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凡尘烬影
没有痛楚,没有温度,甚至没有“存在”的实感。
只有一片混沌的、粘稠的黑暗,包裹着一点微弱到随时会熄灭的“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一丝微弱的光线,如同烧红的针尖,刺破了这片粘稠的黑暗。
随之而来的,是声音——模糊、遥远,像是隔了无数层厚布。
是风声?
是人的低语?
还是……某种野兽的喘息?
然后是**感觉**。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束缚感**。
仿佛灵魂被强行塞进了一个破败不堪、千疮百孔、沉重到极点的陶罐里。
每一寸“存在”都传来迟钝、僵硬、濒临崩溃的滞涩感。
“呃……”一声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从秦烬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铁锈般的干涩和虚弱。
他费力地掀开了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
光线昏暗,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布满蛛网和裂痕的土坯屋顶。
几缕浑浊的光线从墙角的破洞和歪斜的木门缝隙里挤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劣质草药味和一种……腐朽衰败的气息。
这不是星骸长城。
这里没有撕裂虚空的罡风,没有凝固的星骸,没有吞噬一切的黑暗潮汐。
这里,只有**凡俗**的死寂与破败。
秦烬试图转动一下脖子,仅仅是这个微小的动作,就让他感觉颈椎像是生锈的铁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伴随着一阵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剧痛袭来,几乎让他再次昏厥过去。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打量着这狭小的空间。
身下是冰冷的土炕,铺着薄薄一层干草和破烂的粗布。
墙角堆着一些看不清模样的杂物,沾满泥污。
整个屋子家徒西壁,唯一的“家具”可能就是身下的土炕。
**身体……彻底废了。
**秦烬的心沉了下去。
他尝试感应体内,曾经浩瀚如星河、即使重伤也坚韧如神金的神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经脉像是被彻底焚毁的焦土,寸寸断裂,淤塞着死寂的杂质。
丹田位置空空荡荡,曾经孕育湮灭核心的地方,只残留着一片冰冷的虚无,如同宇宙尽头被遗忘的废墟。
只有一点东西还在。
在他的意识最深处,在那片代表着“自我”的魂火核心旁边,悬浮着一个东西。
它微小到无法形容,比芥子还要渺小亿万倍。
它没有形状,没有颜色,没有温度。
它只是一个纯粹的“点”,一个绝对的“无”。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热的死寂感。
**湮灭奇点!
**它还在!
在星骸长城自爆,在裂宇武尊的毁灭风暴中,在穿越无尽空间乱流之后……这颗由他最后意志、灵魂碎片和湮灭武域核心本质凝聚成的种子,竟然顽强地保存了下来!
秦烬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但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种子还在,但他这副躯壳……如何承载?
这副身体,孱弱、残破、生机枯竭,比凡人中最底层的病夫还要不如。
别说重新点燃湮灭武域,就连维持最基本的生命运转都岌岌可危。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正在从这千疮百孔的躯壳里不断流逝。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瘦小的身影钻了进来。
那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皮肤黝黑粗糙,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营养不良的菜色,眼神却透着一股山野少年的机警。
他一只脚跛着,走路有些吃力。
少年看到秦烬睁着眼睛,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土炕边,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浑浊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绿色汤汁。
“你……你醒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眼神里混杂着警惕、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你都睡死过去快十天了!
寨子里的巫公都说你救不活了,骨头断了不知道多少,脏腑也伤得厉害,全靠一口气吊着……没想到真醒了!
快,把这药喝了!”
少年不由分说,笨拙地扶起秦烬沉重的上半身,将碗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一股浓烈刺鼻的草木腥气混合着泥土味首冲鼻腔。
秦烬本能地想抗拒,但他连转动头颅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动地张开嘴。
苦涩、腥臊的液体涌入喉咙,带来火烧火燎的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咳咳……”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处,剧痛让秦烬眼前发黑。
“慢点慢点!”
少年有些手忙脚乱,“这是巫公配的‘续命草’,虽然难喝,但对伤有好处!
寨子里受伤的人全靠它吊命呢!
我叫阿土,是我爹在寨子外面的‘鬼哭林’边上发现你的,浑身是血,骨头都露出来了……啧啧,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鬼哭林?
