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脆响,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砸碎了院内粘稠的恐怖死寂!
所有人都被那从焦尸污血口中呕出的、温润撞击石板的异响钉在原地,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钩子拽住,死死盯向柳七郎靴边——血泊与黑灰中,一枚小小的硬物半隐半现。
半截猩红刺目,半截却在微弱天光下,执拗地闪着一点冰裂般的莹光!
柳七郎瞳孔猛地收缩如针!
不是反应,是本能!
那抹光泽刺痛神经深处某个封死的闸门。
他身影骤矮,官袍下摆“唰”地扫过污秽的地面,快如一道青色的魅影。
一片素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丝绢从袖中翻出,电光火石间,己隔着薄绢,精准捏住了那枚血污之物。
指骨用力,稳得可怕,迅速拂去其上黏腻的秽物。
丝绢薄,玉色透。
寸许见方,那温润的玉质、精妙的双鹤图——尤其是那被强行掰断、毛糙参差的断口——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入柳七郎的眼底!
嗡——!
脑海深处,那根紧绷了十年的弦,骤然发出凄厉欲绝的嗡鸣!
一股寒气,比千年玄冰更甚,瞬间自尾椎炸开,沿着脊骨疯狂上窜,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冻僵!
眼前,慈母温柔却空洞的笑靥、悬垂的白绫、卷宗里冰冷的半块旧证……碎片般呼啸翻涌,被眼前这枚刚从焦尸喉中挖出的残玉狠狠唤醒、搅碎!
他仍半跪在地,指尖死死扣着绢中之玉。
西周死寂,巡城兵卒粗重的喘息、工吏压抑的干呕、远处骚动的人声……都像隔了万重水幕,模糊遥远。
视野边缘迅速黑翳,急速缩小,只余掌心这半块冰玉和脑中那半块旧玉,在死寂的黑暗中疯狂旋转、交叠、轰鸣!
十年追凶,弹压深埋的血痂,自以为无懈可击。
这一刻,裂帛声响!
深渊在低吼,血色汹涌咆哮!
“咳……”胸腔骤然抽紧,一股钝痛自心底爆裂,撕扯着被冰封的肺腑,逼得他身形难以察觉地一晃。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巨爪狠狠攥紧、挤压,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焦臭尸气,沉沉堵塞。
“……七爷?”
柳安带着哭腔的呼唤终于刺穿了水幕。
牙关猛地咬紧,下颌绷出刀刃般的冷硬线条。
柳七郎深吸一口气!
深秋铁锈般的寒气混杂着尸臭灌入肺腑,瞬间点燃一股暴戾的锋锐,将翻腾的血海强行镇压!
他慢慢抬起头。
方才那片刻的失神与剧震如同幻象消散,脸上只余下一种彻骨冰封的坚硬。
那双桃花凤眼深不见底,寒光慑人,缓缓扫过周遭一张张惊惧失色的面孔。
平静的声音响起,每个字都像裹着冰渣在刮擦石板:“姓名?”
“回……回柳大人,”巡城副使双腿一软,几乎跪下,“礼部祠祭清吏司……主事……刘、刘世昌!”
“刘世昌。”
舌尖冷冷碾过这三字,如同判决。
“此炉,谁督造?”
“是…是王相(王安石)提举下分设…由户部侍郎张…张纶大人…督理营造…”工部一老吏抖如筛糠。
“张纶?”
柳七郎唇角抿成一道锐利首线,目光如寒刃扫遍全场:“在场者,名籍录下。
禁离汴京。”
指间那裹着素绢、染血的半枚玉佩骤然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此物为禁脔,提之者——死。”
最后两字落音,再无一人敢喘息。
那地上的焦黑残骸与玉佩的温润寒光,交织成最怖厉的诅咒。
无人察觉处,他拢在袖中的左拳紧握,指甲深陷进那被毒针贯穿、犹自麻木的伤口,试图用新鲜的锐痛,碾压心头那更古老、更噬魂蚀骨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