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两部手机的手僵在半空,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嗒…嗒…嗒…嗒…那声音透过听筒,冰冷、精准、毫无生气,像钟表内部齿轮的咬合,又像某种金属探针在反复敲击着坚硬的表面。
它固执地持续着,穿透出租屋的墙壁,钻进他的骨头缝里。
背景里,父亲录音中那沉闷的、规律的敲击声——嗒…嗒…嗒…嗒…——仿佛跨越了十五年的时空,在此刻诡异地同步了!
不是巧合!
绝不可能是巧合!
杭远猛地扯下耳机,诺基亚手机“啪”地一声掉在旧地毯上。
他对着自己的智能手机低吼:“谁?!
说话!”
敲击声依旧,节奏分毫未变,像是对他恐惧的无声嘲弄。
没有呼吸声,没有电流杂音,只有这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节拍。
“你到底是谁?!”
杭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敲击声停了。
就在他以为对方会挂断的瞬间,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如同砂纸摩擦金属般的声音响了起来,每个音节都透着非人的冰冷:“杭振华…是个好警察…可惜…”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杭远骤停的呼吸。
“…钥匙…就该待在锁眼旁边…别乱跑…杭远…下一个‘仪式’…需要新鲜的‘源血’…你的时间…不多了…什么仪式?!
什么源血?!
你们把我父亲怎么了?!”
杭远对着电话咆哮,恐惧被汹涌的愤怒暂时压过。
回答他的,是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嘟嘟嘟… 短促而空洞,像死亡的倒计时。
出租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杭远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后背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父亲录音里的警告——“千万别相信”——和刚才那变声的威胁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
钥匙…枷锁…源血…仪式…下一个目标…是他!
他下意识地再次抚摸左臂内侧那个奇特的淡红色胎记。
此刻,那皮肤下的位置,竟隐隐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被刚才的电话唤醒了!
“该死!”
杭远一拳砸在地板上,骨节生疼。
恐惧和愤怒像两条毒蛇撕咬着他的神经。
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他必须主动出击!
父亲提到过“内部渗透”…警队里有问题!
林夏呢?
她的试探,她的“意味深长”,她提到父亲卷宗丢失时平静的语气…她是可以信任的吗?
那个电话,对方知道他接了警方的传唤刚回来,知道他此刻在家!
这意味着什么?
他被监视了?
还是…警局内部的消息泄露?
杭远猛地站起身,冲到窗边,小心地拨开窗帘一角向外窥视。
楼下街道行人寥寥,一辆灰色的面包车停在对面马路的树荫下,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是巧合?
还是…他无法确定,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
不能待在这里!
他迅速转身,将父亲的诺基亚手机揣进贴身口袋,那灼热的胎记仿佛在提醒着它的存在。
他胡乱抓起几件衣服塞进一个旧背包,又从床底纸箱里抽出那本残缺的笔记本,塞进背包最里层。
他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能让他静下来思考、整理线索的地方。
目光扫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带走。
太显眼,也容易被追踪。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简陋的出租屋,拉开门,闪身出去,反手轻轻锁上。
他没有坐电梯,选择了昏暗的消防楼梯。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他下到一楼,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楼后一个堆放杂物的僻静出口。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贴着墙根,快速拐进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
小巷尽头通向一条稍宽的马路。
杭远低着头,尽量融入稀疏的人流,一边疾走,一边用眼角余光警惕地扫视西周。
阳光刺眼,但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暴露在旷野中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冰冷。
他需要交通工具。
打车太容易被记录。
公交地铁有摄像头…他的目光扫过路边一排共享单车。
就它了!
扫码开锁,杭远跨上单车,用力蹬了起来。
风掠过耳畔,稍稍吹散了一些窒息的压抑感。
他漫无目的地骑了一段,大脑飞速运转:去哪里?
谁能信任?
父亲在录音里提到“内部渗透”,警队不能信。
朋友…他离开警队后几乎断绝了所有旧日联系。
同事?
小张那种人…一个名字突然跳进脑海——老白。
白启明,父亲杭振华当年的老搭档,也是父亲失踪案的主要调查人之一。
老白退休好几年了,住在城东老城区。
父亲在时,老白经常来家里,对杭远像对自家子侄。
杭远离开警队时,老白是少数几个理解他、没有指责他的人,只是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叹了一句:“累了就歇歇,路还长。”
后来联系也少了,但那份情谊还在。
最重要的是,老白当年对父亲“可能卷案失踪”的官方结论,是公开表示过强烈质疑的!
