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粗布与锦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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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的廊檐下爬满了青藤,绿得发油的叶子垂下来,扫过大虎的手背。

他提着食盒走得慢,脚下的木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混着廊外槐树上的蝉鸣,倒比前院的安静多了。

食盒上的竹编纹路硌着掌心,他想起刚才金昌浩问“两个男人在一起是不是很奇怪”时,那白胖的脸颊上泛起的薄红。

像是什么呢?

像伙夫老李蒸糖糕时,在面团上点的那点胭脂红,看着就让人心里软乎乎的。

他甩了甩头,把这念头晃出去——小少爷金贵,自己是个下人,哪能胡乱想这些。

“大虎?”

廊尽头的竹帘被掀开,表姑探出头来。

她穿着水绿色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见大虎手里的食盒,脸上堆起笑,“是昌浩让你来的吧?

快进来,外面日头毒。”

大虎“哎”了一声,低着头往里走。

厢房里飘着股檀香,比管家身上的淡些,混着桌上青瓷瓶里插着的荷花香,清清爽爽的。

他把食盒放在八仙桌上,刚要退出去,表姑却叫住他:“等等,你这手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把右手往后缩了缩。

早上劈柴时被木刺扎了,后来搬水缸蹭掉块皮,现在伤口结着层暗红的痂,周围还有点肿。

“不碍事,表姑,干活蹭的。”

“怎么不碍事?”

表姑走过来,伸手就要看,大虎赶紧往后躲。

他粗粝的手碰过煤块、搬过石头,哪敢碰表姑戴着手钏的细手。

表姑却没在意,拉过他的手腕仔细瞧着:“都发炎了,去找管家拿点药膏抹抹。

金府虽大,也不能让下人这么遭罪。”

大虎讷讷地应着,心里有点暖。

府里人大多只吩咐他干活,很少有人问他疼不疼。

他挣开手要走,表姑又从食盒里拿出块杏仁酥:“拿着吧,刚做的,甜口的。”

他摆摆手:“不用了表姑,我不爱吃甜的。”

“拿着吧,”表姑把点心塞进他手里,“跟我还客气什么?

对了,刚才看见昌浩气鼓鼓的,是不是又跟老太太置气了?”

大虎捏着那块杏仁酥,酥皮簌簌地往下掉渣。

“小少爷说……说您念叨他了。”

表姑叹口气:“这孩子,我也是为他好。

十六了,该议亲了,张家小姐真不错,知书达理的……”她说着说着又停住,看了大虎一眼,忽然笑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怕是不懂这些。”

大虎确实不懂。

他只知道金昌浩提到张家小姐时,眉头皱得像被雨水泡过的纸。

他把杏仁酥揣进裤兜,鞠了个躬:“表姑,那我先回去了,管家还等着呢。”

走出西厢房,日头己经偏西,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黑黢黢的带子铺在青石板上。

他摸了摸裤兜里的杏仁酥,硬邦邦的,边角硌着大腿。

他想了想,转身往金昌浩的院子走去。

金昌浩的院子在东跨院最里头,门口种着两棵石榴树,这会儿正开着通红的花,像一团团小火苗。

大虎刚走到月亮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哐当”一声,像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我不喝!

谁爱喝谁喝!”

是金昌浩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有点倔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个小丫鬟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地上汪着一滩褐色的药汁,药味浓得发苦。

金昌浩站在廊下,胸口一鼓一鼓的,白胖的脸上挂着泪珠,像被雨打湿的糯米团子。

“小少爷?”

大虎试探着叫了一声。

金昌浩回头看见他,赶紧用袖子擦脸,擦得脸颊通红:“你来干什么?”

“表姑给的杏仁酥,我不爱吃甜的,给你吧。”

大虎把点心从兜里掏出来,递过去。

杏仁酥被他攥得有点变形,酥皮掉了不少。

金昌浩瞥了一眼,没接,嘴唇撅得老高:“我也不爱吃。”

“别扔了,怪可惜的。”

大虎把点心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刚摔什么了?”

“还能是什么?

奶奶让人送来的药!”

金昌浩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凳,疼得自己“嘶”了一声,“说我最近没精神,又找了个偏方,熬的药比黄连还苦!”

大虎看着地上的药汁,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从来没人给熬药。

发烧了就硬扛,咳嗽了就喝灶膛里的草木灰水。

他蹲下身帮小丫鬟捡碎瓷片,手指被尖锐的瓷边划了一下,渗出血珠,他毫不在意地往裤子上蹭了蹭。

“你别捡了,让丫鬟捡就行。”

金昌浩说,语气软了点。

“没事,快得很。”

大虎三两下捡完碎片,用草纸包起来递给丫鬟,“扔远点,别扎到人。”

丫鬟点点头,抱着碎片匆匆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俩,石榴花的甜香混着药汁的苦味,有点怪。

金昌浩走到石桌旁,拿起那块变形的杏仁酥,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甜吗?”

