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肉森林
暴雨冲刷着一切。山体滑坡的轰鸣声早已消失在血肉森林黏腻的低语里,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雨点敲击在临时搭建的塑料布上,发出令人心烦的碎裂声。我紧了紧身上的破旧军大衣,雨水顺着衣领往里钻,冷得人骨头都打颤。
“都进去!别淋了!”我吼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从嗓子眼深处挤出来,带着硝烟和疲惫的味道。
阿沅抱紧了膝盖,蜷缩在塑料布下,脸色惨白。她那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时不时瞟向外面那些诡异的暗红色藤蔓。藤蔓在雨幕中蠕动,像是有生命似的,时不时还发出细微的“嗤啦”声,仿佛在生长,在呼吸。那声音,听得人心头发毛。
李强哼了一声,手臂上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抓出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血肉模糊。周启明正蹲在他身边,动作麻利地处理伤口。他的脸被雨水和泥浆糊了一层,但那双眼睛,依旧冷静得可怕。他从一个小小的医疗包里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药剂,混合着洒在李强伤口上。
“忍着点儿,小伙子。”周启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磁性。他递给李强一颗白色的药丸,“吃下去,会好受点。”李强二话没说,张嘴吞了。我瞟了一眼那药丸,心里升起一丝异样。这荒山野岭的,周启明带的“维生素”未免也太齐全了吧?
王教授戴着一副湿漉漉的眼镜,却丝毫不减他的热情。他指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巨大轮廓,那地方原本应该是一片密林,现在却露出了大片嶙峋的石壁和一些规整的石块结构。
“看!陈默!看到了吗!那绝不是自然形成的山体!”王教授兴奋得脸颊发红,声音都有些颤抖,“那就是遗迹!古籍里记载的‘归墟之冢’!天哪,我研究了一辈子,竟然真的让我碰上了!”
他激动得想往外冲,我一把拉住了他。
“教授!外面危险!”我皱起眉,指了指那些不断逼近的血肉藤蔓,“这鬼东西还在长!”
王教授却像没听见似的,眼里只有那远处的模糊轮廓。“不碍事!不碍事!这种生物现象,很可能就是遗迹的某种生态共生体!这是活的化石啊!”他推了推眼镜,目光炽热得吓人。
我没再理会他,而是开始检查周围的防御。我用砍刀削尖了几根树枝,插在庇护所周围,算是聊胜于无的预警。雨越下越大,气温也开始骤降。我摸了摸口袋,祖传的旧怀表还在。这玩意儿是老头子临走前给我的,说是什么“传家宝”,除了能看时间,也没见有什么特别。
突然,我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怀表。我下意识地把它掏出来,表盘上沾着泥,模糊不清。我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那股热意却越发明显。我心里纳闷,这表平时可没这么“热情”过。
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庇护所边缘,那些张牙舞爪的暗红色藤蔓,竟然停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没有再继续向前蔓延。它们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虽然还在蠕动,但就是过不来。我心头一跳。巧合?还是说……
我没敢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怀表重新揣回兜里。或许是错觉吧。这种鬼地方,出现什么幻觉都不奇怪。
夜色逐渐笼罩下来,雨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营地里,除了雨声,就只剩下李强痛苦的***,和周启明不时低声的安抚。阿沅一直抱着她的青铜小铃铛,紧紧贴在胸口。她的嘴唇有些发紫,身体也微微颤抖。
“冷?”我走过去,递给她一条勉强还算干燥的毯子。
阿沅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带着一股深深的恐惧,却又不像单纯被吓到的样子。她摇了摇头,小声说:“我……没事。”她握着铃铛的手更紧了,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我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琢磨。这小姑娘,怕是吓坏了吧。毕竟谁见过这种人间炼狱?
