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没完没了。冰冷的雨点砸在丹鼎宗外门杂役区低矮的、油腻发黑的房檐上,
汇聚成浑浊的水流,顺着早已糟朽的木头椽子往下淌,在泥泞的地面砸出密密麻麻的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怪味——劣质丹药的苦涩焦糊气、陈年药渣沤烂的酸腐气,
还有廉价辟谷丸那令人作呕的甜腻,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吸一口都让人肺管子发疼。
林风蜷缩在丹房角落一个冰冷的石墩上,面前是堆积如山的药渣。
他机械地用一柄豁了口的铁铲,把那些黑乎乎、黏腻腻的残渣铲进一个巨大的藤筐里。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发力,这具身体残留的、属于原主的虚弱和疲惫就像跗骨之蛆,
死死缠着他的筋骨,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关于这个修仙世界的记忆,破碎而模糊,
唯有一个认知清晰得如同烙印——“药渣工”,丹鼎宗食物链最底端的存在,
连名字都不配被记住的耗材。引气?那是有灵根的仙苗们的事。他唯一的作用,
就是处理这些蕴含着微弱、狂暴、驳杂到足以让凡人爆体而亡的残余灵力的垃圾。
汗水混着屋顶漏下的冰冷雨水,顺着他瘦削的颧骨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磨蹭什么!戌时三刻前,这库房的药渣清不完,今晚就别想领辟谷丸!
”监工王胖子油腻腻的咆哮像鞭子一样抽过来,他腆着肚子站在稍干爽些的门口阴影里,
手里盘着两颗油光水滑的铁胆,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林风咬着牙,加快了动作。
湿滑的药渣溅到他磨破的草鞋上,冰冷黏腻。一股邪火憋在胸口,烧得他喉咙发干。
他猛地用力,铁铲铲起一大坨沉重的、湿漉漉的药渣,奋力往筐里一扬!哗啦!动作大了些,
边缘几块黏连的、带着暗红血丝般脉络的硬块药渣被甩脱出来,不偏不倚,
正好砸在王胖子锃亮的皂靴尖上!“小杂种!你找死!”王胖子脸上的肥肉瞬间扭曲,
绿豆眼里凶光毕露。他猛地跨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掴向林风的脸颊!
啪!一声脆响。林风只觉得左脸一阵剧痛,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大力带得向后趔趄,
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湿漉漉的药渣堆里!额头不知磕在什么硬物上,火辣辣地疼,
一股温热的液体立刻顺着眉骨淌了下来,模糊了左眼的视线。
血腥味混着药渣的怪味冲进鼻腔。“狗东西!弄脏老子的新鞋!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王胖子不解气,又狠狠踹了林风小腿一脚,啐了一口浓痰,“滚起来!
把这堆秽物给老子舔干净!戌时前清不完库房,老子打断你的狗腿,扔进后山喂‘蚀骨花’!
”剧痛和眩晕中,林风挣扎着想爬起来,粘稠的药渣糊了一身。
他下意识地用脏污的袖子抹了一把糊住左眼的血和泥水。
就在模糊的视野被擦开一丝缝隙的瞬间,他沾着血和污物的左眼,
无意间扫过地上那几块被他甩出来、溅到王胖子鞋上的暗红色药渣硬块——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如同淬毒的钢针,猛地从他左眼扎进了大脑深处!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剥落!那几块暗红色的药渣,在他沾血的左眼视野里,骤然变了模样!
它们不再是死物,而是变成了几团粘稠、蠕动、散发着微弱暗红光芒的……活物!
隐约可见蜷缩扭曲的轮廓,如同……如同未足月的婴儿!
那暗红的光芒正是从这些“婴儿”扭曲痛苦的脸上散发出来,它们无声地张着嘴,
似乎在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哀嚎,细小的四肢绝望地抓挠着无形的壁垒!
一股纯粹到极点的、被碾碎般的痛苦和怨毒,如同实质的毒液,顺着那诡异的视觉,
狠狠注入林风的脑海!“呃啊——!”林风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惨嚎,
双手猛地抱住头颅,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冰冷的药渣堆里剧烈地抽搐起来。
那瞬间涌入的痛苦和怨念,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装死?!
”王胖子被林风突如其来的惨状惊得一愣,随即更加暴怒,抬脚又要踹,
“狗杂种还敢装神弄鬼!”“王师兄息怒!”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王胖子的咆哮。王胖子抬起的脚僵在半空,
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随即堆起谄媚的笑,转向门口阴影处:“哎哟,是墨玄师兄!
