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傍晚的光线总有种特别的质地,像被水浸泡过,又轻轻拧干,
带着书页的微黄和尘埃漂浮的轨迹。我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笔尖悬停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方,
却迟迟落不下去。窗框框住的一小片天空里,暮色正一点点沉淀下来,由浅蓝向黛青过渡。
就在那片渐深的底色上,几颗早起的星子怯生生地探出头来,闪着微弱却执拗的光。“同学,
这本《海子的诗》,你还续借吗?”一个声音落下来,像一片羽毛轻轻搔过耳廓。
我猛地抬头。她就站在桌边,图书馆顶灯的光晕柔柔地落在她身上。
米白色的薄毛衣衬得她脖颈修长,深蓝的牛仔裤洗得微微发白。她微微俯身,
指尖点着我桌角那本翻得有些卷边的诗集。几缕碎发从她耳后滑落,垂在颊边。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初融的山泉,倒映着窗外刚刚点亮的星辰,
仿佛她自己就是从那片深邃夜空里滑落下来的一颗星星。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围翻书页的窸窣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都潮水般退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指尖点在书封上的那一点微光,和她眼中那片璀璨的星海。
“我…我看完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慌忙把那本《海子的诗》推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一股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脊背。
“谢谢。”她弯起眼睛笑了笑,拿起书,转身走向还书台。那身影纤细而挺拔,
走路时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黄昏的宁静。我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两排高大的书架之间,
才像突然找回了呼吸。笔记本上空白一片,墨水的痕迹洇开了一小团。我低头看着那团墨迹,
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她那句轻轻的“同学”。那天晚上,我在那个位置坐了许久,
久到图书馆的灯一盏盏熄灭,管理员开始清场。窗外的星星越来越多,汇成一条模糊的银河。
我固执地仰着头,试图在那些闪烁的光点里,找到属于她的那一颗。后来,
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渝星婷。一个像诗,又像星辰的名字。
---渝星婷像一颗投入我平静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经久不息。
我开始有意识地出现在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文学社讨论海子诗歌的沙龙,
阶梯教室后排她常坐的位置旁,甚至食堂她偏爱的那家清淡小炒窗口前。每一次“偶遇”,
都像一场蓄谋已久却笨拙无比的演出。“嗨,好巧。”我端着餐盘,在她斜对面的空位坐下,
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指尖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抬起头,有些讶异,
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陈舟?你也喜欢吃这家的清炒西兰花?”“啊…嗯,挺好吃的。
”我胡乱应着,心跳得几乎要撞出胸口,赶紧低头扒拉盘子里的饭菜,味同嚼蜡。
真正拉近距离的,是那场小小的校园音乐节。春末夏初的傍晚,
空气里浮动着草木萌发的躁动气息。临时搭建的简陋舞台下人头攒动,
喧嚣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交织在一起。我挤在人群边缘,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
一眼就捕捉到了她。她独自站在靠近音响的位置,微微歪着头,
专注地看着台上调试乐器的乐队成员。轮到一支校园乐队上场,主唱是个嗓音干净的男生。
前奏响起,是一首舒缓的情歌,《你是天上星子》。旋律很熟悉,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
主唱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澈却略显单薄。唱到副歌时,他有些气息不稳,
高音部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就在这时,我听见旁边一个极轻的声音,和着旋律,
低低地哼唱起来。那声音像山涧清泉滑过卵石,像月光下悄然绽放的夜来香,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穿透力,轻易地盖过了舞台上略显干涩的演唱,
直接熨帖到人心最柔软的地方。我猛地转头。渝星婷闭着眼,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似乎完全沉浸在那旋律里,微微点着头,
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晚风吹起她鬓边的发丝,拂过她光洁的侧脸。
舞台变幻的彩色光晕偶尔掠过她,那一刻,她仿佛真的在发光。那是我听过最温柔的声音。
温柔得足以让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沦为背景。心脏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攥住,
然后又被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上耳根,带来一阵眩晕般的悸动。音乐结束,掌声雷动。
她像是被惊醒,睁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随即也轻轻鼓起掌来。我像被钉在原地,
喉咙发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唱得真好。”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看向我,
眼中带着一丝被撞破的羞赧,笑了笑:“没有啦,瞎哼哼。”“比台上的好听。
”我脱口而出,说完立刻后悔,脸烧得更厉害了。她却只是莞尔:“谢谢。你也喜欢这首歌?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舞台未灭的灯光,像盛着揉碎的星光。“嗯,”我用力点头,
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很喜欢。尤其是…刚才那样唱。”那天之后,
