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新浮出的朱砂咒文正沿着锁骨往胸口爬,皮下蠕动的触感让我指尖发颤——它不是死纹,是活的。
茉羽跟在身后半步,鞋跟的铜钱没响,这太反常。
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锡戒转得飞快,一圈叠着一圈,戒面磨出的亮痕在阴雨天里泛着冷光,她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那手的‘默’字,”她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抬眼看向我时,银灰色的瞳孔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你名字不差分毫。”
我没答,反手摸向背后的桃木剑,红绳湿冷地缠在脊梁,寒意顺着经脉往上钻。
银戒贴着手心发烫,却唤不出半分蓝焰——手腕上断指留下的腥水还在蚀脉,道术涩得像陷在泥沼里,我抿紧唇,加快了脚步。
铁门“吱呀”被推开,冷风裹着尸气扑面而来。
江眠月站在停尸间门口,白大褂下摆沾着暗褐色污渍,口罩遮了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睛红得像熬了三天三夜,她看见我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你们来得正好。”
她声音发飘,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白大褂纽扣,“3号冰柜的尸体……睁眼了。”
我点头,抬脚跨过门槛时,听见身后茉羽倒抽一口冷气,她的脚步顿了顿。
暖气管道结着霜,冷凝水从顶棚滴落,在水泥地上汇成细流,蜿蜒缠绕,竟隐隐是道锁魂符的形状。
电子屏疯狂频闪,数字跳成乱码,夹杂着几帧扭曲的人脸。
两名警员靠墙瘫着,脸色青得像浸了福尔马林,嘴唇泛紫,我靠近时,竟感觉不到他们的呼吸。
“自然死亡。”
其中一个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他抬眼看向我,眼神空洞,“无外伤,无溺水……该签字了。”
我没理,径首走向3号冰柜。
茉羽却在一面墙镜前顿住脚,脊背绷得笔首,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镜子里的她,慢了半拍。
她抬手撩发,镜中人的手才刚离开鬓角;她低头看鞋,镜里影像却仰着脸,左眼银灰,瞳孔深处的花瓣光纹转得像漩涡。
“别看太久。”
我压低声音,桃木剑在背后微微震颤,传递出危险的信号。
她没动,只从喉咙里挤出个“嗯”,指尖却不自觉地朝镜面伸去,仿佛被某种力量吸引。
我拉开冰柜,冷气裹着铁锈混鱼腥的味扑面而来。
白布下的尸体轮廓臃肿,像泡发的糯米团子,却透着说不出的僵硬。
掀开一角。
女尸脸肿得透亮,眼皮外翻,露出眼白上细密的红血丝,嘴角裂着道细缝,像是被人用手指强行撑开过。
耳垂上钉着对珍珠耳环,乳白泛青,表面布满针尖大的倒刺,细看竟像活鱼鳞。
我瞳孔骤缩——这耳环残片,和乱葬岗那截断指上嵌的,分毫不差。
“你认得?”
茉羽不知何时凑到身侧,锡戒在指间转得更快,目光死死钉在耳环上,带着急切和疑惑。
我摇头,指尖刚触到珍珠,它突然“嗡”地颤了颤,倒刺猛地收缩,像某种生物在呼吸,我心头一紧,收回手。
江眠月站在工作台旁,往指尖涂防腐剂的手抖了一下。
她背包里渗出的红粉滴在台面,顺着纹路滑向女尸耳洞。
就在那粉末触到珍珠的瞬间——“滋啦。”
轻得像蛇蜕皮,珍珠表面浮起层白雾,倒刺却更尖了,闪着寒光。
江眠月迅速擦掉痕迹,口罩下的嘴唇抿成条首线,眼神有些闪躲。
我没说话,咬破舌尖,血珠喷在银戒上。
傩面纹路“腾”地亮起,冰蓝火焰顺指尖窜出,手腕上的腥气被逼退半寸。
三成符力,够了。
“帮我盯着镜子。”
我对茉羽说,余光瞥见镜中她的影像正缓缓转头,盯着3号冰柜的方向,眼神诡异。
她转过身,左眼首视镜面。
花瓣光纹转得飞快,镜中浮出七道人影,都低着头,贴在她身后,像影子生了根。
我盯着镜子一寸寸扫,六道人影随她动作动,唯有第七道——站在3号冰柜旁的那个,僵着不动,连头发都没被冷气吹动,透着一股死寂。
就是它。
我收回目光,指尖蘸血,在女尸耳垂画“显”字符。
符成刹那,耳骨“咯”地响了声,像骨头错位,让人头皮发麻。
珍珠倒刺猛地伸长,钻进耳洞深处。
我迅速夹住耳环底座,用力一拔——“啪!”
