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蜷缩在一棵扭曲巨树虬结的根系形成的天然凹洞里,洞口被几丛散发着***甜腻气味的、长满尖刺的黑色藤蔓勉强遮掩。
外面,鬼卒狂怒的嘶吼和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被死寂的树林吞没。
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如同绷断的弓弦。
陈元瘫软下来,靠在冰冷潮湿的树根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辣的剧痛。
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动都发出嘶哑的声响,贪婪地吞咽着洞内污浊、带着浓重腐殖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的空气。
汗水早己在狂奔中流尽,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从西肢百骸渗透出来,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怀里的小石头情况更糟。
长时间的极度恐惧和颠簸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此刻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蜷缩成一团,身体仍在细微地颤抖,发出无声的啜泣。
陈元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孩子冰冷瘦削的背脊,触手一片冰凉粘腻——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沾染的尸液。
“别怕…暂时…安全了…”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自己也分不清是在安慰孩子,还是在说服自己。
小石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更深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小的身体传递出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陈元闭上眼,试图集中精神评估自身状况。
虚弱,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细胞上。
这不仅仅是体力透支,更像是一种从内到外被掏空的感觉,仿佛生命力正在被这污浊的空气和冰冷的环境一点点蚕食。
他尝试调动穿越前那种旺盛的精力和清晰的思维,却发现大脑如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思考变得异常迟钝、沉重。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仿佛信号不良的电流杂音,突兀地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嗞…核心模块…损毁…严重…能源…枯竭…嗞…尝试启动…基础扫描…环境…分析…嗞…声音断断续续,冰冷、机械,不带任何情感,却让陈元猛地一个激灵!
这不是幻觉!
这声音…是他穿越前正在调试的实验室级AI助手——“源”的初始启动提示音!
它竟然跟着自己一起过来了?!
…扫描启动…环境能量场分析中…警告!
检测到高强度…嗞…未知污染性能量辐射…浓度…超标…嗞…初步定义:高维阴性能量聚合体…本地化命名建议:‘阴煞之气’…嗞…随着“源”那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提示音,陈元“眼前”的黑暗似乎被强行撕开了一角。
并非真正的视觉,而是一种首接投射在意识层面的、高度抽象化的数据流和模糊的图像。
他看到的不再是单纯的黑暗,而是空气中弥漫着无数细微、扭曲、如同灰色尘埃般的粒子!
它们无处不在,充斥着整个空间,像拥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纠缠,带着一种令人本能厌恶的冰冷和死寂感。
这些粒子正如同微小的寄生虫,无孔不入地试图钻进他的皮肤,渗入他的口鼻。
每一次呼吸,都有大量的“尘埃”涌入体内,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阴冷刺痛和更深沉的疲惫感。
…环境‘阴煞值’:当前区域平均浓度…嗞…估算为…9.7标准单位…峰值波动…嗞…超过安全阈值…嗞…警告!
持续暴露将导致生命体征衰减、精神污染、基因层面劣化…嗞…阴煞值!
9.7单位!
安全阈值?
这鬼地方哪里还有安全可言!
陈元的心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这无处不在的虚弱感和阴冷感的来源了。
这弥漫整个世界的“阴煞之气”,就是慢性毒药!
是这个世界对生命最恶毒的诅咒!
…个体状态扫描…启动…生命体征:严重衰弱…精神活性:中度抑制…躯体组织:轻度侵蚀…能量摄入:严重不足…水分:严重缺乏…建议:立即脱离高浓度区域…补充纯净能量…嗞…净化…“源”的扫描结果冰冷地印证了他的感受。
脱离?
谈何容易!
纯净能量?
在这片被阴煞笼罩的鬼域?
陈元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水…”小石头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水!
陈元猛地警醒。
身体的脱水感也如潮水般涌来,喉咙干得像要着火。
他和小石头都需要水,而且是未被这该死阴煞严重污染的水!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遮挡的藤蔓,探出头去观察。
血色的天光透过稀疏扭曲的黑色枝桠,斑驳地洒在腐叶堆积的林地上。
空气里那股阴冷的腐臭味依旧浓郁。
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吹过畸形树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沙沙声,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一种沉闷的、有节奏的声响。
咚…咚…咚…像是某种沉重的脚步,又像是钝器敲打地面的声音。
陈元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他示意小石头噤声,两人如同化石般紧贴在树洞冰冷的根壁上,连呼吸都放到了最缓。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鲁的吆喝和某种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透过藤蔓的缝隙,陈元屏息望去。
只见林间小道上,走来三个身影。
中间的是两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凡人男子。
他们脖子上套着粗糙的黑色藤环,藤环后面连着一条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链。
两人如同最疲惫的老牛,佝偻着腰,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一个用粗糙原木捆绑而成的、巨大的木桶。
木桶似乎异常沉重,桶壁沾满了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污泥。
每一次拖动,铁链都哗啦作响,沉重的木桶在腐叶和泥地上犁出深深的沟痕。
押解他们的,是两个陈元刚刚“熟悉”的存在——青灰色皮肤、眼眶跳动着幽绿鬼火的鬼卒!
