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请假给生病的顾承泽送粥的那天早上。我突然……不喜欢顾承泽了。
像是积攒了很久的情绪落到了实处。我看到杨子晴和顾承泽相拥在一起。
那一刻我反而觉得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我悄无声息的合上了病房门,
默默离开医院。出了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离职。我站在商店的玻璃门前,
玻璃上倒映着穿着职业装的我,陌生的我自己都认不出。这十年我追随着顾承泽的脚步,
变得没有自我,又狼狈又可笑。我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把婚房里属于我的东西收拾出去。
给顾承泽发了信息分手后,拉黑他以及他朋友的所有联系方式,拔出电话卡,扔到了垃圾桶,
坐上了出国的飞机。我认识顾承泽那年,刚过完十六岁生日。他搬进隔壁的别墅,
阳光穿透初夏浓密的香樟树叶,在他白衬衫上跳跃。他倚在二楼的露台栏杆边,
漫不经心地往下瞥了一眼。只那一眼,我荒芜贫瘠的少女心,便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石块,
轰然炸裂,熔岩奔流,灼烧了往后整整十年。十年。足够一棵树苗亭亭如盖,
足够一座城市改换新颜,也足够耗尽一个女子所有的热望与天真。十年里,
我的目光如影随形,黏着在他挺拔的背上,看他篮球场上跃起扣篮时绷紧的背脊线条,
看他演讲台上意气风发时微扬的下颌,看他……一次次走向杨子晴,又一次次被她推开。
杨子晴是我的朋友,至少曾经是。高一开学,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
怯生生地站在教室门口,像只误入华丽鸟群的麻雀。我拉她坐到我旁边,带她回家吃饭,
把自己最好的裙子借给她参加文艺汇演。我知道她家困难,偷偷往她书包里塞饭卡和零花钱。
她也知道我的秘密,知道我所有的日记本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一个名字——顾承泽。
晚晚,喜欢就去表白啊!我帮你!她曾摇着我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充满鼓励。
我红着脸摇头,将那份沉甸甸的喜欢更深地埋进心底,怯懦又固执地守着。杨子晴成绩不好,
又喜欢和校外的人联系,刚开始,顾承泽看向杨子晴总是没有好脸色,他怕杨子晴带坏我。
总是表现的很抵触她,就连杨子晴请教我学习,顾承泽也总是拦着。
我从来没想有想过顾承泽会喜欢上她。在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密不可分。
那天我在室外采风,一转头就看到对街那家 KFC,临窗的座位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顾承泽,一个是杨子晴。顾承泽端着餐盘坐下,只有一杯可乐,
杨子晴尝了一口递给顾承泽。顾承泽想都没想就垂头咬住吸管。那一刻,我像是被巨石砸中,
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顾承泽是有洁癖的,可是他却不嫌弃他。后来我亲眼看见香樟树下,
顾承泽将哭得梨花带雨的杨子晴紧紧拥在怀里。杨子晴的脸埋在他胸口,肩膀耸动。
顾承泽的手,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珍重,轻轻拍着她的背。阳光穿过叶隙,
碎金般洒在他们身上,刺得我眼睛生疼。世界在我脚下裂开一道无声的深渊。
杨子晴红肿着眼睛来找我,脸上却没有多少悲伤,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胜利的平静。
晚晚,对不起……感情的事没办法控制。他说……他说他喜欢的是我。她顿了顿,
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我,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不是吗?
窒息般的疼痛瞬间攫住了呼吸。喉咙里堵着滚烫的硬块,一个字也吐不出。我只是看着她,
看着这个我曾真心以待、倾囊相助的朋友。她的眼神坦荡又残忍,
将我最后一点尊严和幻想碾得粉碎。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沉默地收拾好书包,
沉默地离开了那个曾充满欢声笑语的角落。我已经失去顾承泽了,我不能再失去我的成绩。
高考前,杨子晴为了鸡毛蒜皮和顾承泽闹分手,顾承泽情绪低落得影响模考时,
我还忍着心口翻江倒海的酸涩,主动去找杨子晴,笨拙地替顾承泽说着好话,
劝她别在这个时候影响他前途。那时的我,卑微得连自己都唾弃。十年光阴,
就在他们分分合合、吵吵闹闹的喧嚣里,像指间握不住的流沙,悄然滑过。
我看着顾承泽为杨子晴醉酒,为杨子晴打架,为杨子晴在深冬的街头站一整夜。他的炽热,
他的疯狂,他所有浓烈到能焚毁一切的情绪,都只给了杨子晴。
留给我这个青梅竹马、默默守候的妹妹的,永远是温和有礼的疏离,是兄长般的照拂。
终于,杨子晴嫁人了。新郎不是顾承泽,是家里安排的、能给她优渥生活的富商。
顾承泽的世界,仿佛瞬间坍塌。他消沉了很久,像一头被抽掉脊梁骨的困兽。就在那时,
他似乎才终于看到了站在他身后阴影里,站了整整十年的我。晚晚,他声音嘶哑,
带着宿醉的疲惫,靠在我家院子的篱笆上,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脆弱,
只有你了……还好有你。我的心,
早已在漫长的等待和一次次的失望中被磨砺得坚硬麻木,却依旧因他这句话,
泛起一丝可悲的涟漪。我感受不到快乐,但依旧没有放弃这唯一一次跟他在一起的机会。
我以为这是苦尽甘来,是命运迟到的垂怜。我们在一起了。像两杯温吞的白开水,不咸不淡。
没有年少时他对杨子晴那种火山喷发般的激烈,也没有刻骨铭心的争吵与和好。他待我极好,
绅士体贴,有求必应,记得我的喜好,会送我昂贵的礼物,两家父母更是乐见其成。
所有人都说,苏晚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我心底清楚。他对我的好,是责任,是习惯,
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后的喘息,唯独不是爱。晚晚,他揉着我的头发,语气带着安抚,
眼神却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别闹。我们现在这样,相敬如宾,不是很好吗?