我靠在湿滑的岩壁上,耳边是雨声和藤蔓黏腻的摩擦声。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但我不敢睡。我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着,那些血肉藤蔓的轮廓,在电筒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那些“嗤啦”声,也仿佛变成了某种咀嚼的声音,带着一股诡异的节奏。
妈的。这鬼地方,真是活见鬼了。我心里骂了一句,强撑着不让自己的眼皮合上。这种时候,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要了命。
第二天清晨,雨势终于减弱了些,但血肉森林却仿佛在一夜之间膨胀了一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又腐朽的味道,那是孢子和腐肉混合的气息,闻多了甚至能感受到一丝眩晕。
“陈默,我们得出去找点水。”周启明的声音把我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拉出来。他看起来精神不错,尽管脸上带着泥污,但眼神依旧锐利。
我点了点头。水是生存的根本,庇护所里收集的雨水已经所剩无几,而且那水带着一股腥味,喝下去总觉得胃里在翻腾。
“你留下照顾他们,我去。”我拿起砍刀,又从背包里翻出一卷绳索。
“不,我和你一起。”周启明站了起来,他从医疗包里拿出一把折叠刀,刀刃在昏暗中闪着寒光,“我对这边的地质环境比较熟悉,说不定能找到地下水。而且,我的药剂能应对一些突***况。”
我看了他一眼。这人能力是有的,而且很冷静。虽然我对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戒备,但眼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行。小心点。”我没多说,率先走出了庇护所。
外面,那些血肉藤蔓比昨天更加粗壮,有些甚至攀上了附近的岩石,形成了一面面暗红色的肉墙。空气中的致幻孢子浓度更高了,我感觉自己的头有些发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扭曲起来。
“呼——吸——深——呼——吸——”我放慢呼吸,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这是在部队里学到的,遇到致幻剂时,要尽可能保持冷静,才能不被幻象迷惑。
周启明走在我身侧,他似乎也受到了影响,眉头紧锁,但步伐依旧稳健。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几滴液体在指尖,轻轻嗅了嗅。“神经抑制剂,”他解释道,“能稍微抵抗一下这些孢子的影响,但是剂量不能多。”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脚下的菌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腐烂的肉上。不时有奇怪的虫子从菌毯下钻出来,拖着长长的、半透明的肢体,又迅速钻回黑暗里。
“这里的水源应该在西边,地势相对低洼的地方。”周启明指了指一个方向。
我们按照他说的方向前进。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隐约传来“哗哗”的水声。我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我们绕过一块巨大的岩石,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头猛地一沉。
那不是一条清澈的山涧。那是一片被血肉藤蔓和菌毯覆盖的泥沼,中央有一小片水洼,水面泛着诡异的红褐色。几具不知名的动物尸体泡在水里,早已腐烂发胀,肉质和藤蔓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更可怕的是,水洼的边缘,一头巨大的、融合了野猪和藤蔓的怪物,正趴在那里饮水。
那怪物浑身被暗红色的肉质藤蔓包裹,四肢粗壮得不像话,头上长着几根扭曲的尖角,嘴里是獠牙和滴着黏液的舌头。它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散发着一股嗜血的凶光。这就是“冢奴”?
“嘶——”怪物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到来,猛地抬起头,冲我们发出一声嘶吼。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股腐烂的腥臭味,直冲脑门。
“后退!”我低喝一声,一把拉住周启明。这种怪物,硬碰硬绝对讨不了好。
然而,周启明却仿佛没听到我的话。他双眼紧紧盯着那头冢奴,眼神中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透着一股狂热。他甚至往前挪了半步,似乎想靠得更近一些。
“这种生命体……太完美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它融合了植物和动物的特性,完美的共生结构……这活性……”
“周启明!”我猛地将他扯回,压低声音怒吼,“你想死吗!”
我的声音终于让他清醒过来。他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的狂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冷静到近乎冷漠的表情。“抱歉,陈默。职业习惯。”
冢奴已经发现我们了。它四肢着地,弓起身子,身体表面的藤蔓开始微微颤抖,发出密集的“沙沙”声。那声音,像是一群蛇在同时蜕皮。
“快跑!”我不再废话,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狂奔。
周启明紧随其后。冢奴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沉重的身体在菌毯上奔跑,却像没有重量一样,发出“砰砰”的闷响。腥臭的风从后面追来,我甚至能听到它粗重的喘息声。
“左边!那有块石头!”我眼角余光扫到一块突出的巨石,那里有一道狭窄的缝隙,也许能暂时躲避。
我们几乎是同时冲进了那道缝隙。缝隙很窄,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过。冢奴庞大的身躯被卡在外面,不断地撞击着石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石屑和泥土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们被困住了。”周启明喘着粗气,脸色有些发白。
我掏出打火机,检查了一下,幸运的是还能用。我从背包里翻出带来的酒精和几条废布料,迅速地制作了几个简易的燃烧瓶。
“这玩意儿能对付它?”周启明看着我手里的东西,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它身上那些藤蔓,都是活着的。火,也许能行。”我咬着牙,把燃烧瓶递给他一个,“找准时机,扔它脸上!”
