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
承平元年,三月底。
雁门关城头上。
身着铁甲,皮肤黝黑的秦渊,正被一位医士处理着自己臂膀上的箭伤。
期间,当那医士将止血的草药轻轻敷在他的伤口上时,却见他仅是眉头微皱,一声不吭。
因此,医士不由得称赞道:“秦小旗有关二爷之风。”
听到这声赞誉后的秦渊,脸色上并无丝毫喜色。
他扭头看向城外那尸山血海的一幕,心中忍不住深深一叹,
“也不知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三月初旬,北元忽然集结三十万大军攻打雁门。
三千拒北军死守雁门,至今,已近一月。
没有援军,物资匮乏,将士已死伤过半。
然而,饶是如此,雁门拒北军,仍旧没有军心溃散,仍旧在死守雁门!
当听到秦渊的疑惑时,随军医士不知该如何作答,在将他的伤口止血包扎以后。
医士望向左右,小声问了句,
“秦小旗,您也算身经百战了,能不能给老朽透个底,咱们雁门...还能等来援军吗?”
近乎一个月了,用来止痛的麻药已经用尽。
就连止血的药物,如今也只给小旗官以上的将领提供。
可想而知,这场守城战役是如何的艰难。
秦渊沉默无声,只是静静地看向城外。
医士抿了抿嘴,最终,缓缓起身,开口道:
“秦小旗...老朽夸你有二爷之风,并非妄言。”
“此战,还望秦小旗多多保重。”
自从用作止痛的药物用光以后。
军中医士每每给将士们上药止血包扎伤口时,都会听到将士们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吼叫。
但是,唯独秦渊是个例外。
近一月来,秦渊的身上,刀伤三处,箭伤五处,流血不知有多少。
然而,即使如此,医士们在给他上药时,却从未见他因为伤痛而大呼小叫过。
因此,在诸多医士与将士们眼中看来,秦渊秦小旗,不愧是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
可是,他们又怎能知晓,纵使是这位伤痛不能改其色的汉子,内心深处,也有些许柔情。
在医士离去后。
一直望向城外的秦渊,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外甥女——贾迎春。
“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那丫头。”
秦渊再次叹了口气。
思绪随着雁门关外飘荡的风沙逐渐远去。
十年前,秦渊穿越到这个与宋朝风土人情都极为类似的大周朝。
在继承了前身记忆之后,他猛然惊觉,原来,这里是红楼梦的世界。
只因前身的姐姐,为了前身能够好好活着,并且有钱读书,决定嫁给贾赦为妾。
那一年,是建平二十年。
建平二十一年,秦渊的姐姐为贾府生下一个女儿,名唤贾迎春。
“在红楼梦原著中,贾迎春可谓饱受欺凌,甚至就连下人都看不起她,给她取了一个二木头的诨号。”
秦渊每每想到这里,心中就生出一种要逆天改命的念头。
熟知红楼原著情节走向的他深知,迎春生母,也就是自己的亲姐姐去世极早。
为了改自己与姐姐的命,他便承前身遗志,在姐姐节衣缩食积攒下来得财物帮助下,读书考取功名。
可是,他将古代的科举看得太简单了。
忙碌五年,却连个秀才功名都考不到。
至于从商,搞玻璃、香水之类的活计,秦渊更是一窍不通。
为了让姐姐还有自己的外甥女在将来不受委屈,迫切想要改命的他,忽然想到了参军这条路!
就当他踌躇满志时,一则消息的传来,让他顿感晴空霹雳——对他极好的那个姐姐,去世了!
那时的他,才明白过来,迟了,一切都迟了!
姐姐的命运已经无法扭转,心怀愧疚的他,立下誓言,绝不让姐姐唯一的孩子,在受到丝毫委屈!