大虎问。

“还行。”

金昌浩含糊地应着,又掰了一块,“你刚才去表姑那儿,她是不是又说我了?”

“没说啥,就问你是不是跟老太太置气了。”

金昌浩撇撇嘴:“她就是想让我娶张家小姐,我才不呢。”

他顿了顿,忽然问,“大虎哥,你见过张家小姐吗?”

“没见过。”

大虎摇摇头,“听说长得挺俊。”

“俊有什么用?”

金昌浩把剩下的杏仁酥都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囤粮的小松鼠,“说话细声细气的,笑起来还捂嘴,我跟她待一会儿都觉得累。”

大虎没说话。

他想象不出金昌浩说的样子,在他看来,女人大概都那样,轻声细语的,不像男人,高兴了就大笑,生气了就瞪眼,首来首去的。

“还是男人好。”

金昌浩忽然说,眼睛望着石榴树,“上次我去街上,看见两个拉货的壮汉,其中一个脚崴了,另一个就背着他走,背了好几条街呢,一点都不嫌累。”

大虎想起自己上次帮后厨的老王背米,老王比他矮一个头,却比他沉,他背着走了半条巷,汗湿透了背心,也没觉得累。

“力气大的人,背个人不算啥。”

“不是力气的事。”

金昌浩转过头,眼睛亮亮的,“是他们不用装模作样,想帮就帮了。

不像那些小姐太太,做点事还要看别人脸色。”

他说着,忽然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大虎面前,仰着头看他。

大虎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得微微低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金昌浩的睫毛很长,沾着刚才没擦干的泪珠,像挂着露水的草叶。

他的鼻子圆圆的,鼻尖有点红,嘴唇被杏仁酥蹭得亮晶晶的。

“大虎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金昌浩的声音很低,像怕被风吹走,“我不想娶媳妇,我觉得……跟你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更踏实。”

大虎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裤兜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刚才被瓷片划破的伤口又开始疼,可这点疼跟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我是下人,小少爷。”

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声音有点抖。

“我知道你是下人。”

金昌浩的眼睛暗了暗,却还是仰着头,“可下人怎么了?

下人比那些只会说漂亮话的少爷强多了。”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大虎胳膊上的肌肉,指尖软软的,像羽毛扫过。

大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胳膊上的肌肉因为常年劳作,硬得像石头,此刻却被那轻轻一碰,烫得发颤。

“小少爷,别这样。”

金昌浩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白得像纸。

“我……我就是觉得你可靠。”

他低下头,声音带着点哽咽,“府里的人都笑我矮,笑我胖,只有你从来没笑过我。”

大虎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他确实没笑过金昌浩,不是不想笑,是觉得没什么好笑的。

小少爷虽然矮,却比谁都干净;虽然胖,却看着很暖和,像冬天里的炭盆。

“没人笑你。”

大虎蹲下身,让自己和金昌浩平视,“你挺好的。”

金昌浩抬起头,眼泪又掉了下来:“真的?”

“真的。”

大虎点点头,伸手想帮他擦眼泪,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在裤子上蹭了蹭,“你别往心里去,他们就是闲的。”

金昌浩吸了吸鼻子,忽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还是大虎哥好。”

他往前走了半步,轻轻抱住了大虎的脖子。

大虎整个人都僵住了。

金昌浩的身子软软的,暖暖的,像团棉花裹在他身上。

他能闻到金昌浩头发上的皂角香,比他用的粗皂好闻多了,还能感觉到金昌浩贴在他胸口的脸颊,温温的,带着点湿意。

他的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放在背上?

怕弄疼他。

放在腰上?

又觉得太近。

最后,他的手轻轻落在了金昌浩的后脑勺上,指尖穿过柔软的头发,触到温热的头皮。

“大虎哥,你身上好暖和。”

金昌浩的声音闷闷的,从他胸口传出来,“比我房里的暖炉还暖和。”

大虎的喉咙又发紧了,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像打鼓,震得胸口发麻。

他想说“小少爷,快松开,让人看见不好”,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低低的“嗯”。

廊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有风吹过石榴树叶的沙沙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金子。

大虎抱着怀里软软的人,忽然觉得,这金府的夏天,好像比往年更热了些,热得他心里发慌,却又舍不得躲开。

过了好一会儿,金昌浩才松开他,脸颊红扑扑的,眼神有点躲闪:“我……我去看书了。”

“嗯。”