寨子?
巫公?
续命草?
**这些陌生的词汇冲击着秦烬混乱的意识。
他闭上眼,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信息的冲击,努力吸收着。
通过阿土断断续续、夹杂着方言的讲述,秦烬拼凑出了一些信息:这里是一个叫“青藤寨”的地方,位于一片贫瘠山区的深处。
寨子不大,百来户人家,靠着在山林边缘开垦贫瘠的土地和采集一些低阶药草、狩猎普通野兽为生,生活极其艰难。
寨子外围有一片被称为“鬼哭林”的险恶山林,终年瘴气弥漫,常有凶兽出没,是寨民的禁区。
阿土的父亲是寨子里经验最丰富的猎人之一,十天前冒险深入鬼哭林边缘寻找一种罕见的止血草药,意外发现了重伤濒死的秦烬,把他背了回来。
寨子里的巫公是唯一懂点粗浅草药和祭祀的人,他检查后断定秦烬伤势太重,筋骨尽碎,脏腑衰败,绝无生还可能,劝阿土家放弃。
但阿土和他父亲看着秦烬还有一丝微弱气息,不忍心将他弃之荒野,便用最基础的草药勉强维持着。
“巫公说……就算醒了,你这身子……也废了。”
阿土看着秦烬惨白的脸,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同情,“以后怕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秦烬沉默着,没有回应。
废人?
对于曾屹立于星骸长城,与裂宇武尊那等存在搏杀的他来说,这个词显得如此荒诞又刺耳。
但身体的状况无情地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
接下来的日子,秦烬如同一个真正的废人,躺在冰冷的土炕上。
阿土每天会送来苦涩的草药汤和一些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粥水。
秦烬艰难地吞咽着这些凡俗之物,感受着它们提供的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勉强维系着这具破败躯壳的最后一点生机。
他的意识大部分时间都在沉寂,如同风中残烛。
但偶尔清醒时,他会尝试去沟通意识深处那枚沉寂的湮灭奇点。
每一次尝试,都如同用一根蛛丝去撼动山岳。
那奇点冰冷、死寂、毫无反应。
它仿佛一个沉睡在宇宙坟墓中的神灵,对凡尘的一切呼唤不屑一顾。
秦烬能感觉到它蕴含的恐怖本质,那足以吞噬万物的“无”,但此刻,它更像一个寄生在他灵魂深处的黑洞,只索取,不回应。
秦烬没有放弃。
这是他唯一翻盘的希望,是连接过去那毁天灭地力量的唯一桥梁。
他一遍又一遍,如同最虔诚的苦修士,用残存的意志去感知、去呼唤、去试图理解那“无”的本质。
时间一天天过去。
在阿土和他父亲粗糙但持续的照料下,秦烬的身体状况极其缓慢地有了一丝好转——仅仅是那种濒死的枯槁感减轻了一点点,断裂的骨头在凡俗草药的作用下开始缓慢地、畸形地愈合,但距离恢复行动能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这天傍晚,阿土拖着跛脚,一脸忧色地走进来,放下药碗,重重地叹了口气。
“又少了两只……”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秦烬微微抬眼,看向他。
阿土对上秦烬的目光,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是寨子东头老杨叔家的羊!
昨晚被拖走了两只!
围栏被撕开个大口子,地上有狼爪印,还有……还有一股子腥臊味,不是普通山狼!
肯定是‘铁背苍狼’!
这些该死的畜生,入冬前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开始往寨子边缘摸了!”
铁背苍狼?
秦烬在阿土零碎的描述中知道,这是鬼哭林外围比较常见的一种凶兽,皮毛坚韧如铁,爪牙锋利,性情凶残,对青藤寨这种缺乏强力武备的小寨子来说,是极大的威胁。
往年冬天,也偶尔会有饿急的苍狼偷袭寨子边缘的牲畜,甚至伤人的事情也发生过。
“寨子里几个有把子力气的猎户组织起来守夜了,可是……”阿土脸上露出深深的无力感,“寨子里的‘武师’前年进山采药被毒蛇咬了,瘫在床上,寨主年纪也大了……光靠他们几个,恐怕挡不住成群的饿狼啊!
