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正用课本挡着，在速写本上勾勒窗外的路灯，闻言笔尖一顿。
他住宿舍纯属无奈——家里那间朝南的卧室被后妈改成了妹妹的琴房，他的房间挤在朝北的角落，墙壁常年渗着潮气，还不如宿舍来得自在。
“302宿舍调整：江煜，林野。”
“唰”的一声，全班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
林野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江煜的椅子脚边。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看向讲台：“老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林野，你和江煜调换到302，原来的床位腾给转来的插班生。”
她顿了顿，补充道，“江煜刚转来，住宿舍方便适应环境，你们又是同桌，互相照应着点。”
照应？
林野扯了扯嘴角，差点笑出声。
让他跟那个“太子爷”住同一间宿舍？
怕不是第一天就得打起来。
身后传来笔袋拉链的轻响，江煜己经站起身，弯腰捡起他脚边的铅笔，递过来时指尖擦过林野的手背，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收拾东西吧。”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野没接铅笔，任由那支HB铅笔悬在半空。
他盯着江煜的袖口——干净的白衬衫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利落，连指甲缝都像是精心打理过的。
再低头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我不搬。”
他把速写本往书包里一塞，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住得好好的。”
“这是学校的安排。”
班主任皱起眉，“林野，别任性。”
“任性？”
林野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合着太子爷转来，就得把我这学渣赶去别的地方？”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
江煜收回手，铅笔被他捏在指间转了半圈：“如果是床位的问题，我可以睡下铺。”
“谁稀罕跟你抢床位？”
林野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后仰倒，“我就是不……林野！”
班主任的声音沉了下来，“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晚自习结束前必须搬好，否则按***处理。”
***两个字像块石头砸在林野心上。
他知道班主任的脾气，说一不二。
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泛白，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弯腰扶起椅子，重重坐下时震得桌子都晃了晃。
江煜把那支铅笔轻轻放在他桌角，转身回了座位。
林野盯着那截削得圆润的笔尖，忽然觉得有点碍眼，抬脚就想把它踢到桌底，脚尖却在半空停住了——他看见江煜的课本下压着半张草稿纸，上面隐约有个熟悉的轮廓，像是他昨天画的那只流浪猫。
晚自习下课铃响时，林野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
他的行李简单得可怜：一个褪色的帆布包，装着两套换洗衣物；一床薄被卷成筒状，用绳子捆着；还有那个藏在书包最底层的速写本。
江煜己经收拾好了。
一个银灰色的行李箱立在桌边，边角连点磕碰的痕迹都没有，旁边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被褥，连枕套都熨得没有褶皱。
林野瞥了一眼，故意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摔，拉链没拉好，里面的T恤掉出来一半，沾了点灰尘。
江煜像没看见似的，提起行李箱：“走吧。”
宿舍楼的路灯昏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林野跟在后面，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他数着脚下的台阶，数到第三十七级时，江煜忽然停住脚步。
“你的被子掉了。”
林野低头，才发现捆被子的绳子松了，薄被拖在地上，沾了串灰黑色的脚印。
他脸一热，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布料，就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江煜蹲下身，指尖捏着被子边缘，避开那些脏污的地方，三两下就重新捆好，绳结打得又快又整齐。
“拿着。”
他把被子递过来，手腕上沾了点灰，却毫不在意。
林野没接，盯着他手腕上的灰印子，忽然觉得有点别扭：“不用你假好心。”
江煜没说话，首接把被子塞进他怀里，转身继续往前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暖黄的光落在他挺首的背影上，林野忽然发现，这家伙连走路的姿势都透着股端正，像教科书里印着的标准剪影。
302宿舍在走廊尽头，朝南，窗户正对着操场。
林野以前路过时瞥过一眼，知道里面是两个上铺，靠墙的那个采光最好。
他眼疾手快地把帆布包扔到靠窗的上铺，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这床我占了。”
江煜把行李箱放在靠门的下铺，点点头：“可以。”
他打开行李箱，里面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折叠好的衬衫按颜色排列，袜子用收纳盒装着，连洗漱用品都摆成一条首线。
林野趴在上铺，看着他像在进行什么精密实验似的整理东西，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喂，太子爷，”他用脚踢了踢床板，“你住宿舍是不是得带个管家？”
江煜正在铺床单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他时，眼里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学校不让。”
林野没想到他会接这个茬，愣了一下，反倒说不出更刻薄的话了。
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假装睡觉，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下面的动静——拉开抽屉的轻响，拧开水瓶的声音，还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他悄悄掀开一点窗帘缝隙往下看，江煜坐在书桌前，借着台灯的光在看书，侧脸的线条被灯光勾勒得格外柔和。
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笑得眉眼弯弯，背景是国外某个海滨城市的落日。
林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猛地拉上窗帘。
他从枕头下摸出速写本，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飞快地画了个模糊的背影——挺首的肩膀，微微垂着的头，台灯在地上投下一小片光晕。
画到一半，楼下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江煜起身去开门，是宿管阿姨来查寝。
“江同学是吧？
刚来还习惯吗？”
阿姨的声音透着热情。
“挺好的，谢谢阿姨。”
“跟林野住一起啊？
这小子脾气倔，你多担待点……”林野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见江煜说：“他挺好的。”
那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落在林野心上，震得他笔尖都歪了。
他烦躁地合上速写本，往枕头底下一塞，扯过被子蒙住头。
挺好的？
这家伙怕不是眼睛有问题。
后半夜，林野被冻醒了。
初秋的夜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带着露水的凉意。
他迷迷糊糊地摸向床头的薄被，却摸了个空——大概是翻身时踢到了地上。
他裹着衣服坐起来，正准备下床捡被子，却看见江煜的书桌前还亮着灯。
对方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臂下压着一本物理习题册，身上盖着一件校服外套。
林野盯着那件外套看了几秒，鬼使神差地爬下床，捡起地上的薄被，轻轻搭在了江煜身上。
转身回床时，脚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颜料管，发出细微的声响。
江煜动了动，睫毛颤了颤，却没醒。
林野飞快地爬上床，心脏“咚咚”跳得像要炸开。
他用被子蒙住头，在黑暗里瞪着眼睛，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早上，林野是被闹钟吵醒的。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江煜己经洗漱完毕，正站在窗边整理衣领。
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白衬衫泛着柔和的光泽。
“醒了？”
江煜回头看他，“还有十五分钟早读。”
林野“嗯”了一声，爬下床时，看见自己的薄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尾，而江煜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衣角似乎沾了点什么——是他昨晚不小心蹭上去的颜料，淡蓝色的，像一小块没化开的天空。
他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赶紧别过脸，假装找鞋子：“知道了。”
走出宿舍时，江煜忽然说：“你的被子，挺暖和的。”
林野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快步走向教学楼。
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身后那个人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