冢奴还在不断撞击,石缝已经被它撞得裂纹密布。我感觉整个山体都在颤抖。
“现在!”我大吼一声。
我率先将手中的燃烧瓶点燃,猛地朝冢奴的眼睛扔了过去!瓶子准确地砸在它的面部,酒精瞬间炸开,熊熊火焰立刻吞噬了它的半张脸和缠绕的藤蔓。
“嗷!!!”冢奴发出了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它巨大的身躯在外面疯狂地挣扎翻滚,带动地面一阵剧烈颤抖。
周启明也趁机扔出了手中的燃烧瓶。火焰迅速蔓延,将这头庞然大物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肉和植物烧焦的刺鼻气味。
“还没完!”我看见冢奴虽然被火焰吞噬,但它的身体却在火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扭曲,似乎在进行着某种痛苦的“异变”。它并没有倒下,而是发出更加愤怒的嘶吼,试图挣脱火焰的束缚。
我心里一沉。这东西,生命力太顽强了。
就在这时,我怀里的旧怀表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滚烫的热意透过衣服,烫得我皮肤生疼。我下意识地掏出它,它在我的掌心里剧烈嗡鸣,发出一种近乎刺耳的、细密的共振声。
一道微弱的、带着淡金色的光芒,从怀表的表盘缝隙中渗透出来。光芒虽然微弱,但在黑暗的缝隙里却异常显眼。
奇迹发生了。
那头被火焰焚烧的冢奴,原本还在挣扎。但随着怀表光芒的出现,它庞大的身躯突然僵硬了一下。紧接着,那双浑浊的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和痛苦。它的动作明显一滞,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那股光芒越来越亮,虽然只是非常微弱的光,但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直接作用在冢奴的身上。火焰中,它的身体不再膨胀,反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萎缩,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水分和生命力。那些原本坚韧的藤蔓,也变得脆弱不堪,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仅仅几秒钟,那头不可一世的冢奴,就在光芒和火焰的双重作用下,化为一摊焦黑的、腐朽的碎渣。空气中那种刺鼻的腥臭味,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周启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死死盯着我手中的怀表,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我也呆住了。我的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膛。这块怀表……这块老头子留给我的破表……它竟然有这种能力?它不是能看时间,而是……
我赶紧把怀表重新揣回兜里,那股热意也随之消退。我抬头看向周启明,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冷静,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光。
“你这块表……”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老物件了,可能是什么特殊材料。”我打断了他,语气尽量平静,心里却在狂跳。不能让他知道太多。至少现在不能。我这块表,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老物件”。
我们没有再继续寻找水源。这场遭遇战已经让我意识到,这里的危险远超想象。
回到庇护所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李强的情况似乎又恶化了些。他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微微颤抖,皮肤上隐约浮现出一些暗红色的斑块,像是血肉藤蔓的微缩版。他眼神涣散,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周启明立刻蹲下身,开始给他检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用笔在上面快速记录着什么。我注意到,他时不时会瞟一眼李强皮肤上的斑块,眼神中再次闪过那种狂热。
“他需要更多的‘维生素’。”周启明头也不抬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我看向王教授,他正拿着一本地图集,对着模糊的遗迹轮廓比划着。而阿沅,依旧抱着她的铃铛,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像一尊石像。
突然,我目光落在了赵工身上。他平时寡言少语,总是低着头摆弄着那些损坏的设备。此刻,他却躲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他没有开灯,却在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奋笔疾书。
他的嘴里,发出一种低低的、诡异的咕哝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梦呓,又像是某种祈祷。
“血肉……进化……永恒……”我听到了几个零碎的词,心头猛地一跳。这赵工,在说什么胡话?
我悄悄地走过去,试图看清他笔记本上写了什么。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靠近,猛地合上本子,动作快得像被惊到的兔子。他抬起头,那张平时带着死板笑容的脸上,此刻却挂着一种诡异的潮红,眼神里充满了偏执和警惕。
“别……别过来!”他沙哑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又带着一丝狂热,“这是……神谕……不容亵渎!”
我愣住了。神谕?这赵工,精神出问题了?
我的目光转向周启明,他依旧在给李强检查,没有注意到赵工的异常。阿沅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赵工,随即又低下头,抱紧了铃铛。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在我心里升起。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周启明对怪物的狂热,李强身上出现的奇怪病变,赵工的“神谕”,还有我那块神秘的怀表……
我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陷阱和未知。而我,除了手中的砍刀和那块怪异的怀表,似乎什么都没有。
不,我还有我的脑袋。我的战场直觉告诉我,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那些信息差,那些别人不知道的,或者知道却藏着掖着的东西,才是活下去的关键。
我在心底告诉自己,保持冷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我必须活下去,搞清楚这里的一切。
远处的遗迹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而我,在它的阴影下,开始重新审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个人,都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每个人,都可能不是他们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
尤其是周启明,他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总让我感觉有一丝阴冷。而他给李强的“维生素”,更像是一颗埋下的雷。至于阿沅,她的沉默和那块不离身的铃铛,也让我感到一丝好奇。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必须更加警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我的盟友,也可能成为我的敌人。
我握紧了手中的砍刀,刀刃冰冷。这是我唯一的依靠。在这血肉模糊的森林里,我必须学会像一头真正的野兽一样,活下去。
而那块怀表,此刻又变得温热起来,像是在回应我的决心。它会是什么?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更大的谜团?
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不断蠕动的血肉藤蔓上。它们,也在等待着什么。这场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