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见叶小朗站在那儿,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还是上次那件杏色连衣裙,只是外面搭了件米白针织开衫。
“乔记者?”
她眼睛弯了弯,没像上次那样咋咋呼呼,声音放得轻了些,“你怎么在这儿?”
“来拍点素材。”
乔一成首起身,收了相机,“你刚从图书馆出来?”
“嗯,查论文资料。”
她把怀里的书往臂弯里拢了拢,目光扫过他相机里刚拍的照片,“这是摄影社?
他们去年办的影展我去看了,有组拍老南京巷弄的,特别有意思。”
乔一成愣了下,那组照片是他去年给报社写特稿时顺带拍的,没成想她看过。
“你也喜欢摄影?”
“谈不上喜欢,就是觉得能把日子记下来挺妙的。”
她笑了笑,往后退了半步,指着不远处的香樟道,“这边树荫下凉快,你要拍别处吗?
我熟,能给你指条近路,免得绕远。”
这话递得自然,不像刻意讨好,倒像真怕他走冤枉路。
乔一成看了眼表,离采访还有段时间,便点了头:“那麻烦你了。”
她在前头走,步子不快,偶尔回头跟他说两句——“前面那栋楼是老教学楼,红砖墙拍出来好看转角有丛月季,这个时节开得正好”。
没说太多话,却总在他视线落在哪处时,恰好递过句相关的话,不显得冷落,也不越界。
走到实验楼前,她停下脚:“往这儿拐就是社团活动中心了,你要找的人应该在那儿。”
说完往后退了退,抱着书准备转身,“那我先去系里交资料了。”
“等等。”
乔一成突然开口,她回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疑惑。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是上次采访时偶然得到的摄影展门票,“下周六省美术馆有个纪实摄影展,你要是有空……”话没说完,就见她眼睛亮了亮,却没立刻接,只笑着问:“是讲城市变迁的那个吗?
我前几天在图书馆报纸上看到预告,正说想去呢。”
“是。”
乔一成把票递过去,“多了一张,没人去。”
她接过来,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手,很快收回去,把票夹在书里:“那太谢谢了。
看完展我请你喝汽水吧?
学校门口那家橘子味的,冰得很透。”
说完没等他应,己经转身往另一条路走了,开衫下摆被风轻轻吹起,走了两步,又回头朝他挥了挥手,才继续往前走。
乔一成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融进香樟树荫里,手里还留着刚才递票时,指尖碰到的一点温乎气。
周六的省美术馆比平时热闹些,乔一成到的时候,离约定时间还差十分钟,刚站定在展馆门口那棵老银杏下,就看见叶小朗从公交站跑过来。
她换了件鹅黄色的T恤,配着浅色的牛仔裤,头发松松扎成个低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手里还攥着个帆布包,跑到他跟前时喘着气笑:“没迟到吧?
刚才公交在路口堵了会儿,我还以为要晚了。”
乔一成看着她鼻尖沁出的薄汗,从口袋里摸出张纸巾递过去:“刚到。”
她接过来擦了擦,指尖碰到纸巾边缘时顿了下,抬头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给你带的,学校门口那家橘子汽水,我让老板冰在冰箱最底下的。”
是两瓶玻璃瓶装的汽水,瓶身还凝着水珠,她小心地把其中一瓶递过来,“先拿着凉一凉,看完展再喝。”
进了展馆,光线一下子暗下来。
墙上挂着的都是老照片,有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街头电车,有八十年代初刚出现的个体户小摊,黑白影像里透着旧时光的温吞。
叶小朗看得认真,凑在一张老南京巷口的照片前停住脚,轻声说:“这地方我知道,就在夫子庙附近,现在还留着半条老巷,巷口有家卖糖芋苗的,甜得很。”
乔一成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照片里的石板路被雨水打湿,墙角还靠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
“下次有空,可以去看看。”
他随口说。
她转头看他,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很:“真的?
那得等我论文定稿了,最近天天泡图书馆,脑子都快僵了。”
走到展厅尽头,有面落地镜,是展馆特意设的,让参观者站在老照片前,和旧时光照个“合影”。
叶小朗拉着他站过去,指着镜里笑:“你看,咱们站在这儿,倒像从老照片里走出来的似的。”
镜里的两人挨得不远,她的马尾辫梢刚好碰到他的胳膊,乔一成看着镜中的影子,忽然觉得这昏暗的展馆里,空气都变得软乎乎的。
出了展馆,太阳正好。
叶小朗把那瓶橘子汽水拧开,“砰”的一声,气泡涌上来。
她递给他,自己也拧开一瓶,喝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果然冰的最好喝。”
汽水的甜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飘过来,乔一成喝了口,橘子味的甜意从喉咙一首甜到心里。
风拂过银杏叶,沙沙作响,叶小朗靠在树干上,晃着手里的汽水瓶,忽然轻声说:“乔一成,下次……下次你要是还来这边拍东西,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喊我一声?
