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章 噩梦
高热烧得她浑身滚烫,额间冷汗涔涔,恍惚间仿佛坠入一片血色深渊。
梦中景象如刀刻般清晰——刑场之上,烈日灼烤着满地尸骸。
丞相府门匾被砸碎在地,父亲许睿跪在血泊中,脖颈被一柄玄铁长剑抵住。
身着龙袍的暴君俯视着满地族人,眉眼间戾气如刃:“许家勾结逆党,罪当诛九族!”
那人转身时,许寒烟看清了那张脸——竟是三皇子萧烬严。
他嘴角噙着冷笑:“杀!”
刀落声、哭嚎声、烈火焚宅声交织成炼狱,许寒烟在梦中挣扎嘶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亲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最后,一柄匕首刺入她心口,许寒烟猛地睁开眼,胸腔里的心脏还在疯狂擂动,冷汗浸透了贴身的寝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她大口喘着气,眼前似乎还晃着那片猩红——父亲被按在断头台上的白发,母亲泣血的哭喊,还有萧烬严冰冷的脸。
“……萧烬严……”她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瞬间冰凉。
“小姐,您醒了?”
贴身丫鬟青禾端着药碗进来,见她脸色惨白,连忙放下碗上前,“是不是做噩梦了?
您都烧了三天了,可算退了些热。”
噩梦?
许寒烟怔怔地抬手抚上额头,那里还残留着高烧的昏沉,可梦中的一切却清晰得可怕。
满门抄斩的罪名,刽子手的刀光,还有萧烬严最后看她的眼神,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她是当朝宰相的女儿,京城人人称颂的第一才女,未来的路本该是锦绣一片。
可那个梦,像一道淬了毒的谶语,死死缠上了她。
“青禾,”她声音发颤,“当今三皇子……年岁几何?”
青禾愣了愣,想了下答道:“三皇子?
……像是十西吧?
听说那位皇子生母早逝,在宫里不大受宠,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萧烬严,原来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烟儿?”
珠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撩开,带着熟悉的沉水香气息。
母亲林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父亲。
母亲几步便到了榻边,温软的掌心立刻覆上许寒烟的额头,仔细探了探温度,又心疼地抚过她苍白瘦削的脸颊,指尖微微发颤:“谢天谢地,热是真退了……可这脸,怎么瘦脱了形?”
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眼圈迅速红了,“你这孩子,平日里看着康健,怎生一场风寒就凶险至此?
真是吓煞娘亲了,往后定要加倍仔细着身子,万不可再……”许寒烟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母亲身后那道沉稳如山的身影上。
父亲许睿身着家常的藏青首裰,腰间悬着那枚从不离身的羊脂蟠龙玉佩。
他缓步上前,站在母亲身侧,沉默地将目光落在女儿脸上,带着关切,却无丝毫梦魇中的狼狈与绝望。
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落在许寒烟单薄的肩头,隔着薄薄的寝衣,那枚玉佩温润微凉的边缘,恰好抵在她的肩胛骨上。
这触感——温润、坚硬、真实。
与梦中那血泊里被践踏的冰冷碎玉,判若云泥!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许寒烟下意识地垂下眼睫,视线仓皇地落在锦被繁复的缠枝莲纹上,唯恐泄露了眼底翻江倒海的血色与恐惧。
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温和,稳稳压在她惊涛骇浪的心头:“醒了就好。
病去如抽丝,莫要心急。
你母亲说得对,日后定要善自珍重。”
他顿了顿,看着女儿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唇,只道她是病后虚弱乏力,便又温言道,“你长姐听闻你生病,特意向皇后娘娘求了恩典,许你在家休养到好了再去为六公主伴读。”
父亲的声音带着宽慰,显然是希望这个消息能让女儿安心静养。
“长姐……”许寒烟喃喃重复着,心头却猛地一凛。
长姐许青瑶,如今正是圣眷正浓的瑶妃娘娘。
父亲提及长姐的关怀,本应带来暖意,却瞬间将她拖回了那个血色的梦境深处!
她清晰地“看”到,在萧烬严登基为帝、血洗许家之后,彼时己贵为太后的长姐被囚禁在慈宁宫。
萧烬严那张褪去了少年稚气、只剩下阴鸷与疯狂的脸,逼近着身着素雅太后朝服的长姐。
声音低沉:“许青瑶,你许家己被朕尽数诛杀,这天下都是朕的了,你呢?
不如朕还让你做贵妃,如何?”
他满脸讥讽冷笑道。
长姐许青瑶,那个素来温婉却骨子里刚烈的女子,满眼悲愤与决绝,她以头撞柱,血溅玉阶!
思及此处,“爹!”
许寒烟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女儿觉得……身子己经松快许多了。
我想去宫里陪长姐!”
林氏闻言,立刻嗔怪道:“胡说!
这才刚退热,脸色还白得像纸一样,太医说了至少要静养半月!
宫里头规矩大,你这副样子如何去得?
乖乖在家养着,等大好了再说!”
许睿也微微蹙眉:“烟儿,不可任性。
你长姐也是心疼你,特意为你求来的恩典,莫要辜负了她的心意,也莫让你母亲担忧。”
许寒烟知道父母是真心疼惜,轻轻拉住母亲的手:“娘说的是,女儿只是……只是很想念长姐了。
这次病中昏沉,梦里总见到长姐在宫里,一个人孤零零的……”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女儿想着,若是能在长姐身边养病,有长姐看顾着,或许……反倒好得更快些?
宫里太医圣手也多……”她的话半真半假,思念是真,但那份“孤零零”的担忧,却源于那挥之不去的血色梦境。
林氏和许睿对视一眼,女儿眼中那份对姐姐的深切依恋不似作伪。
瑶妃在宫中虽得宠,但深宫寂寥,姐妹情深也是人之常情。
许睿沉吟片刻,看着女儿殷切又带着病容的脸,终是叹了口气:“也罢。
过两日为父递个折子,问问你长姐的意思。
若她觉得无碍,宫里也方便,便让你早些过去小住几日养着。
但切记,万不可逞强,一切以身体为重!”
“女儿明白!
谢爹爹!”
许寒烟心中一块巨石稍落,连忙应下。
母亲林氏见她答应得乖巧,这才稍稍放心,又嘱咐青禾仔细伺候用药,才与父亲一同离去。
珠帘轻晃,室内重归安静,只剩下窗外恼人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