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的灼痛感像条小蛇,时不时窜上来咬他一口。
那枚芯片是用陶瓷封装的,棱角尖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腹腔里硌着的位置。
刚才在通风管道里狂奔时,他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呕吐感呛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巷口的早点摊支起了油锅。
油条的香味混着煤烟味飘过来,林毅摸了摸口袋,昨天那三枚硬币还在,被汗水浸得发潮。
他盯着摊主手里的铁夹子,突然想起母亲炸油条时总说:“面要揉到劲,火要烧到旺,不然发不起来。”
警笛声己经彻底消失了。
他慢慢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尘——其实拍不拍都一样,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上,早就沾满了工厂里的油污和管道里的铁锈。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虎口处还留着昨天握刀时磨出的红痕,指甲缝里嵌着的泥垢,和三年前在废弃工厂墙角摸到的那摊血渍一样,洗不掉。
走到巷口时,他突然停住脚步。
早点摊的电视正播放早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甜得发腻:“本市龙头企业辉煌集团昨日宣布,将在下周发布新一代智能温控芯片,据项目负责人赵凯先生介绍,该芯片……”林毅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他踉跄着冲到电视前,屏幕上的赵凯穿着定制西装,对着镜头笑得春风得意:“这款芯片的核心技术是我们团队自主研发的,成本控制在行业最低,预计将占据全国七成以上市场……”画面切到芯片的特写镜头时,林毅的胃猛地一抽。
那枚芯片的外观设计,甚至连边角的弧度,都和他当年画在笔记本上的草图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芯片表面印着的logo,是辉煌集团的金色雄鹰,而不是他当年刻下的那个歪歪扭扭的“毅”字。
“小伙子,买根油条不?”
摊主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林毅摇摇头,转身往城中村走。
路过报刊亭时,他看到今天的财经头条——《辉煌集团:智能芯片领域的一匹黑马》,封面上的赵凯正和一位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握手,标题旁标着“独家专访:揭秘辉煌芯片的研发历程”。
他站在报刊亭前,像被钉住了一样。
卖报的老太太看他可怜,递过来半瓶矿泉水:“后生,咋了这是?”
“没事。”
林毅接过水,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流过喉咙,却压不住胃里的灼痛。
那枚芯片还在身体里,像个滚烫的烙铁,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回到出租屋时,房东正堵在门口。
胖女人叉着腰,金耳环随着说话的动作晃来晃去:“林毅,今天再交不上房租,我可真不客气了。
你那些破东西,扔了都嫌占地方。”
林毅没说话,侧身挤进门。
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泡面桶倒了一地,床垫被掀到墙角——显然房东趁他不在,进来“检查”过了。
他走到床边,掀开被踩脏的褥子,昨天藏在床垫下的铁盒子还在,只是锁被撬了,里面空空如也。
“找啥呢?”
房东倚在门框上冷笑,“你那破本子?
我看废纸一堆,顺手扔楼下了。”
林毅猛地转身,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你扔哪了?”
“谁记那玩意儿。”
房东撇撇嘴,“赶紧收拾东西,中午之前必须搬走,不然我叫收废品的来。”
门“砰”地关上后,林毅像疯了一样冲下楼。
垃圾桶己经被清空了,收废品的三轮车刚拐过街角。
他追上去时,三轮车正停在回收站门口,几个工人正把一摞旧报纸往粉碎机里塞。
“等一下!”
林毅嘶吼着冲过去,手指被铁皮划破了也没感觉。
他在废品堆里疯狂地扒拉,那些被水泡得发皱的纸页,那些沾着血渍的草图,那些写着“林氏智能”的字迹,此刻正混在烂菜叶和塑料瓶里,散发出馊味。
他终于在一堆碎纸里找到了半页笔记本。
上面还留着他画的电路图一角,旁边有个小小的批注:“用银浆代替金丝,成本可降30%”——这是他当年熬了三个通宵才想出来的方案。
手指捏着那半页纸,林毅突然蹲在地上,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呜咽。
回收站的老板以为他是疯子,拿着扫帚赶他:“滚远点!
别在这儿碍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回收站的。
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医院的急诊部门口。
胃里的灼痛越来越厉害,冷汗浸透了衬衫,贴在背上像块冰。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125块钱,又看了看急诊室亮着的红灯,最终还是转身往巷尾的小诊所走。
诊所的王大夫是个退休老军医,戴着老花镜,看他脸色惨白,首接让他躺到里屋的床上:“咋了?
又跟人打架了?”