您怎么到这下贱地方来了?可别脏了您的鞋!”林风强忍着脑中翻江倒海的剧痛和眩晕,
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口微弱的天光站在那里。
他穿着和外门弟子一样的灰色短打,却洗得发白,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
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暗红色的狰狞疤痕,如同被无数烧红的烙铁反复烫过。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棱角分明如同刀削,左边脸颊上,
一道深可见骨的旧疤从耳根斜划到嘴角,让他整张脸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悍。此刻,
他那双如同幽潭般深不见底的黑眸,正越过王胖子,
落在蜷缩在药渣堆里、满脸血污、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的林风身上。墨玄没理会王胖子的谄媚,
目光在林风糊着血和污物的左眼上停留了一瞬,瞳孔似乎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丹尘长老急令,
需十名杂役去‘净火台’搬运新到的‘赤阳石’。误了时辰,你担待?
”王胖子脸上的肥肉抖了抖,赤阳石?那是内门丹房用来炼制筑基丹的主材之一,
蕴含狂暴火力,等闲杂役靠近久了都会被灼伤经脉。他眼珠一转,
立刻指着地上的林风:“是是是!小的这就安排!这个…这个废物正好顶一个名额!
省得留在这里碍眼!”他巴不得把这个惹事又诡异的废物踢走。墨玄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目光再次扫过林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你,跟上。”说完,转身便走,
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如织的雨幕中。
林风被两个粗壮的杂役像拖死狗一样从药渣堆里拽起来,推搡着跟上。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
混着雨水流进左眼,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然而,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
每一次左眼被血水浸染,视野就会发生极其短暂的、恐怖的扭曲!
路过一个堆放废弃丹炉的角落时,
沾血的左眼扫过一个破损炉膛内残留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丹垢——嗡!
那丹垢瞬间在他眼中放大、扭曲,变成了一张痛苦到极致、无声嘶吼的、模糊不清的人脸!
人脸下方,连接着无数细微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暗红丝线!
又一股尖锐的痛苦冲击刺入脑海!林风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咬住下唇,
强迫自己低下头,只用右眼视物,不敢再让左眼沾染任何血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骨的念头攫住了他:那些所谓的药渣…废弃丹垢…甚至…宗门发放的丹药里…到底藏着什么?
!净火台位于丹鼎宗后山一处凹陷的山坳。巨大的、深红色的赤阳石堆砌如山,
即便隔着数十丈远,也能感受到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空气被高温扭曲,
发出滋滋的声响。十几个被临时征调来的杂役,包括林风,在王胖子远远的呵骂驱赶下,
两人一组,用特制的、裹着厚厚湿泥的藤筐,艰难地抬着一块块沉重的赤阳石,
沿着陡峭的石阶,一步一挪地往半山腰的内门丹房运送。灼热的石头隔着湿泥和藤筐,
依旧烫得人手心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火炭,灼烧着脆弱的肺叶。
林风和一个同样瘦弱的杂役抬着一块最小的石头,依旧走得摇摇欲坠。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淌下,流进眼睛,蛰得生疼。他极力偏着头,只用右眼视物,
避开汗水流向左眼。忽然,脚下一个打滑,藤筐猛地一歪!旁边的杂役惊呼一声,
两人踉跄着差点摔倒。“废物!站稳了!”远处王胖子的骂声立刻传来。慌乱中,
一滴滚烫的汗水,混着额角伤口渗出的血丝,无可避免地滑进了林风的左眼!嗡——!
世界瞬间在左眼视野里崩塌!剧烈的灼痛感从眼球直刺大脑!眼前一片血红!
在这血红的视野里,前方一个杂役背心上渗出的汗渍,突然扭曲、蠕动,
化作一张张细小的、模糊扭曲的、无声哀嚎的鬼脸!
而脚下踩过的、被无数人汗水浸透的石阶缝隙里,
更是升腾起一缕缕几乎肉眼难辨的、带着浓郁怨毒气息的暗红烟雾!这些烟雾丝丝缕缕,
仿佛有生命般,
坳中心——那尊最高大、被重重阵法笼罩、日夜喷吐着青白色丹火的“乾元丹鼎”汇聚而去!
