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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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和医院特护病房的空气,过滤得只剩下消毒水和死亡缓慢发酵的气息。心电监护仪上,

代表奶奶周金凤生命的那道绿色线条,越来越微弱,起伏的间隔越来越长,

像风烛残年最后不甘的喘息。她深陷在雪白的病床里,只剩下一把裹着松弛皮肤的枯骨。

浑浊的眼球无力地转动,最终定在天花板某处虚无的点上,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吐出破碎的气音:“…金…金子…我的…黄金棺…” 执念像藤蔓,缠绕着她最后的神智,

枯瘦的手指在被单上徒劳地抓挠。我,林青,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指尖冰凉。病房里死寂,

只有仪器的“嘀…嘀…”声,如同倒计时的丧钟。门外走廊偶尔传来零星的脚步声,

却从不为这扇门停留。我知道那是谁。这半年,奶奶病榻前,除了护工,只有我这个孙女。

大伯周国富一家四口——他本人、妻子刘玉芹、儿子周强、女儿周丽——出现的次数,

一只手数得过来。每次来,像完成一桩不得不做的苦役,人还没坐稳,

刘玉芹的手机必然“及时”响起,一家人便如获大赦般匆匆起身,借口花样翻新,

眼神却骗不了人——扫过奶奶枯槁面容时是掩饰不住的厌弃,

掠过那些探病礼品时是评估价值的精光。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微弱的绿线,猛地向下一沉,

随即拉成一条笔直、冰冷、再无生机的横线!“嘀——————!”尖锐刺耳的警报长鸣,

如同丧钟的最终敲响,狠狠撕裂病房的寂静。奶奶浑浊的眼球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光,

空洞地映着惨白的天花板。她走了。巨大的悲伤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我猛地站起身,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还没来得及涌出,病房那扇虚掩的门,

就被一股蛮力“砰”地撞开!一股混杂着室外寒气和某种急不可耐的焦躁涌了进来。

周国富打头,脸色紧绷,眼神像探照灯,第一时间精准地钉在奶奶的脖颈和手腕上。

刘玉芹紧随其后,肥胖的身躯异常敏捷,目标明确地扑向床头。

周强和周丽像两只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挤在父母身后,脸上没有悲戚,

只有一种猎物到手的亢奋。“快!手脚麻利点!” 周国富的声音又低又急,

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一步抢到奶奶左侧,

粗糙的大手直接探向奶奶枯瘦脖颈上那根细细的、却分量十足的金项链!链扣有些涩,

他粗暴地一扯!“咔哒”一声轻响,链扣断开。金项链瞬间被他攥在手心,

动作快得像怕被什么脏东西沾上。与此同时,刘玉芹那双戴着硕大金戒指的胖手,

已经死死攥住了奶奶戴着金戒指的左手。那枚牡丹花戒指圈口略小,

箍在奶奶如今瘦得皮包骨的无名指上,反而显得宽松。刘玉芹没有丝毫怜悯,

用蛮力狠命往外撸!戒指卡在凸起的指关节处,发出皮肉摩擦的细微“嗤啦”声。

奶奶干枯的手指被刮掉了一层薄皮,留下刺目的红痕。戒指一脱手,

刘玉芹立刻像丢开烫手山芋般甩开那只枯手,金戒指被她紧紧攥住,

指缝里还沾着一点细微的皮屑。周强的目标,是奶奶右腕上那只实心的绞丝金镯子。

他人高马大,一手像铁钳般死死按住奶奶已经失去知觉的小臂,

另一只手抓住镯子就用力往外掰!金属与腕骨硬生生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奶奶青白色的腕骨皮肤上,迅速勒出一道深紫色的凹痕。周强不管不顾,几番蛮力,

硬是将镯子掰开、拽了下来,金属的冰冷光泽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周丽则盯上了那对小巧的金耳钉。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

直接伸向奶奶的耳垂。那耳钉是螺旋针扣,需要捏住后面的小扣子旋开。

周丽显然没这个耐心,她直接用指甲掐住耳钉头,猛地向外一扯!“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撕裂声响起。耳钉被硬生生扯脱,

带出了一小片薄薄的、苍白的耳垂皮肉!

一个细小的、不规则的豁口赫然出现在奶奶早已失去血色的耳垂上,

暗红色的血珠极其缓慢地沁了出来,在惨白的皮肤上,像一枚诡异的、无声控诉的朱砂痣。

周丽捏着那枚带着一小点皮肉的金耳钉,眉头嫌恶地皱了一下,随手在旁边的被单上蹭了蹭,

就迅速塞进了自己精致的名牌手袋夹层。整个过程,快、狠、准,

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冷酷和默契。奶奶刚刚失去生命的身体被他们粗暴地翻动、拉扯,

像一件亟待拆卸的旧家具。病房里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喘息和翻找东西的窸窣声。

心电监护仪的死亡长鸣,成了这场掠夺最刺耳的伴奏。

周国富最后扫视了一眼被洗劫一空的奶奶——脖颈空荡,手腕青紫,耳垂淌血。

他紧绷的脸皮似乎松弛了一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

像是在宣布这场“净化”的完成:“死人身上戴金子,晦气!” 声音冰冷,毫无温度。

他理了理自己笔挺的西装领口,目光扫过病床上那具迅速冰冷僵硬的躯体,没有一丝停留,

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卸下包袱般的轻松,

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施舍。“林青,”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是那种居高临下的通知,