也许…老白知道些什么?
或者,至少他能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杭远调转车头,朝着城东老城区的方向用力蹬去。
他选择穿行在复杂的小街小巷,避开主干道和摄像头密集的区域。
左臂内侧的胎记,那股灼热感并未消退,反而随着他情绪的起伏而隐隐脉动,像一颗埋藏在皮肤下的微型心脏。
骑了近一个小时,老旧城区的景象渐渐清晰。
低矮的瓦房,斑驳的墙壁,狭窄得仅容一辆车通过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市井生活的气息。
杭远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这里的环境复杂,相对容易隐匿。
他拐进一条名叫“柳枝巷”的弄堂,在一扇褪了色的朱漆木门前停下。
门牌号是“柳枝巷17号”。
就是这里。
他停好单车,深吸一口气,抬手准备敲门。
就在他的指节即将触碰到木门的瞬间——一辆原本停在巷口、毫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引擎盖下突然爆发出沉闷的轰鸣!
它像一头蓄势己久的猎豹,猛地从静止状态弹射而出,轮胎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卷起一阵尘土,朝着杭远和他身后的木门,以惊人的速度首冲过来!
太快了!
根本来不及反应!
杭远瞳孔骤缩,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思考!
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在千钧一发之际,身体猛地向侧后方——木门旁边的石质门墩——扑倒!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黑色桑塔纳没有撞上杭远,却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在了那扇厚重的朱漆木门上!
木屑、碎砖、尘土混合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轰然爆发!
整扇木门被撞得向内凹陷、碎裂,门框周围的墙体都簌簌落下灰土。
巨大的冲击力让桑塔纳的车头瞬间变形,引擎盖高高翘起,冒出缕缕白烟。
杭远被爆炸般的冲击波和气浪狠狠掀飞,重重地摔在门墩后面冰冷坚硬的石板上。
后背传来钻心的剧痛,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金星乱冒。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到一阵眩晕和脱力。
他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烟尘,看到那辆撞毁的桑塔纳驾驶座上,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正艰难地试图推开变形的车门。
那人帽檐下的眼睛,冰冷地扫过杭远的位置,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不是意外!
是谋杀!
目标明确,就是要他的命!
杭远的心沉到了谷底。
对方不仅知道他来了老白家,甚至算准了他到达的时间!
他的行踪,被彻底掌握了!
这比那个电话更首接、更致命!
“谁?!
怎么回事?!”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被撞毁的门洞内传来,带着惊怒。
是白启明!
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显然没料到门这么结实(或者他低估了老房子的结构),更没料到目标竟然在最后一刻躲开了。
他看到老白的身影出现在烟尘弥漫的门洞后,又瞥了一眼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杭远,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他放弃了继续推门,猛地倒车!
扭曲变形的车头刮擦着地面和散落的砖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迅速倒退出小巷,然后一个急转弯,消失在巷口。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杭远捂着剧痛的后背和胳膊,艰难地撑起身体。
烟尘呛得他咳嗽不止。
他看向那扇几乎被撞穿、摇摇欲坠的木门,以及门内那个头发花白、穿着汗衫短裤、手持一根老式擀面杖、一脸惊怒和愕然的老人——白启明。
“白…白叔…”杭远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法言喻的沉重。
他暴露了,不仅暴露了自己,还把危险带给了父亲的老友!
他手臂内侧的胎记,在那生死一瞬的***下,灼热感达到了顶峰,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皮肤!
老白浑浊的眼睛看清是杭远后,惊愕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是深沉的愤怒和忧虑。
他扔掉擀面杖,快步冲过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杭远。
“小远?!
是你?!
怎么回事?!
谁干的?!”
老白的声音急切而严厉,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狼藉的门口和空荡的巷口。
杭远靠在老白身上,感受到老人手臂传来的力量,心中五味杂陈。
他看着老白眼中纯粹的关切和愤怒,那是对他父亲、也是对他本人的真情实感。
至少在这一刻,老白是值得信任的。
“白叔…”杭远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决绝,“是冲我来的…为了我爸当年查的案子…为了…‘永生会’!”
老白扶着他的手猛地一紧,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仿佛沉睡的猎豹被唤醒了尘封的记忆。
他看了一眼杭远苍白痛苦的脸,又看了一眼那辆破车消失的方向,当机立断:“先进来!
快!”
他搀扶着杭远,迅速退入那扇被撞毁、勉强还能遮蔽的门洞内,仿佛要将外面汹涌的杀机和十五年的秘密,一同隔绝在这破败却坚固的老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