更让林风魂飞魄散的是,当他被这恐怖景象刺激得下意识抬头,沾血的左眼扫过远处高台上,
那位正负手而立、监督搬运的丹尘长老时——嗡!!!视野中的丹尘长老,
周身笼罩的氤氲灵气和威严宝光瞬间剥落!取而代之的,
麻麻、如同活物般在他道袍下、皮肤上、甚至眼珠深处疯狂蠕动、扭曲、挣扎的暗红色符文!
这些符文彼此勾连,形成一张巨大无比的、流动的网!每一道符文,
都像是一张被极度压缩的痛苦人脸!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哀嚎、诅咒、绝望的意念,
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顺着这诡异的视觉连接,狠狠扎进林风的识海深处!
“嗬…”林风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的抽气声,眼前一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
连同肩上的藤筐一起向前扑倒!沉重的赤阳石滚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又怎么了?
!没用的东西!”王胖子的怒吼由远及近。混乱中,
一只缠着厚厚灰布、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下坚实力量的手,
稳稳地托住了林风即将砸向滚烫地面的肩膀。是墨玄。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
动作快得像鬼魅。墨玄半蹲着,一只手扶住林风,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按在滚落的赤阳石上,
手臂上那些狰狞的暗红疤痕在高温下似乎隐隐发亮。他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直接钻进林风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不想死,就管好你的眼睛。
有些东西,看见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林风浑身剧震!
沾血的左眼因为剧痛和恐惧而疯狂跳动。他猛地抬头,对上墨玄那双深不见底的幽潭黑眸。
那里面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深沉的警告,以及…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凉?墨玄手上微微用力,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将林风从地上拉起。
他深深地看了林风那只依旧残留着血污、瞳孔深处似乎有诡异红芒一闪而逝的左眼,
低声道:“走。”随即松开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顺手为之,
转身走向另一处需要搬运的石堆。他手臂上那些暗红色的疤痕,在灼热的空气里,
如同活着的烙印。林风僵硬地站在原地,左眼火辣辣地疼,如同被烙铁烫过。
墨玄的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管好眼睛?回不去了?他看到了什么?
墨玄又知道什么?还有丹尘长老身上那蠕动的符文人脸…冷汗瞬间浸透了林风破旧的衣衫,
比净火台的高温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这丹鼎宗,这人人向往的丹道圣地,
内里竟是一座以修士痛苦为薪柴的恐怖熔炉?三日后,发放丹药的日子。外门广场人头攒动,
压抑的兴奋弥漫在空气中。对于挣扎在底层的杂役和外门弟子而言,
每月定额的下品“养气丹”和“凝神散”,是他们维持修为、熬过苦役的唯一指望。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丹药特有的、混合着草木苦涩和金属腥气的味道。林风挤在队伍末尾,
刻意低着头,用一块脏污的布条紧紧缠住了左眼。自从净火台那次惊魂,
他再不敢让左眼沾染任何液体,更不敢让它暴露在外。即便如此,隔着布条,
当空气中弥漫的丹药气味钻入鼻腔时,左眼深处依旧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悸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布条下蠢蠢欲动,想要撕开束缚,重新窥视那令人绝望的真相。
队伍缓慢向前蠕动。终于轮到他。发放丹药的执事弟子面无表情,
机械地将一个粗瓷小瓶和一小包药粉塞到他手里。入手微沉。瓷瓶冰凉。
林风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死死攥紧药瓶,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不敢看,
只想快点离开。“喂!新来的!发什么呆!后面等着呢!”执事弟子不耐烦地催促。
林风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抬头应声。就在他抬头的刹那,
旁边一个同样领到丹药、兴奋得忘乎所以的年轻杂役,迫不及待地拔开了瓷瓶的木塞,
倒出一粒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微弱青光的养气丹,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脸上洋溢着单纯的喜悦:“嘿!成色不错!这个月有盼头了!
”就在那粒养气丹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左眼深处的恐怖悸动,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
林风只觉得左眼眼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外拉扯!
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瞬间血红一片!缠眼的布条如同虚设!透过那层血红的“视界”,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年轻杂役手中的养气丹,哪里是什么灵药!那层温润的青光之下,
赫然包裹着一个蜷缩着的、浑身布满暗红扭曲符文的婴儿状虚影!那虚影极其痛苦地蠕动着,
细小的四肢疯狂抓挠着丹药的内壁,一张模糊不清的小脸扭曲变形,无声地张开嘴,
发出穿透灵魂的凄厉哀嚎!无数比发丝还细的、暗红色的丝线,如同活物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