我不用你请我吃东西,就想跟着你看看,你拍照片的样子,应该很好看。”
她话说得轻,说完就低头喝汽水,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乔一成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喉结动了动,把手里的汽水瓶往她那边递了递,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好。”
她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里像落了星星,笑起来时,马尾辫在肩头轻轻晃,鹅黄色的T恤在阳光下亮得晃眼,乔一成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比往年都要甜。
两人没急着分开,沿着街边的树荫慢慢走。
叶小朗手里还攥着那瓶没喝完的橘子汽水,瓶身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她也没在意,只侧头跟乔一成说展馆里那张老电车照片:“我爸说他年轻时坐过那种电车,木头椅子,夏天晒得滚烫,可那会儿能坐上电车,在街坊里都是件体面事。”
乔一成应着,视线落在她被汽水沾湿的指尖上——指甲修剪得短,透着点粉白。
他想起自己刚工作时,跑线到郊区,坐过最后一批淘汰的绿皮电车,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满是柴油味,却比现在的公交车多了点烟火气。
正要开口说,叶小朗忽然停了脚,指着前头路口的老槐树:“那底下有卖梅花糕的!
刚出锅的,我上次路过闻着香,没敢买,怕烫着舌头。”
她眼里亮闪闪的,像发现了什么宝贝。
乔一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有个小摊,蒸笼冒着白汽,隐约能看见焦糖色的糕点。
“去买两个?”
他问。
叶小朗立刻点头,又往后缩了缩:“我请你。”
她说着就往口袋里摸零钱,指尖刚碰到票子,乔一成己经先一步走了过去,跟摊主说“要两个,加豆沙馅”。
她站在原地笑,没再争。
等乔一成把梅花糕递过来,她小心捏着纸托,吹了吹才咬一小口,烫得轻轻“嘶”了声,却眼睛弯着:“甜!
豆沙馅调得刚好,不腻。”
乔一成也咬了口,热乎的甜香混着焦脆的外壳,确实比别处的好吃。
他看叶小朗小口小口抿着,嘴角沾了点糖霜也没察觉,像只偷尝了蜜的小兽。
抬手想帮她擦掉,手伸到一半又顿住,转而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过去:“沾着东西了。”
叶小朗愣了下,抬手摸嘴角,摸到那点糖霜时脸微微红了,低头飞快擦了擦,声音轻了点:“谢啦。”
风从槐树叶里穿过去,沙沙响。
两人没再说话,就这么并肩站着吃完了梅花糕,纸托叠在一起扔进垃圾桶时,叶小朗忽然说:“乔一成,我下周三下午没课,你……那天忙吗?”
乔一成想了想,周三只有个早会,下午本打算去整理之前的采访稿。
他看着叶小朗攥着空汽水瓶、指尖微微蜷着的样子,说:“不忙。”
“那我能去报社附近找你吗?”
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试探,“我想去看看你说的那个老巷子,就是展馆照片里拍的,你说离报社不远……能。”
乔一成没等她说完就应了,怕她反悔似的,又补了句,“下午三点,我在报社门口等你,带你去吃那家糖芋苗,比夫子庙的还地道。”
叶小朗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好!”
她要坐的公交来了,她往后退着跑,又回头朝他挥挥手,鹅黄色的T恤在人群里晃了晃,很快上了车。
乔一成站在原地,手里还留着梅花糕的余温,刚才她站过的地方,好像还飘着点橘子汽水的甜香。
周三下午三点,乔一成准时站在报社门口的梧桐树下。
刚等了两分钟,就看见叶小朗跑过来,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手里拎着个帆布包,老远就朝他喊:“乔一成!
我没迟到吧?”
他笑着摇头,接过她手里的包——比上次轻,大概只装了本笔记本。
“走,从这边穿小巷近。”
他领着她拐进旁边的窄巷,青石板路凹凸不平,墙头上爬着牵牛花,叶小朗走得慢,时不时弯腰看墙根的野草:“这儿真有意思,比学校那边的新巷子好看。”
乔一成应着,走在她前头,偶尔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
走到巷中间,有户人家门口晒着被子,淡蓝色的被单被风吹得鼓起来,叶小朗伸手轻轻碰了下,被单上的阳光味扑了她一脸,她笑着退回来:“晒得好软,像棉花糖。”
乔一成看着她的笑,忽然觉得这巷子走了无数次,今儿好像才真正看出点味道来。
到了糖芋苗摊子前,他让摊主多盛了两勺桂花,叶小朗捧着瓷碗,小口喝着,眼睛弯成了月牙:“比我想象的还甜。”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路上,挨得很近。
乔一成看着她被糖芋苗烫得微红的鼻尖,忽然觉得,往后这样的下午,好像能多来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