那首《你是天上星子》的旋律,连同她低吟浅唱时温柔到极致的嗓音,
就牢牢刻进了我的脑海。后来我听过无数个版本,听过无数个被赞誉温柔的声音,可每一次,
都只是徒劳地在我记忆深处唤醒那个傍晚的惊鸿一瞥。像,却终究不是她。
---靠近渝星婷的过程,笨拙得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每一次鼓起勇气的搭话,
每一个精心设计又显得无比刻意的“偶遇”,都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她像一颗运行在遥远轨道的星星,我只能在地面仰望,笨拙地追逐着那点微光。
真正让我觉得距离在缩近的,是那本诗集。那是一个没有课的下午,
图书馆顶楼的阳光房空荡而安静。巨大的玻璃穹顶滤下暖融融的光线,
空气里浮动着旧书和植物特有的混合气息。我坐在靠窗的藤椅上,
摊开的笔记本上只潦草地涂画着几个词:“星光”、“眼眸”、“坠落”。“陈舟?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我抬起头,看见渝星婷站在几步开外,怀里抱着几本书,
目光落在我摊开的笔记本上。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点好奇,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小秘密。
我的第一反应是猛地合上本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像是偷藏的心事被当众揭穿。“渝…渝星婷?你也在这。”声音干巴巴的。她走近几步,
在我对面的藤椅坐下,把怀里的书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最上面一本,是《顾城的诗选》。
阳光穿过玻璃,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跳跃。“在写诗?”她问,声音轻轻的,带着笑意。
“瞎写,”我窘迫地抓了抓头发,指尖碰到发烫的耳根,“没什么章法,
就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手下的笔记本仿佛变成了一块烙铁。“能…给我看看吗?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纤细白皙。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
血液好像都涌到了头顶,嗡嗡作响。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圈,
最终还是在她的注视下溃不成军。我僵硬地把本子递过去,像递出一颗滚烫又***的心脏。
她接过去,小心地翻开。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两排小小的阴影。她看得很慢,
很认真,偶尔指尖会无意识地划过某一行字。时间在阳光房静谧的空气里缓缓流淌,
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凝固。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终于,她抬起头。那一刻,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夏夜里最璀璨的星河倾泻而下,带着纯粹而真实的惊喜。“陈舟,
”她的声音里有种奇异的温度,“‘你是我躲不过的爱情题,
又是我猜不透的时间谜’…这一句,写得真好。”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绚烂得如同新年夜空的烟火。
所有的紧张和窘迫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冲破躯壳的喜悦淹没。她看到了,她读懂了,
她喜欢!“真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嗯!”她用力点头,
笑容在脸上漾开,比阳光房里的光线还要明媚,“像…像星星掉进海里,虽然沉默,
却照亮了整个海底的荒芜。”她指着本子上另一行被涂改多次的句子,认真地说。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暖融融地包裹着我们。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柱里清晰可见,
如同无数细小的星辰在缓慢旋转。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离那颗遥远的星星,前所未有的近。
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她周身清冷又温柔的光芒。---然而,靠近星辰的代价,
是被那光芒灼伤。那场盛大的校园歌手大赛决赛之夜,像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梦,
也像一个残酷的分水岭。渝星婷一路过关斩将,站在了舞台中央。追光灯如同纯净的月光,
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裙摆像安静的波浪。
当她开口唱起那首《你是天上星子》时,整个沸腾的礼堂瞬间安静下来。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流淌出来,比那个音乐节的傍晚更加清澈、更加温柔,
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穿透力。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纯粹的、饱满的情感,
如同最深的夜空倾泻而下的星光,淹没了每一个角落。她闭着眼,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整个人沉浸在那片由她自己声音构筑的星河里。
“你是天上星子,我是此间少年…隔着光年,写粗糙的诗篇…”我的视线牢牢锁在她身上,
心脏像是被那歌声紧紧攥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钝痛又甜蜜的神经。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
世界缩小成舞台上那个发光的身影。胸腔里翻滚的情绪像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冲破喉咙。
就是现在,我必须告诉她。在星光最盛的时候,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一曲终了,
雷鸣般的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她微微鞠躬,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又有些羞涩的笑意。
