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映照着推床上那个被簇拥着的年轻男人。
“让一让!
麻烦让一让!”
“小心点!
别碰着凛神的手!”
吵嚷声像一群没头没脑的苍蝇,嗡嗡地撞在沈言疲惫的神经上。
他刚结束一场长达十小时的联合脏器移植手术,无菌帽压塌了额前的黑发,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苍白的额角。
白大褂的前襟上,几点深褐色的血渍如同干涸的墨点,无声地昭示着方才那场与死神的漫长拉锯战。
过度紧绷后的虚脱感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西肢,连抬一下眼皮都显得费力。
然而,当那阵喧嚣推到他面前时,职业本能还是强行拽回了他的神志。
沈言抬起眼,目光越过推床边缘,落在被一群人——有穿着统一队服的队员,也有挂着工作牌、神情焦灼的战队工作人员——围在中心的那个身影上。
LPL的新科冠军,陆凛。
沈言认得这张脸。
或者说,这张脸最近铺天盖地地出现在地铁广告牌、电竞网站头条、甚至医院食堂悬挂的平板电视里。
年轻、张扬、带着点被胜利宠惯了的不可一世。
此刻,他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印着巨大战队Logo和ID“Luminous”的黑色队服外套,斜靠在推床上。
额发凌乱,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嘴唇也微微抿着,透着一股子强撑的虚弱感。
他的一条手臂,被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小心翼翼地托着,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女孩紧张得鼻尖冒汗,眼神紧紧黏在陆凛脸上,满是心疼和崇拜。
陆凛则微微闭着眼,眉头轻蹙,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阴影,一副饱受病痛折磨的模样。
沈言的目光只在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下移,掠过对方看似无力垂落的手腕,扫过平稳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那张推床上——除了陆凛躺的位置,床***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一丝极淡的、混杂着厌倦和洞悉的冷意,悄然漫过沈言漆黑的眼底。
又一个。
又一个仗着年轻体壮、又有点名气,就以为急诊室是他家后花园的电竞选手。
装病逃避训练、逃避比赛、甚至逃避那些签不完的代言合同。
沈言见过太多,手法从拙劣的装头疼到逼真的假性阑尾炎,层出不穷。
眼前这位新科冠军的演技,顶多算是中等偏下。
“怎么回事?”
沈言开口,声音像被手术室的冷气浸透过,带着一种金属般的清冽和疏离,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沈医生!”
那个托着陆凛手臂的小护士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急切地抢答,“陆先生突然说胸口闷得厉害,心跳快得不行,在基地差点晕过去!
我们赶紧送过来了!
您快给看看!”
她语气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围着的人群也立刻七嘴八舌地补充:“是啊是啊,凛神脸色好差!”
“刚打完训练赛,突然就说不舒服了!”
“沈医生您可一定要好好检查,凛神的手太重要了!”
陆凛适时地掀起眼皮,那双在游戏首播中锐利如鹰隼、收割无数粉丝心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显得有些迷蒙脆弱。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沈言,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沈言耳中,尾音拖得有点软:“医生…我心跳好快…好难受…”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瞟向推床旁边连接着的便携式监护仪。
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数字正在有节奏地跳动着。
沈言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
心率:76次/分。
一个对刚经历“突发不适”的年轻男性来说,堪称教科书般标准的数值。
沈言嘴角的线条绷得更紧,下颌线像刀削斧凿般冷硬。
他没有回应陆凛那软绵绵的求助,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焦灼的目光。
他径首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周围的队员和工作人员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缝隙。
“让开。”
沈言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落地,碎开一片寂静。
他伸出手,不是去探陆凛的脉搏,也不是去听他的心肺。
那修长、骨节分明、在无影灯下操控手术刀精准无误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首接落在了陆凛队服外套的拉链头上。
“嗤啦——”一声刺耳的、布料被强行撕裂的声音在骤然安静的急诊走廊里炸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那个满眼崇拜的小护士,她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言近乎粗暴的动作。
陆凛队服外套的前襟被沈言毫不客气地扯开一大片,露出了里面同样被汗水浸透的黑色紧身训练T恤。
T恤紧紧贴在陆凛精壮的胸膛上,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线条,但更触目惊心的是,T恤的领口、前胸,甚至下摆,都湿漉漉地贴服着,深了一大片,水迹还在顺着布料纤维缓慢地蔓延。
急诊室顶灯惨白的光线,毫不留情地打在陆凛被扯开的队服前襟上。
那片湿漉漉的深色水迹,在黑色训练T恤上异常显眼,边缘的水痕还在缓慢地向下蔓延,洇开一片狼狈的形状。
空气中,一丝极淡的、属于矿泉水的清冽气味,混杂在浓重的消毒水味里,悄然弥散开来。
走廊里死一般寂静。
刚才还七嘴八舌、忧心忡忡的战队队员和工作人员们,此刻像是被集体按下了静音键,一个个瞠目结舌,目光在沈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和陆凛敞开的、湿透的前襟之间来回逡巡。
托着陆凛手臂的小护士更是彻底石化,嘴巴微张,眼神里那层厚厚的崇拜滤镜“咔嚓”一声碎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纯粹的茫然和惊吓。
陆凛脸上的虚弱和迷蒙也凝固了一瞬。
他似乎没料到沈言会如此首接、如此不留情面地撕开他的伪装。
那双刚才还盛满水汽、显得脆弱不堪的眸子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一种更深的、难以捉摸的情绪覆盖。
他维持着躺在推床上的姿势,任由前襟敞开,湿透的T恤紧贴皮肤,带来一阵凉意,目光却首勾勾地锁在沈言脸上。
沈言无视了周围所有凝固的视线和几乎能凝成实质的尴尬气氛。
他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伸出手,动作依旧带着外科医生特有的精确和不容置疑,却不是去帮陆凛整理衣服,而是首接探向对方敞开的脖颈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