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黎在一阵尖锐的刺痛中睁开眼时,首先闻到的是潮湿的泥土气,混着溪边青草被雨水泡发的腥甜。
她想抬手揉揉发胀的额角,却发现西肢被一种陌生的力量束缚着 —— 原本白皙纤细的手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细密鳞片的鳍,银红相间的纹路在昏暗的水色里流转,像揉碎了的云霞。
“这是…… 哪里?”
心底的疑问还没消散,一股更猛烈的水流便裹挟着她撞向礁石。
尾鳍撞上岩石的瞬间,她听见鳞片碎裂的轻响,疼得几乎晕厥。
意识模糊间,她仿佛看见自己原本居住的琉璃池,看见饲主温柔地往水里撒着锦鲤专用的饲料,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水面,碎成一片金箔。
可现在,只有冰冷刺骨的溪水,和不知通往何处的湍急暗流。
不知被冲了多久,当她再次恢复些微意识时,身体己经搁浅在一片鹅卵石滩上。
雨还在下,打湿了她半露在空气中的脊背,每一片鳞片都在发抖。
溪水退去的地方***出青灰色的石头,硌得她腹鳍生疼,嘴边不断溢出细小的气泡 —— 那是灵力流失的征兆。
就在这时,一双鞋尖出现在视野里。
是双洗得发白的布鞋,鞋边打着补丁,沾着些泥点。
顺着鞋往上看,是条同样浆洗得发硬的灰布裤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瘦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却在雨水中稳稳地站着。
景黎费力地转动眼珠,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那是个极其清瘦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脸色却白得像宣纸,唯有两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的眉骨很高,显得眼窝有些凹陷,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
此刻他正微微蹙着眉,看着滩上奄奄一息的自己,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唇角似乎还沾着点未擦净的暗红 —— 像极了她曾在医书上见过的咳血痕迹。
“原来是条锦鲤。”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却奇异地不刺耳。
青年蹲下身,动作缓慢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腹带着劳作留下的薄茧,轻轻碰了碰她的背鳍。
那触感微凉,却没有恶意,景黎紧绷的神经竟松了些,任由他用掌心托住自己滑溜溜的身体。
“伤得不轻。”
他看着她尾鳍处脱落的鳞片,眉头蹙得更紧了些,“雨这么大,再待下去会冻死的。”
他脱下身上那件同样打了补丁的粗布外衣,小心翼翼地将她裹在里面。
衣服上带着淡淡的草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隔着布料渗过来,竟驱散了不少寒意。
景黎把脑袋往温暖的地方缩了缩,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遇见你,也算缘分。”
青年抱着她站起身时,景黎听见他压抑着咳嗽了两声,肩膀微微发颤。
他似乎很虚弱,每走一步都有些踉跄,却始终把裹着她的外衣护在怀里,不让雨水打湿分毫。
穿过一片长势稀疏的竹林,前面出现了一间低矮的土坯房。
屋顶的茅草有些地方己经塌陷,露出里面的椽子,院墙是用黄泥糊的,好些地方己经剥落,露出里面混杂的碎麦秸。
青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很暗,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两条长凳,还有一张铺着粗布褥子的土炕。
墙角堆着些干柴,灶台上的铁锅锈迹斑斑,整个屋子简陋得近乎寒酸。
他把景黎放在桌上,转身去灶房烧水。
火光跳动着映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景黎这才发现他脖颈处有块指甲盖大小的朱砂胎记,形状像朵小小的桃花。
水烧开后,他找了个豁口的陶盆,倒了半盆温水,又小心翼翼地把她从衣服里取出来放进去。
温水漫过身体的瞬间,景黎舒服地摆了摆尾鳍,尾尖不小心溅起水花,落在他手背上。
他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很淡,却像雨后初晴的阳光,瞬间点亮了他苍白的脸。
“还挺有精神。”
他拿过墙角一个豁口的陶罐,从里面捻了一小撮红糖,放进水里搅了搅,“村里老人说,受了惊的活物,喝点甜的能安神。”
红糖在水里慢慢化开,泛起淡淡的涟漪。
景黎凑过去喝了两口,甘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去,果然舒服了不少。
她抬眼看向青年,发现他正靠在灶台上,捧着一个粗瓷碗喝着什么,碗里黑糊糊的,散发着浓郁的苦涩药味。
他喝得很快,像是早己习惯了这种味道,喝完后把碗往灶台上一放,又开始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比刚才厉害,弯着腰半天没首起来。
景黎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她摆动尾鳍,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除了吐泡泡,什么也做不了。
青年缓过来后,看见她在盆里不安地游动,便走过来蹲在桌前,看着她的眼睛说:“别怕,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我叫秦昭,你…… 就叫阿黎吧。”
阿黎?
景黎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还挺好听。
她甩了甩尾巴,算是答应了。
秦昭见她有反应,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从炕边拖过一张小板凳坐下,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在水里游动,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屋里的火光明明灭灭,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景黎不知道的是,此刻她鳞片上流转的微光,正悄无声息地渗入陶盆的水里,又顺着桌腿,一点点融进这间破败的小屋。
而秦昭放在膝上的手,原本因常年吃药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不知何时己经平稳了下来。
夜渐渐深了,秦昭把陶盆搬到炕边,自己则和衣躺在炕的另一头。
景黎在水里打了个哈欠,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还有窗外渐渐小下去的雨声,眼皮越来越沉。
或许,在这里暂时住下,也不错。
她这样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温暖的梦境。
梦里没有湍急的溪流,没有冰冷的礁石,只有一个清瘦的青年,用带着草药味的手,温柔地托着她,说:“遇见你,也算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