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山的桃花开得最艳的那天,阿烛把自己挂在了半山腰的桃树上。倒不是想不开,
实在是尾巴太碍事。作为女娲后人,他化为人形时总有些小疏漏。比如情绪一激动,
双腿就会变成半人长的尾巴,泛着青光,沉甸甸地拖在地上。“嘶……轻点拽啊!
”阿烛倒挂在树杈上,白里透红的脸颊憋得更红,“再用劲,都要掉了!
”树下站着个月白道袍的青年,剑眉星目,腰间悬着柄玉鞘长剑,
瞧着是哪家仙门来的正经修士。他手里正捏着阿烛那条不安分的尾巴,
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你这……是蛇尾?”“不然呢?”阿烛翻了个白眼,
尾巴不耐烦地甩了甩,正好拍在青年手背上。冰凉的鳞片蹭过温热的皮肤,两人都顿了一下。
青年缩回手,耳根悄悄泛红:“青梧山是仙家清修之地,怎会有……”“怎会有蛇?
”阿烛笑得狡黠,突然松开抓着树枝的手,整个人“咚”地掉下来,却在落地前化作道青影,
稳稳落在青年面前,鼻尖差点撞上对方胸口。他仰头笑时,眼角那颗小小的痣,似坠了星光,
“我是这山的山神啊,小道长。”青年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下来,踉跄着后退半步,
腰间的长剑“嗡”地轻鸣一声。他稳住身形,才发现这自称“山神”的少年穿得古怪,
上身是件松松垮垮的白麻衫,下摆随意系在腰间,露出一截削瘦的腰腹,
下身却围着条青布裙,裙摆上还沾着几片桃花,瞧着半点没有山神的威严,
倒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顽童。“在下凌昭,来自昆仑。”青年拱手行礼,声音清冽如冰泉,
“奉师命下山历练,途经此地,不知‘山神’殿下在此,多有冒犯。”“凌昭?
”阿烛咂摸了下这名字,忽然伸手,指尖在他悬着的剑鞘上轻轻敲了敲,“昆仑的剑修?
听说你们最讲究规矩,碰一下剑都要念三遍清心咒?”凌昭的耳尖更红了。
他确实在阿烛碰到剑鞘时,下意识默念了半句“心无外物”,却被对方看得心神一晃。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成了一声极轻的咳嗽:“修行之人,当守本心。”“本心?
”阿烛笑得更欢,踮起脚,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道,“那小道长的本心,
是不是在想……这山神长得还挺好看?”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带着淡淡的花香。
凌昭猛地后退半步,手不自觉地按在剑柄上,指尖有些发颤。他活了两百岁,
除了练剑就是打坐,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可抬眼对上阿烛双眸时,
到了嘴边的“无礼”竟成了一句僵硬的:“山、山间风大,殿下还是先把衣服穿好。
”阿烛低头看了眼自己敞开的衣襟,非但没管,反而往凌昭身边又靠了靠,
尾巴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轻轻勾住对方的手腕:“穿好就不好玩了。小道长,
你剑法厉害吗?陪我打一架呗?”话音未落,他突然抬手,掌心凝聚起一团青绿色灵力,
带着花瓣朝凌昭面门打去。这招式看着花哨,力道极轻,更像是在撒娇耍赖。
凌昭却瞬间绷紧了全身。他足尖一点,身形如清风掠出丈许,腰间的“流霜”已出鞘,
剑光铺开,精准地将那团灵力劈成两半。花瓣簌簌落在剑脊上,他手腕轻转,剑势陡然收住,
剑尖离阿烛的鼻尖只有寸许,却再没往前递半分。“殿下若是想切磋,凌昭自当奉陪。
”他声音依旧平静,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但请殿下先收起玩笑之心。
”阿烛看着悬在眼前的剑尖,非但不怕,反而伸出舌尖,轻轻舔落唇上的花瓣,
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小道长果然厉害。可你这剑,看着冷,摸着……是不是也这么冷?
”说着,他竟真的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流霜剑的剑身。冰凉的触感传来,
剑身在他触碰时轻轻震颤了一下。凌昭的心跳骤然乱了节拍。他猛地收剑入鞘,
转身时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倒:“殿、殿下若无要事,凌昭先行告辞。”“哎,别走啊!