林毅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王大夫,我吞了个东西。”
当他说出“陶瓷封装的芯片”时,王大夫的老花镜差点掉下来。
拍过X光片后,老大夫拿着片子叹气:“这玩意儿卡在十二指肠里了,再往下走会戳破肠壁,必须马上取出来。
但我这儿没设备,你得去大医院。”
“我没钱。”
林毅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王大夫沉默了半天,从抽屉里拿出个小药瓶:“先吃点止痛药,明天要是还疼,就算借钱也得去医院。”
他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五十块,“拿着,别跟你妈说。”
林毅捏着那一百块钱,手指抖得更厉害了。
他想起去年冬天,他送外卖时摔断了腿,就是王大夫背着他上楼,免费给他换了一个月的药。
走出诊所时,太阳己经升到头顶。
他沿着街边走,路过一家复印店,玻璃门上贴着“证件照快照”的广告。
他突然停下脚步,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张被油烟熏得发黄,被疲惫刻出沟壑的脸,和三年前实验室里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己经判若两人。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和昨天发短信的人不一样:“赵凯在辉煌大厦17楼开庆功会,你想知道的事,来顶楼天台等我。”
“你是谁?”
林毅握紧了手机。
“我是能帮你把芯片拿回来的人。”
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毅站在原地,胃里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半页纸,上面的银浆替代方案旁边,有个模糊的指纹印——那是他当年画图时,不小心按上去的。
他突然想起大学时选修的 forensic science(法医学)课上,老师说过:“陶瓷表面的指纹,用铝粉能显出来。”
他转身往五金店跑。
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被他惊醒时一脸不耐烦:“买啥?”
“铝粉,还有透明胶带。”
回到诊所时,王大夫正在收拾东西。
林毅把那半页纸摊在桌上,用毛笔蘸着铝粉轻轻刷上去。
随着粉末簌簌落下,一个清晰的指纹慢慢显现在纸上——不是他的。
他的指腹有块小时候被烫伤的疤痕,而这个指纹的纹路完整,指尖处有个独特的分叉。
他用透明胶带把指纹粘下来,小心翼翼地贴在王大夫给的处方单背面。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看向窗外,辉煌大厦的金色尖顶正刺破云层,像把锋利的刀,插在城市的心脏上。
“王大夫,借你自行车用下。”
林毅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穿过拥堵的街道。
路过辉煌大厦门口时,他看到赵凯被一群记者围在中间,手里举着奖杯,笑容灿烂得像个胜利者。
林毅的目光扫过他的手,停在他的食指上——那里似乎有块创可贴。
他把自行车停在大厦后门的巷子里,顺着消防梯往上爬。
十七楼的庆功会正热闹,音乐声和笑声顺着窗户飘出来,其中一个尖利的女声,他认得是赵凯的未婚妻,上次在保时捷里骂他“穷鬼”的那个女人。
爬到顶楼天台时,风很大,吹得他站不稳。
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栏杆边。
“你来了。”
男人转过身,脸上有块熟悉的刀疤——是昨天在工厂被他划伤胳膊的那个保镖。
林毅的手摸向口袋里的折叠刀,却发现刀不见了,大概是刚才爬消防梯时掉了。
“别紧张。”
刀疤脸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枚芯片,“这是你要的东西,从赵总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拿的。”
林毅盯着证物袋,里面的芯片表面,果然有个模糊的指纹印。
“为什么帮我?”
“赵凯欠我的更多。”
刀疤脸的眼神暗了下去,“三年前,他让我哥背了黑锅,现在还在牢里。”
他把证物袋扔过来,“芯片上的指纹,和当年工厂监控里拍到的人,对上了。”
林毅接住证物袋的瞬间,楼下传来警笛声。
刀疤脸突然翻过栏杆,冲着下面喊:“赵凯!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毅冲过去想拉他,却只抓到一片衣角。
随着一声闷响,楼下传来人群的尖叫。
他低头看去,刀疤脸躺在血泊里,赵凯站在人群最前面,脸色惨白。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王大夫发来的短信:“刚看到新闻,辉煌集团的芯片涉嫌抄袭,警方己经介入调查了。”
林毅握紧手里的证物袋,芯片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
远处的天空开始放晴,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沾满污渍的衬衫上。
他忽然想起笔记本里的那句话:“让每个家庭都用得起智能设备。”
天台的风还在吹,带着血腥味和远处庆功会飘来的香槟味。
林毅掏出那张粘着指纹的处方单,对着阳光看了看——铝粉勾勒出的纹路,在光线下像张细密的网,网住了三年的黑暗,也网住了一点微弱的光。
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肚子里的芯片该怎么取出来。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过去三年那样活着了。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母亲打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虽然还有点沙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妈,我找到当年丢的东西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家里的鸡,我给你留着。”
林毅挂了电话,走到天台边缘。
城市在他脚下苏醒,车水马龙像条流动的河。
他把证物袋放进衬衫口袋,紧贴着胸口的位置,那里既能感受到芯片的凉意,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三年前在实验室里画第一笔草图时一样,有力,且滚烫。
他不知道这场逆袭要走多久,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个像昨晚那样的雨夜。
但此刻风正吹着他的头发,阳光正照在他的背上,口袋里的芯片和指纹,像两枚沉甸甸的火种,正等着被点燃。
楼下传来警笛的呼啸,混杂着救护车的声音。
林毅转过身,朝着消防梯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踩在铁板上的声音,都像在敲着一面鼓,鼓点里藏着三个字: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