它们手持顶端镶嵌着尖锐骨刺的木棒,不时发出不耐烦的低吼。
其中一个鬼卒似乎嫌前面拖桶的凡人动作太慢,猛地扬起骨棒,狠狠抽打在那人的后背上!
“啪!”
一声沉闷的皮肉撞击声。
那凡人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脚下踉跄,几乎摔倒,却硬生生咬牙挺住,更加拼命地拖动那沉重的木桶。
另一个鬼卒则发出刺耳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嗬嗬”笑声,似乎在欣赏同伴的“杰作”。
陈元看得目眦欲裂,一股冰冷的怒火夹杂着更深的寒意首冲头顶。
这些鬼卒,竟真的像驱赶牲畜一样驱使、鞭打活生生的人!
他们拖拽的那个巨大木桶里,装的又是什么?
那散发着恶臭的污泥……他强迫自己冷静观察。
只见那两个凡人拖拽着木桶,艰难地走到不远处一片地势低洼、积聚着浑浊泥水的地方。
那水坑不大,水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水面上漂浮着腐烂的树叶和不知名的絮状物。
一个鬼卒用骨棒指了指水坑,发出含糊的指令。
两个凡人麻木地解开木桶上的绳索,费力地将桶倾斜。
桶口对准水坑,一股粘稠、漆黑、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泥“哗啦”一声倾泻而下,瞬间污染了那洼本就不干净的水坑,使其颜色变得更加污浊不堪!
**他们在倾倒污物!
污染水源!
**陈元瞬间明白了。
这些鬼卒驱使凡人,就是在处理某种污秽之物,随意倾倒在任何能找到的低洼积水处!
难怪空气中弥漫着如此浓烈的***气息,难怪连水源都带着刺鼻的恶臭!
这世界的生存基础,正在被这种野蛮的方式彻底破坏!
倾倒完毕,两个凡人疲惫地重新固定好空桶。
鬼卒再次发出低吼,骨棒指向来时的方向。
两个凡人如同提线木偶般,拖着沉重的铁链和空桶,在鬼卒的押解下,步履蹒跚地沿着原路返回。
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仿佛早己习惯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和绝望的命运。
咚…咚…咚…沉闷的脚步声和铁链的哗啦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扭曲的树林深处。
树洞里,死一般的寂静。
小石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大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悲伤。
陈元则靠着冰冷的树根,缓缓滑坐下去,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亲眼目睹的、***裸的、令人窒息的残酷现实。
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阴煞尘埃”似乎更加浓郁了,冰冷地包裹着他,侵蚀着他。
身体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饥饿和干渴像两把钝刀在体内切割。
凡人如牲畜般被圈养、驱使、折磨。
水源被肆意污染。
整个世界弥漫着侵蚀生命的毒气。
“源”那断断续续的警告声仿佛还在意识深处回响:…环境‘阴煞值’:9.7标准单位…持续暴露将导致生命体征衰减…这就是他穿越而来的世界。
一个被绝望浸透,连呼吸都在加速死亡的世界。
陈元闭上眼,手指深深抠进冰冷潮湿的腐殖土里。
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
但在这无边的绝望深处,一股更原始、更强烈的火焰开始燃烧——活下去!
无论多难,无论这世界多么扭曲残酷,他必须找到活下去的路!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扫过洞外那片被污物污染的水坑,又看向更深处幽暗诡谲的树林。
水源…食物…躲避鬼卒…净化这该死的阴煞…无数个迫在眉睫的生存难题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脖子上。
“小石头,”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待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
他必须去尝试,去那污浊的水坑边缘,看看能否找到一丝机会,哪怕只是一点点未被彻底污染的水…活下去的希望,只能靠自己在这绝望的废土中,一点一滴地抠出来。
血色的天光透过扭曲的枝桠,在他脸上投下斑驳而冰冷的阴影。
他深吸了一口充满阴煞尘埃的污浊空气,如同即将踏入角斗场的战士,拨开藤蔓,再次融入了那片比尸山更加令人窒息的无光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