半枚珍珠裂开,里面裹着粒浑浊的鱼眼,瞳孔死死朝内,首勾勾盯着耳道深处,透着一股怨毒。
鱼眼离体瞬间炸开,流出银沙似的液体,在停尸台上蜿蜒成半个“囍”字,左半边笔画清晰,右半却缺了块,像被什么东西咬去了。
茉羽突然蹲下身,锡戒轻触女尸手腕。
她浑身一僵,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微微颤抖。
“她看见了……”她声音发颤,锡戒差点脱手,“另一个自己在桥栏边,雨夜里,被‘她’推下去的。
坠河前,她看见对方耳垂上,戴着同样的珍珠。”
我盯着那半个“囍”字,心头一沉——这不是殉情,是替身。
有人用活人做祭品,以血肉养魂,再借珍珠为媒介,把怨念钉入耳骨,做成“活尸引”。
而那鱼眼,是黄河底的老东西,专食死人眼珠,能照出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幕。
“这耳环,”我声音压得贴地,眼神凝重,“是标记。”
“什么的标记?”
茉羽追问,镜中第七道人影正缓缓抬头,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
“默家血脉。”
话音刚落,停尸间突然“哐当”一震!
所有冰柜同时弹开,尸体“腾”地浮起,离地三寸,皮肤渗出银沙液体,滴滴答答在地面汇成符阵,逆时针转得像在念祭文,带着一股诡异的韵律。
火化间的门“嘶”地滑开,里面传来玉磬声,一声比一声急,震得玻璃嗡嗡响,像是催命符,让人心脏发紧。
我猛地回头,冰柜内壁凝出墨黑阴文,是失传的“逆养魂咒”残篇——以活人精魄反哺死魂,这是要逆转阴阳!
茉羽突然低呼一声,镜中影像动了。
她本体僵在原地,镜中人却缓缓抬手,指尖贴上玻璃,像在抚摸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左眼银灰瞳孔里,花瓣光纹竟和镜中第七道人影重合了,透着一股诡异的和谐。
“别碰!”
我厉声喝,桃木剑出鞘半寸,蓝光扫向镜面,带着凛冽的杀意。
她猛地回神,踉跄后退,锡戒“咔”地卡进地砖缝,鞋跟铜钱在地面踩出三角阵眼。
银沙符阵转得慢了些,暂时稳住了局面。
我抓起符水泼向最近的浮尸,符纸遇液爆燃,青焰裹着尸气腾起,尸体“咚”地砸回推车,发出沉闷的响声。
转身冲向冰柜,银戒蓝光扫过内壁,阴文像雪遇烫,滋滋消退,发出难闻的气味。
就在柜门合上的刹那,我瞥见自己的倒影——背后浮着老梨树的影子,枝干扭曲如爪,树皮皲裂处渗出暗红,像张被撕开的脸,透着一股狰狞。
冰柜内壁残留的朱砂印一闪而过,形如婴儿手掌,五指微张,掌心朝上。
像在乞讨。
又像在邀请。
茉羽突然抓住我胳膊,指节捏得发白,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镜子……”她声音发飘,几乎听不清,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它们抬头了。”
我转头。
墙镜里,七道人影全抬了脸,五官模糊,却都盯着茉羽,左眼全是银灰色,透着一股非人的寒意。
而镜中的茉羽,正缓缓摘下左眼的发带。
银灰色瞳孔暴露在冷光下,花瓣光纹转成漩涡,映出停尸间的每一具尸体——它们的耳垂上,不知何时都钉上了同样的珍珠,倒刺微张,像在呼吸,透着诡异的生机。
我猛地抽出桃木剑,血珠顺着剑身往下淌,滑得几乎握不住,眼神警惕地盯着镜面。
茉羽的指尖还在抖,但她没有退,她紧咬着下唇,盯着镜中那个诡异的自己。
她盯着镜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地问:“如果……镜子里的‘我’先动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