”阿烛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尾巴甩得更欢,“我知道山后有个泉眼,水甜得很,我带你去?
”“昆仑弟子,不可贪恋山水……”“那我带你去抓山鸡?我烤的山鸡,抹上蜂蜜,
能香到十里外!”“修行之人,当忌荤腥……”“那我给你唱山歌?我唱的歌,
能让石头开花呢!”凌昭被他缠得没办法,回头时阿烛仰头看他,眼里的期待快溢出来,
尾巴还在不安分地扫着他的脚踝。那瞬间,他忽然觉得,这满山桃花,
好像都没眼前这少年好看。“……只去泉眼。”他终于松了口,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阿烛立刻欢呼一声,拉着他就往山后跑。尾巴欢快地晃着,
扫得路边的野草沙沙作响。凌昭被他拽着,看着少年飘动的衣摆,
看着那截偶尔从裙摆下露出的、泛着青光的尾巴,觉得这趟下山历练,
或许会比想象中有趣得多。两人刚跑到泉眼边,就听见一阵刺耳的嘶鸣。
只见三只长着翅膀的妖兽正围着一个采药的老翁,利爪闪着寒光,眼看就要扑上去。“不好!
”阿烛脸色一凛,嬉闹之色瞬间敛去,掌心凝聚起浓郁的青绿色灵力,
“这些畜生是从黑风谷跑出来的,伤了不少山民!”凌昭已先一步拔剑。
流霜剑化作一道银弧,直刺最前面那只骨鹫的翅膀。他身形快如闪电,剑光在骨鹫间穿梭,
每一剑都精准避开要害,却用剑脊将对方拍得晕头转向,显然是手下留了情。
阿烛看得眼睛发亮。他没立刻上前,而是站在泉边,指尖轻点水面。刹那间,
泉眼周围的藤蔓疯长起来,无数条青绿色藤鞭,缠住了另外两只骨鹫的爪子。“小道长,
左边!”阿烛喊道。凌昭闻言,足尖在藤蔓上一点,借力翻身,流霜剑带着凌厉的风声,
“啪”地拍在骨鹫的头顶。那妖兽吃痛,哀鸣一声,扑棱着翅膀想逃,却被藤蔓缠得更紧。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三只骨鹫就被制服了。凌昭收剑时,
才发现袖口被骨鹫的利爪划破了口子,渗出血珠。“你受伤了!”阿烛立刻冲过来,
抓起他的手腕就往泉边跑,“这泉水能疗伤,快洗洗!”冰凉的泉水流过伤口,
带着奇异的暖意。阿烛低着头,认真地替他擦拭血迹,长睫垂下,在眼睑下投出淡淡阴影。
凌昭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觉得手臂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你好像很怕我?
”阿烛忽然抬头,眼里带着点好奇。“并非怕。”凌昭移开目光,“只是……殿下行事,
太过跳脱。”“跳脱不好吗?”阿烛凑近了些,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凌昭身上是清冷的松木香,阿烛身上是清甜的桃花香,混在一起,竟意外地好闻。
“像你这样,每天打坐练剑,不觉得无聊吗?”凌昭张了张嘴,想说“修行本就清苦”,
却在看到阿烛时,把话咽了回去。他想起刚才阿烛操控藤蔓时的专注,想起他的急切,
这“跳脱”背后,藏着他从未见过的鲜活。“或许……可以不那么无聊。”他低声道。
阿烛的眼睛瞬间亮了:“那你留下来,陪我玩几天好不好?我带你去看青梧山最美的风景,
带你去摘最甜的野果。”看着他像献宝般数着好玩的地方,凌昭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
却似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他清冷的眉眼。“好。”他说。阿烛愣了一下,随即欢呼起来,
尾巴高兴地在地上扫来扫去,带起一阵桃花雨。凌昭站在漫天飞舞的花瓣里,
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少年。昆仑的清心咒,在这一刻,被这青梧山的风,吹散了。他想,
或许偶尔打破一次规矩,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看看这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
阿烛成年那日,青梧山的桃花落了满山。按规矩,成年礼要以心头血祭灵泉,稳固真身。
凌昭站在泉边,看着阿烛盘膝坐在水中央,青鳞蛇尾在身后轻轻摆动,
鳞片被月光照得缀了层碎银。“怕吗?”凌昭忍不住问。他已在青梧山待了三年,
从最初的拘谨道修,变成了会陪阿烛爬树掏鸟窝、蹲在溪边烤山鸡的“共犯”,
只是面对这至关重要的仪式,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阿烛回头冲他笑,
眉眼下的小痣在月光下格外明艳:“有小道长在,怕什么?”他抬手,
掌心凝出一滴殷红的血珠,“你看,我的心头血是红的,跟你们人一样呢。