我穿着他喜欢的、端庄却束缚的淑女裙,做着父母期望的、稳定却乏味的文职工作,
在顾承泽公司里面默默无闻。努力扮演一个温婉懂事的未婚妻。镜子里的苏晚,笑容得体,
眼神空洞,像一个被精心修饰过的、没有灵魂的玩偶。两年过去。
两家开始正式商量订婚细节,喜帖的样式都选好了几款。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戴着这层面具,
在这片名为相敬如宾的温水里,慢慢煮到麻木终老时,命运给了我最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天,接到他助理电话,说顾总胃病犯了,临时去了市医院。我心头一紧,
放下手头所有事情冲回家。厨房里,我手忙脚乱地熬着养胃的小米粥,
金黄的米油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氤氲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发酸。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疼不疼?有没有人照顾?提着保温桶赶到医院,
找到他助理说的病房楼层。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重。我脚步有些急,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刚转过一个拐角,他病房的门虚掩着。
透过那道缝隙,我看到了足以将我十年坚守彻底碾碎的画面。
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不是顾承泽,而是杨子晴,她脸色有些苍白憔悴。
她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脸埋在他颈窝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泣。
而顾承泽……他闭着眼,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
以一种我从未享受过的、近乎嵌入骨血的力度,一下一下,无比珍重地抚摸着她的背脊。
那姿态,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慰藉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空气仿佛凝固了。
保温桶提手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我的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却不及心口那瞬间被撕裂、被掏空、被碾成齑粉的万分之一。十年间所有的画面,
那些追逐的目光,那些独自吞咽的苦涩,那些深夜无望的等待,
那些为了迎合他而改变的自己……像一部加速倒带的黑白默片,
在我脑海里疯狂闪回、崩塌、灰飞烟灭。原来,他所有的热情与疯狂,从未熄灭。
它只是蛰伏着,等待着杨子晴的一个转身,一个哭泣,便能瞬间燎原,
烧毁我所有相敬如宾的假象。杨子晴其实看到我了,她脸上泪痕未干,
看向我的眼神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居高临下的怜悯,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我没有进去。没有质问。没有歇斯底里。所有的力气,都在看到他们相拥的瞬间被抽干了。
很奇怪。预想中的天崩地裂没有来。心口那片被烧成焦土的废墟上,
竟吹过一阵前所未有的、冰凉而轻松的风。十年沉重的枷锁,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我甚至极轻地、近乎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然后,转身离开。---分手,离开,
快得像一场早有预谋的逃亡。可能和顾承泽在一起的这两年,
我心底预设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我辞了那份如同鸡肋的工作,退了租住的公寓,
拉黑了顾承泽和他所有朋友的联系方式。只给父母留了一封简短的信,告诉他们我很好,
想出去走走看看。没有目的地。我买了最快起飞的一趟航班,无论终点。
当飞机冲破厚重的云层,舷窗外是无垠的、刺目的阳光和翻滚如棉絮的云海时,
巨大的解脱感像潮水般淹没了我。我靠在冰冷的舷窗上,无声地、痛快地流泪。
泪水冲刷掉的不是悲伤,而是积压了十年的尘埃与枷锁。世界那么大,
而我困在顾承泽的影子里,太久了。我开始用脚步丈量地图。在苍茫的西北戈壁看落日熔金,
在湿润的江南水乡听橹声欸乃,在辽阔的草原上追逐羊群,在寂静的雪山脚下仰望星空。
我重新捡起了荒废多年的画笔。画纸上不再是顾承泽的侧影或忧郁的眼神,
而是大漠孤烟的苍凉,是江南烟雨的朦胧,是草原日出的磅礴,
是雪山反射阳光时那惊心动魄的冷冽。我把这些画和旅途中的点滴感悟,
发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号微博上,取名远行客。没有期待回应,只是需要一个树洞,
安放这迟来的、属于自己的自由灵魂。直到某天,一条评论跳了出来。ID 叫深蓝轨迹
。第七幅戈壁落日,右下角那棵枯树的姿态,像极了挣扎着向上却又被风沙定格的生命力。
破碎,但很美。我的心猛地一跳。那棵枯树,是我当时坐在滚烫沙丘上,
被一种近乎悲壮的生命力击中后,近乎发泄般涂抹上去的。
没人能看懂那团扭曲线条下的情绪。后来,我的每一条微博下,都会有深蓝轨迹的留言。
有时是一句精准的解读,有时是一段同样充满画面感的文字描述,有时只是安静地点个赞。
他的文字有种沉静的力量,像月光下缓缓流淌的深潭,
