼尾有细纹,手腕戴着串老珠子,颜色暗得发黑。
冬天,她居然还慢悠悠摇着蒲扇,扇风的动作轻得像在撩水。
“好久不见。”
她笑着说,声音软。
冷湘点了点头,把椅子拉开坐下。
方缺和杜十三也跟着坐,谁都没先开口。
二娘自己倒茶,茶叶是碧的,水清得见底。
她说:“是为了信来的?”
方缺没搭话,只抿了一口,烫得舌头发麻,吞下去有点苦。
杜十三笑:“信是好东西,就是不晓得,值几个钱。”
二娘摇摇扇子:“值不值钱,看谁拿着。”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瞟向外头——秦八正抱着馒头往这边走,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
方缺顺着她的眼神瞥了一眼,没出声。
冷湘把茶杯放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楼下,伙计迎着秦八,笑着把他往楼上带。
秦八一脚踩在台阶上,雪水从鞋底淌下来,滴到木阶上,很快冻成一粒粒小冰珠。
沈二娘收了扇子,笑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信在我这。
但拿不拿得走,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方缺嘴角抖了一下,没笑,心里己经在打算盘。
杜十三把手里的骰子捻了两下,眼神随着秦八的影子上楼。
冷湘坐着不动,像在等谁先开局。
外头风忽然又大了,雪花钻进半开的窗,落在桌上,化得很快,留下一点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