要是被狼群冲进寨子……”阿土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恐惧说明了一切。
对于青藤寨这样的小寨子,一次凶兽夜袭,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生存的压力,如同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阿土稚嫩的肩膀上,也清晰地传递给了土炕上的秦烬。
秦烬沉默地看着破败屋顶漏下的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阿土忧心忡忡地离开了,留下他独自一人。
黑暗中,秦烬的意识沉入识海,再次聚焦在那枚沉寂的湮灭奇点上。
这一次,他的意志不再仅仅是呼唤,而是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对力量的渴望!
不是为了重返巅峰,不是为了复仇裂宇武尊,而是为了**生存**!
为了这具残破躯壳的生存,为了阿土和他父亲那点微不足道的善意,甚至是为了这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贫瘠寨子,不再被几头凡俗的饿狼威胁!
“力量……给我力量!”
残破的灵魂在无声地呐喊,带着凡尘最卑微也最强烈的求生欲。
**嗡……**就在秦烬的意志因极度的渴望而剧烈波动的瞬间,那枚沉寂的、仿佛亘古不变的湮灭奇点,**极其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心脏,被注入了一丝最原始的电流,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次!
紧接着,秦烬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死寂的吸力,从奇点中散发出来。
这股吸力并非针对外界,而是……针对他自身!
他那本就微弱至极的生命力,如同涓涓细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抽取,流向那枚奇点!
“呃!”
秦烬闷哼一声,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金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仿佛生命被瞬间抽离了大半。
剧烈的痛苦和极致的虚弱感几乎将他淹没。
但就在这濒死的痛苦中,秦烬的意识却感受到了一丝……**联系**!
一种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真实存在的联系!
他与那枚湮灭奇点之间,第一次建立了某种通道!
他强忍着灵魂被撕裂般的痛楚,集中全部残存的意志,顺着那抽取生命力的通道,向奇点传递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吞噬!
**目标不是自身!
而是……外界!
他艰难地侧过头,目光透过土墙的裂缝,死死盯住院落角落里,一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叶片枯黄、几乎失去所有生机的**野草**!
**给我……吞了它!
****嗡——!
**意识深处的奇点再次颤动!
这一次,一股微弱却带着不容抗拒意志的吸力,穿透了秦烬残破的躯壳,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笼罩了那丛枯黄的野草!
无声无息。
那丛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生机!
枯黄的叶片化为灰白的粉末,茎秆如同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无声地崩塌、瓦解,最终彻底化为地上的一小撮毫无生机的灰烬!
一股极其微弱、驳杂、充满了草木腐朽气息的**生机能量**,顺着那无形的吸力通道,涌入秦烬体内,最终汇入那枚湮灭奇点之中。
奇点似乎……**凝实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丝**?
吞噬反馈回来的感觉,极其微弱。
而秦烬付出的代价,是身体一阵更加剧烈的抽搐和深入骨髓的冰冷,仿佛刚才被抽走的不止是野草的生命力,还有他自己的一部分本源。
但他眼中,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成功了!
**虽然微弱,虽然代价巨大,虽然吞噬的目标卑微如尘埃!
但这意味着——**湮灭武域的力量,在这凡尘废躯之中,苏醒了!
**它不再是沉睡的种子,而是一颗在灰烬中,开始汲取微末养分,顽强重燃的……**星火**!
秦烬看着墙角那堆灰烬,感受着体内那枚仿佛“饱食”了一丝丝后再次陷入沉寂、却己与自己建立联系的奇点,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冰冷而决绝的笑意。
力量……哪怕只有一丝,也足以撬动命运的齿轮。
铁背苍狼?
生存危机?
他缓缓闭上眼睛,意识再次沉入识海,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开始沟通、温养那枚刚刚苏醒的“种子”。
下一次吞噬,需要更精准的目标,需要……更强大的“猎物”。
窗外,寒风呼啸,带着山野间野兽的隐约嚎叫。
青藤寨的夜,格外漫长而寒冷。
但在这间破败的土屋里,一缕足以焚尽诸天的火种,己在无人知晓的灰烬中,悄然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