大虎点点头,看着他快步走进屋里,竹帘“哗啦”一声落下,遮住了里面的身影。

他还蹲在原地,手心里全是汗,刚才触到头发的指尖,好像还残留着那点温热。

裤兜里的伤口又开始疼,他摸了摸,血把草纸浸透了,黏糊糊的。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疼,心里那股烫人的热流,还在慢慢扩散,从胸口到西肢,最后连指尖都带着点麻酥酥的暖意。

远处又传来管家的吆喝声,大概是催他去搬晚上用的煤。

大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往院外走去。

路过石桌时,他看见那块被金昌浩咬过的杏仁酥,还剩下一小块,躺在青石板上,沾了点尘土。

他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放进嘴里。

甜甜的,带着点杏仁的香,不像他想的那么难吃。

走到月亮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金昌浩的屋子,竹帘一动不动,里面静悄悄的。

他笑了笑,迈开步子,往煤房走去。

粗布背心下的肌肉随着步伐起伏,像座沉默的山,而他知道,从今天起,这座山里,好像住进了一颗小小的、暖暖的太阳。

煤房在府的最西边,挨着后门,常年堆着黑乎乎的煤块,空气里总飘着股煤烟味。

大虎推开门,里面昏暗潮湿,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点光。

他拿起墙角的扁担和两个竹筐,开始往筐里装煤。

煤块棱角分明,硌得手心生疼,他却没在意。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金昌浩红扑扑的脸,软软的声音,还有抱在他脖子上时,那点微微的颤抖。

“大虎,发什么愣呢?”

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是同屋的小厮阿福,手里提着个空水桶,“管家让你赶紧把煤送到厨房,今晚三姨太要请客人,灶上等着用呢。”

“哎,这就来。”

大虎应着,加快了装煤的速度。

两个竹筐装满,足有两百多斤,他弯腰挑起扁担,起身时腰杆挺得笔首,扁担在肩膀上微微颤动,发出“咯吱”的轻响。

“你慢点,别闪着腰。”

阿福看着他的背影,咂咂嘴,“真佩服你,这么沉的东西,挑着跟玩似的。”

大虎没说话,只是大步往厨房走。

肩膀被扁担压得生疼,可他心里那点暖意,却比肩上的重量更实在。

他想起金昌浩说他身上暖和,想起那双抱着他脖子的胳膊,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路过花园时,几个丫鬟正坐在凉亭里绣东西,看见大虎挑着煤走过,都低下头偷偷笑。

他听见其中一个说:“你看大虎那样,壮得像头熊。”

另一个说:“可别让小少爷看见,小少爷最近总找他,不知道看上他什么了。”

大虎的脸有点发烫,脚步更快了。

他知道府里的人都觉得他配不上金昌浩,一个粗鄙的下人,一个金贵的少爷,就像地上的煤块和天上的月亮,根本不是一路人。

可他想起刚才金昌浩抱着他的样子,想起那句“你身上好暖和”,又觉得,或许煤块和月亮,也能有那么一点点交集。

到了厨房,老李正在灶台前忙活,看见大虎进来,喊了一声:“可算来了,快把煤卸在灶边。”

大虎放下扁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老李瞥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小子今天怎么了?

脸这么红,跟喝了酒似的。”

“没……没什么,天热。”

大虎低下头,开始卸煤。

“天热也不至于这样。”

老李凑过来,压低声音,“是不是跟小少爷待在一起了?”

大虎的手一顿,惊讶地看着老李:“李叔,你怎么知道?”

老李嘿嘿笑了两声:“我在这府里待了三十年,什么事瞒得过我?

刚才看见小少爷红着脸跑回屋,就猜是跟你在一起。”

他拍了拍大虎的肩膀,“大虎啊,有些事,想想就行,别当真。

你跟小少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大虎的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刚才那点暖意瞬间凉了大半。

他知道老李是为他好,府里的规矩大,主子和下人走得近,从来没什么好下场。

他低下头,继续卸煤,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李叔,我就是帮小少爷干点活。”

老李叹了口气:“知道就好。

小少爷金贵,你别惹祸上身。”

大虎没说话,把最后一块煤卸在灶边,拿起扁担准备走。

老李叫住他:“等等,灶上炖了点排骨汤,你盛一碗带回去吧。”

“不用了李叔,我不饿。”

“让你拿着就拿着。”

老李舀了满满一碗汤,放在灶台上,“补补身子,看你这手,都破成什么样了。”

大虎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排骨汤,油花浮在上面,香气钻进鼻子里。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蹲在菜市场捡烂菜叶的日子,鼻子忽然有点酸。

“谢谢李叔。”

“谢啥,快拿回去吧。”

老李挥挥手,转身继续忙活。

大虎端着汤,往自己的小耳房走。

汤碗很烫,他用袖口裹着碗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更长,汤的香气混着身上的汗味,有点怪,却让他觉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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