”凌昭的目光落在那滴血珠上,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他,
这少年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敞开心事。他移开视线,耳根有些发烫:“别分心。
”阿烛笑着应了,转身将心头血滴入泉眼。刹那间,灵泉翻涌起来,
青绿色的光芒从水底漫出,缠绕上阿烛的身躯。他的蛇尾渐渐变得粗壮,
鳞片上浮现出古老的纹路,周身甚至隐隐有威压散开。那是成年后才有的威压,
却在触到岸边的凌昭时,温顺地绕了个弯,像在撒娇。仪式结束时,天已微亮。
阿烛从泉里出来,蛇尾还没完全收回,湿漉漉地搭在岸边,水珠顺着鳞片往下滴。
凌昭递过早已备好的衣物,却在触到他肩膀时顿了顿。阿烛又长高了些,
眉眼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清俊,只是笑起来时,眼里还和从前一样。“小道长,
我成年了。”阿烛忽然凑近,声音带着点刚化形的沙哑,“按我们的规矩,
成年了就能……”“就能什么?”凌昭追问,心跳莫名快了半拍。阿烛却故意卖关子,
伸手拽过他的手腕,将他往山林深处拉:“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去的是青梧山深处的“回音崖”。崖壁上满是发光的晶石,风一吹就发出叮咚的响声。
阿烛站在崖边,张开双臂,身后蛇尾高高扬起,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青色的弧线:“你看!
”话音落,他周身青光暴涨,身长十丈有余,青鳞如琉璃,蛇尾垂落时带着淡淡的金光,
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正专注地望着崖边的凌昭。凌昭仰头望着他,一时失语。
他见过昆仑的仙兽,也斩过作恶的妖魔,却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存在。尤其是那双眼睛,
褪去了人身时的狡黠,只剩下纯粹的、带着点期待的温柔。阿烛低下头,鼻尖轻轻蹭了蹭他,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把他碰坏了。凌昭伸出手,轻轻按在蛇鳞上。冰凉的鳞片下,
能感觉到沉稳的心跳,和他自己的心跳,奇异地合着节拍。“阿烛。”他低声唤道。那天,
凌昭被阿烛带着飞过了整个青梧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脚下是翻滚的云海,
阿烛的长发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凌昭,”阿烛带着点笑意,
“等我彻底掌握了女娲真身,就带你回昆仑好不好?让他们看看,昆仑最正经的剑修,
身边跟着女娲后人。”凌昭的耳尖红了,却没反驳。他轻轻拽了拽阿烛的长发:“别闹,
师尊会罚我的。”“罚就罚呗。”阿烛的声音里满是不在乎,“大不了我把你藏起来,
谁也找不到。”凌昭忍不住笑了。他望着脚下的山川河流,所谓的清规戒律,
在这一刻都变得轻飘飘的。他更在意的,是脑海里那个鲜活的声音,是每次对视时,
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只属于他的光。从回音崖回来后,有些东西悄悄变了。凌昭练剑时,
阿烛不再像从前那样咋咋呼呼地捣乱,而是会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托着下巴静静看他。
阳光落在他发间,看得凌昭时常走神,剑招都慢了半拍。阿烛偶尔会变回真身,
盘在凌昭打坐的竹屋顶上晒太阳。凌昭睁眼时,总能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从屋檐后探出来。
他无奈地摇头,却会在每次出门时,特意在门口放一碟阿烛爱吃的蜜饯。有次来了位师兄,
见凌昭与一个“山野精怪”走得亲近,忍不住训斥:“凌师弟,你是未来的掌门继承人,
怎能与妖族为伍?忘了门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卷得差点飞走。
阿烛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蛇尾在身后不安分地摆动,眼里带着明显的敌意。
“他是我朋友。”凌昭立刻挡在阿烛身前,声音冷了下来,“师兄慎言。”师兄愣了愣,
没再说什么,只是临走时看阿烛的眼神,带着几分警惕。等人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