追光灯追随着她下台的身影。我像一头被本能驱使的困兽,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
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后台通道口光线昏暗,弥漫着道具涂料和汗水混合的奇怪气味。
“渝星婷!”我的声音在嘈杂的余韵中显得有些突兀,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她停下脚步,
转过身,脸上还带着舞台妆的微光和未褪的兴奋红晕。看到是我,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陈舟?怎么了?”后台通道的喧嚣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瞬间远去。只剩下我和她,头顶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淡,在斑驳的墙壁上交叠。
我看着她被舞台妆勾勒得更加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盛着未褪的星光和一丝疑惑。
胸腔里那颗心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喉咙紧得发痛,所有排练过无数次的句子都堵在那里,
绞成一团乱麻。“我…”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渝星婷,我…”她微微歪着头,
耐心地等待。后台的喧嚣声、脚步声、道具碰撞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那盏白炽灯的光线落在她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我喜欢你!” 三个字终于冲破阻碍,
带着孤注一掷的莽撞和滚烫,砸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声音不大,却像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震得自己耳膜嗡嗡作响。说完,我立刻垂下眼,不敢再看她的表情,
只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磨损的灰色水泥地,仿佛那上面刻着救命的答案。时间仿佛停滞了。
一秒,两秒…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响,沉重得令人窒息。“陈舟。
” 她的声音响起来,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一种陌生的、让我心慌的平静。我猛地抬起头。
她脸上的红晕不知何时褪去了,只余下舞台妆的底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那双总是盛满柔和星光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着顶灯惨白的光点,像结了冰的湖面。
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喜悦,只有一种近乎疏离的冷静,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像怜悯,又像是无奈。“谢谢你。”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每一个字却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进我滚烫的期待里,“但…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了。世界瞬间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通道里残留的汗味和涂料味猛地变得刺鼻。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徒劳的喘息。“你的喜欢…很真诚,” 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我直勾勾的视线,
目光落在旁边堆放的道具箱上,“但有时候,太真诚,太…用力了。” 她斟酌着词句,
声音轻得像叹息,“像正午的太阳,让人…有点喘不过气,只想找个阴凉的地方躲一躲。
”正午的太阳…灼热…想逃…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毫无防备的心上。
原来我倾尽全力的奔赴,我视若珍宝的喜欢,在她眼中,竟是如此令人窒息的负担。
一种巨大的羞耻和狼狈感瞬间攫住了我,比拒绝本身更让人难以承受。脸颊像被架在火上烤,
滚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我…” 我试图辩解,试图告诉她我可以不那么灼热,
可以像月光一样安静。但喉咙像是被砂石堵住,只能挤出破碎的音节。“陈舟,
” 她打断我,终于重新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清晰,
“我们…以后还是保持距离吧。不要再特意等我了,也不要再…这样了。” 她顿了顿,
声音更轻,却更清晰地砸进我耳膜,“不值得。”不值得。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匕首,
精准地捅穿了我最后的幻想。所有的勇气和热度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彻骨的寒冷和空洞。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一股近乎绝望的倔强猛地冲上头顶,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嘶哑,“月亮也许不值得!但星星…星星一定值得!” 我死死盯着她,
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的光去点燃什么。她明显地怔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但那涟漪转瞬即逝,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错觉。
她的眼神迅速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疲惫。“以后…我不会再回你消息了。
” 她轻轻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她不再看我,微微侧身,
准备绕过我离开。“我会等!” 那三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
在空旷的后台通道里激起空洞的回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弹回来,显得异常单薄,
“等过砺山带河!就像往自己山清水秀的小镇走,长途跋涉,也不半路停留!