于是,他便用姐姐去世前,给他寄来的一笔钱财,四处拜师学武,锻炼身体,打算在战场上杀出功名来!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前身原本力气就比较大,再加上他勤学苦练,总算是练就了三五人轻易近不得身的本领。
“这个类似宋朝的时代,与宋朝一样,燕云十六州未复,北方异族虎视眈眈,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南下擒龙。”
“建平二十七年,北元挥师南下,边关战役一触即发。”
“那时的我,不愿借助贾府背景,入不了世袭制的京军,只好北上来代州参军,最终被分配到雁门,成为一名边卒。”
“若不是靠着北上途中遇到的一位道长教给了我三板斧杀人技,使我这两年在军中获得些许功绩,不然,我只怕连个小旗都升不上去。”
此时,雁门关城头上,心怀惆怅的秦渊不由得喃喃了一番。
建平三十年末,新皇登基,于今岁改元承平。
如今算来,秦渊已参军三年整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时。
耳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陈将军有令,大家伙排好队,去寻书吏,让他给你们写家书。”
家书?
听到这里,秦渊的眼神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一般来说,战时,只有到最为关键的时刻,才让将士们写家书。
一来,是防范有些将士趁机通敌,利用信中内容加密的手段,联系在大周境内的探谍。
二来,不到最后时刻,也无需写家书。
整整三年来,秦渊不说身经百战,但也亲身与敌军厮杀过数次,除了刚来雁门那会儿让写家书之外,便再无此例。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雁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看着袍泽兄弟们井然有序的下了城头去寻书吏,秦渊始终都不为所动。
家书?
他该写给谁呢?
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那个姐姐,已经去世了。
虽说有了外甥女,但年龄太小了。
除此外,他便再无家人了。
这时。
雁门守将陈五正在城头上巡视,见秦渊一直坐在原地,也不去写家书,便是快步向他走去,
“秦小子,咋还在这儿坐着?”
见状,秦渊连忙起身,抱拳道:“陈将军。”
陈五摆了摆手,“咱雁门不兴这套礼节,咋不去写家书呢?三年前你就不去写,三年后你还不写?”
闻言,秦渊下意识低头沉默起来。
年长他二十岁的陈武猛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秦小子,你不是还有个外甥女么?给她写封回信。”
回信?
秦渊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时,就见陈五从怀中掏出一封尚未开封的信套,
“这信送来的时候,北元蛮子刚好来犯,我原想着找个空闲给你,一来二去忙忘了,诺,给你。”
“小子,多笑笑,这不还有人想着你呢么?不像老子...”
说到这里,陈武忽然叹了口气,神情有些低落,
“父兄都死在这儿了。”
送给小旗官将领以上的信,一般都要先送到主将手上,经由主将查阅无误,没有通敌嫌疑之后。
才会将信送出去。
而这封信套并未拆封,可见,陈五对秦渊很信任。
只是一时因战事忙完了而已。
秦渊刚接过书信,耳旁便再次传来已经稍微走远些的陈五得声音,
“秦小子,你读过书,武艺还不错,比老子当年强多了。”
“小子...别那么拼,你还年轻,得活着。”
言罢,陈五转过身,朝着他摆了摆手,大踏步走向别处继续巡视。
秦渊‘嗯’了一声,也不管陈五有没有听到。
随后,他便看起信套上的一行字:舅父,渊,亲启。
他打开信套,看到这封信的内容。
——
舅父尊前:见字如面。
自舅父北去从军,倏忽已逾三载。
甥女每夜临窗,见天边孤月,便念舅父是否安好,辗转难眠。
甥女读书也有几载,练得一手好字,故写此信,指尖犹颤,不知从何说起。
甥女常听老妈妈们说,边关风沙烈,刀箭无眼,去边关参军的将士,十成里只回得三成。
舅父莫怪甥女胆小儿语——自母亲去后,舅父便是甥女世上最亲的亲人了。
因此甥女惟盼舅父莫要因从军事宜有个三长两短,只求舅父卸甲归田,寻个本分人家的姑娘为妻,生儿育女,春种秋收。
这些年母亲留下的银钗、绢帕,甥女都悄悄收在妆奁最底层,逢年节府里赏的月钱,也一分未敢乱花。
前日请账房先生称量,竟也攒下十五两碎银。
账房先生说,乡下娶亲置田,有这些银钱足够安稳度日。
望舅父念及甥女一片孝心,便早些回书,或早解甲归田。
盼舅父平安,盼归期早至。
甥女,迎春
谨书二月二日
附:信笺夹缝藏着攒下的银角子,是甥女悄悄塞的,舅父若是解甲归田的路上盘缠不够,可拿去用。
(望舅父一定一定要平平安安,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