“你奶奶的后事,就交给你了。你是她带大的,尽尽孝心也是应该。

费用方面……”他顿了顿,目光瞟向门口,“我们这边最近周转有点困难,你哥你姐都大了,

开销大。你先垫着,以后……再说。” 话音未落,他不再看我,对着妻儿一摆头。

一家人如同旋风般转身就走。刘玉芹手里紧攥着金戒指,周强把金镯子塞进夹克内袋,

周丽的手袋里藏着带血的耳钉,周国富的西装口袋鼓囊囊的,是那根金项链。

皮鞋和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急促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留下病房里一片死寂、浓烈的消毒水味,

以及那具被掠夺得只剩下廉价病号服和满身伤痕的冰冷躯体。心电监护仪的长鸣还在持续。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目光缓缓移向病床。奶奶静静地躺着,

左手无名指上一圈刺目的刮痕和红痕,右手腕骨处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最刺眼的是左耳垂上那个细小的、血肉模糊的豁口,暗红的血珠在惨白的皮肤上凝固。

她曾视若生命的黄金,连同她作为人的最后一丝尊严,在咽气的瞬间,

被她的至亲以“晦气”之名,彻底地、粗暴地撕扯而去。

奶奶临终前反复念叨的“黄金棺”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归宿?被亲生骨肉像分食腐肉般扒得干干净净?

一股混杂着刺骨悲凉、滔天愤怒和一种巨大荒谬感的洪流,在我冰封的躯壳内疯狂冲撞,

几乎要将我撕裂。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腥甜的铁锈味,

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那声濒临爆发的嘶吼。十年,足以让青苔爬满老屋的墙基,

让一座新兴的墓园在城郊拔地而起,也让某些刻骨的伤痛沉淀成冰冷的决心。

“青城福寿园”巨大的牌坊在秋阳下肃穆庄严。园区内松柏苍翠,道路整洁,

现代化的殡仪馆主楼与静谧的墓区和谐共存。我穿着熨帖的深灰色制服,

胸前别着“首席入殓师/技术总监 林青”的工牌,穿行在园区。我的眼神沉静如水,

动作精准利落,用专业赋予逝者最后的体面与尊严。这份职业于我,是救赎,亦是堡垒。

只是偶尔,当指尖触碰到冰凉僵硬的皮肤,或是看到某些家属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时,

记忆深处那个耳垂流血的豁口,便会悄然浮现,带来一阵尖锐的提醒。

周国富一家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偶尔从老家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

拼凑出他们模糊的轨迹:大伯的建材生意起起落落,始终不温不火。堂哥周强开过货车,

倒腾过小生意,据说脾气越发暴躁。堂姐周丽嫁了个开小厂的男人,日子似乎尚可。

奶奶那些被抢走的金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无音讯,想必早已熔铸变形,散落在他处。

直到一个冬日的午后,一通来自陌生号码的电话,带着久违却又令人作呕的熟悉气息,

打破了平静。“喂?是…是青妹子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刘玉芹的,

却失去了往日的尖利刻薄,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惊惶和刻意挤出的讨好,“我是你大伯母啊!

强子他…强子他出事了!”我握着手机,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冬日萧瑟却依旧整洁的墓园。我的声音平静无波:“什么事?”“车祸!大货车!

就在省道岔口那儿!”刘玉芹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命是保住了…可…可医生说…脊椎…怕是…怕是站不起来了啊!

我的强子啊…他才三十出头啊…”电话那头传来她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夹杂着周国富模糊的、焦躁的呵斥声。我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车祸。

瘫痪。命运的回旋镖,似乎从不落空。刘玉芹哭嚎了一阵,像是突然想起正事,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急迫:“青妹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是…是那个‘东西’!那些金子!你奶奶的金子!它们…它们作祟啊!”“作祟?

”我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对对对!就是作祟!”刘玉芹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恐惧,

“强子一出事,我就觉得不对劲!眼皮直跳!赶紧托人从南边请了位顶顶厉害的神婆!

人家一来,都不用我说,围着强子转了一圈,又去我们老宅看了看,当场就拍桌子了!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神婆说了,是那些死人金!当年从你奶奶身上扒下来,

沾了死人的怨气和晦气!这些年一直吸着强子的活人生气!现在吸饱了,就要反噬了!

神婆说…说这是‘阴债’,不化解,强子这辈子都好不了,还得连累全家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周国富抢过了电话,他的声音沙哑疲惫,

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焦灼和一种被恐惧压垮的软弱:“林青!你大伯母说的都是真的!

神婆说了,唯一的化解法子,就是把当年那些金器,原封不动地…放回你奶奶身边!

用她老人家的‘福气’镇着!压住那股怨气!你是干这行的,懂规矩,只有你能办!

算大伯求你了!救救你强哥!救救我们一家!” 最后一句,几乎带着哭腔。握着电话,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十年了。那些沾着奶奶皮屑和鲜血的黄金,

带着掠夺者的贪婪和“晦气”的判词,兜兜转转,最终以“索命债”的名义,被恐惧驱使着,

要求物归原主。奶奶临终前“黄金棺”的呓语,仿佛穿越时空,带着冰冷的嘲讽。

“东西在你们手上。”我淡淡地说。“在!都在!一件不少!”周国富急忙保证,声音急切,

“我们这就送过来!送到你那福寿园!青丫头,你…你一定要帮帮大伯!

以前…以前是大伯糊涂!对不住你奶奶,也对不住你!只要你能帮强子过了这坎儿,

以后…以后大伯补偿你!一定补偿你!”“明天下午,骨灰堂。

”我没有回应他迟来的忏悔和空洞的许诺,报出时间地点,直接挂断了电话。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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