往记忆里最初的海底游,一直游啊游!即使海水冰凉,也不会随便回头!”我的声音在颤抖,
带着破音的尖锐,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呕出来的血块。渝星婷的脚步顿住了。她没有回头。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像一株沉默的竹子。时间凝固了几秒,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通道里回响。终于,她极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
没有言语。然后,她抬起脚,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水泥地上敲出清晰的回音。嗒…嗒…嗒…那声音越来越远,
像鼓点敲在我彻底碎裂的心上。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通道拐角的黑暗里,
那脚步声也彻底被后台深处更喧杂的声浪吞没。我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僵立在原地。
头顶那盏白炽灯依旧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线冷冷地笼罩着我,
将我的影子孤独地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通道尽头隐约传来主持人宣布下一个节目的声音,
带着被麦克风放大的失真感,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空气里残留的汗味、发胶味、廉价的舞台涂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原来,眼缘真的很重要。原来,时间,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她说的,
很决绝。但我不会放弃。冰冷的绝望如同通道里的穿堂风,瞬间吹透了我单薄的衣衫,
刺入骨髓。然而,在这片彻骨的寒凉之中,却有一股更执拗、更滚烫的东西,
从心底最深的废墟里挣扎着冒了出来。像一颗被深埋地底、濒死的种子,在绝望的冻土中,
固执地拱出了一丝微弱的绿芽。---那场决绝的拒绝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
瞬间冻结了我世界里所有的光。渝星婷说到做到。消息石沉大海,电话无人接听。
曾经那些有意无意的“偶遇”路线,再也捕捉不到那个纤细的身影。
她像一颗骤然坠入深海的行星,彻底消失在我的地平线之下。最初的几天,世界是灰白的。
走在熟悉的校园里,
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食堂的小炒窗口、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她的幻影,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钝痛。宿舍成了唯一的避难所。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试图隔绝外面的一切声响,但室友们压低声音的交谈、键盘敲击的噼啪声,
甚至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像针一样扎在神经上。“喂,陈舟?还活着吧?
” 室友大刘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平时嗓门最大,此刻却刻意放得很轻。被子里的空气浑浊而闷热。我没吭声,
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
却无法驱散心口的寒冷。“我说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 另一个室友阿哲试图安慰,
声音干巴巴的。“闭嘴!”大刘低斥了一声,随即是凳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们似乎走开了些。黑暗里,只有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
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脑子里反复播放着通道里最后那一幕:她决绝的背影,
那句冰冷的“不值得”,还有我声嘶力竭的“我会等”。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否定的痛苦像两把钝刀,来回切割着神经。胃里空荡荡的,
却胀得难受,一阵阵翻搅。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一个声音在死寂的黑暗里微弱地响起。
像寒夜里的一点火星。如果错过了你,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结婚了。
这句话不知何时已刻进了骨血里,成了支撑这副空洞躯壳的唯一支柱。我不能放弃。不能。
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力量,
硬生生地将我从那潭绝望的泥沼里往外拽。几天后,一个闷热的午后,我挣扎着爬起来。
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
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神空洞得吓人。我拧开水龙头,
掬起冰冷的水狠狠拍在脸上,刺骨的凉意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目光落在书桌角落。
那里静静躺着一本崭新的硬壳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像沉静的夜空。
旁边是一支普通的黑色钢笔。那是几天前,在阳光房得到她一句“写得真好”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