总能奇妙地契合我画中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我们渐渐在私信里聊起来。他叫江浔,
是个建筑设计师,常年奔波于不同的城市和工地。他说我的画和文字,
在他最疲惫、灵感枯竭的时候,像一束微光,照进了他灰蒙蒙的生活角落,
让他重新看到世界的温度和色彩。没有刻意的暧昧,只有精神上的同频共振。我们聊艺术,
聊建筑,聊旅途中的奇遇,聊对生命意义的思考。隔着屏幕和遥远的距离,
灵魂的共鸣却清晰可闻。半年后,我们在敦煌相遇。他刚结束一个古建筑修复项目,
风尘仆仆。我背着画板从鸣沙山上下来,脸上还沾着沙粒。
黄昏的余晖将莫高窟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他站在巨大的佛像阴影下,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衬衫,身形挺拔,像一株沉默坚韧的胡杨。看到我,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清澈温和,嘴角扬起一个干净又略带腼腆的笑意。
没有陌生感。仿佛早已认识千年。他自然地接过我沉重的画板,指尖不经意拂过我的手背,
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我们并肩走在夕阳铺就的沙路上,聊着白日里的见闻,
沙砾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风吹起我的头发,拂过他的肩膀。那一刻,
心中充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笃定。原来爱,可以不是烈火焚身的灼痛,
而是细水长流的熨帖;可以不是患得患失的惶恐,而是并肩同行的踏实。半年后,
在***布达拉宫广场前澄澈得如同琉璃的蓝天下,他单膝跪地,没有华丽的辞藻,
只捧着一枚他自己设计的、造型简洁却有设计感的戒指,仰头看着我,
眼神专注而虔诚:晚晚,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奇迹。我想和你一起,
画完余生的所有风景。嫁给我,好吗?高原的阳光热烈而纯粹,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
我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那个自由而真实的自己,笑着,用力点头,
眼泪却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不是悲伤,是尘埃落定后的圆满。我们很快领了证。
没有盛大的婚礼,只在江南一个小镇的民宿里,请了双方最亲近的几位家人朋友。
我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长裙,他穿着同色系的亚麻衬衫。
我们在开满蔷薇花的院子里交换戒指,阳光穿过藤蔓缝隙,洒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温暖而宁静。父母看着我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终于放下了担忧,眼中含着欣慰的泪光。
再次回到那座承载了我十年苦涩的城市,是为了处理一些房产过户的手续。飞机落地时,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挽着江浔的手臂,步履轻快。新做的指甲是温柔的豆沙色,
身上穿着自己设计的、宽松舒适的亚麻长裙,长发随意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
上面戴着江浔送我的、一枚小小的月亮吊坠。从内到外,都是我自己喜欢的模样。
刚出机场闸口,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猛地撞入眼帘。是顾承泽。
他站在几步开外,整个人瘦脱了形。昂贵的西装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是挂在衣架上。
曾经清俊飞扬的脸庞此刻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胡子拉碴,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
头发凌乱,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隔夜的烟酒混合的颓废气息。
那双曾让无数少女心折的桃花眼,此刻布满骇人的红血丝,死死地盯着我,
里面翻滚着震惊、狂喜、痛苦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绝望。晚晚!他声音嘶哑破碎,
踉跄着冲过来,完全无视了我身边的江浔,伸手就想抓住我的胳膊,你终于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只是生气了对不对?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和杨子晴早就……江浔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将我护在身后,
温润却带着不容侵犯的沉静目光落在顾承泽身上:这位先生,请自重。
顾承泽的目光这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向江浔,上下扫视着,带着一种审视和敌意。
你是谁?他语气不善,带着酒后的粗鲁。我是苏晚的丈夫,江浔。
江浔的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宣告。丈夫?顾承泽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