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禁城混了四十年,老娘靠的不是真情,是能把皇帝忽悠瘸了的算盘!
紫禁城裁员风暴,淑妃宫里连炭火钱都发不出来了。
丽嫔栽赃陷害,一枚先帝玉佩就要送我们全宫上下进冷宫喝风。
我抹着眼泪冲出去“为主分忧”,转头摸进丽嫔宫里。
梳妆台夹缝里果然躺着那玉佩——这蠢货藏东西几十年就这一个地方。
“玉佩在我这儿,娘娘刚得宠,犯不着为块破玉坏了名声。”
“赏我三个月月钱,这事了了。”
揣着银子,我“恰好”在太后遛弯时捡到玉佩哭天抢地。
太后夸我忠心,转头把我调去了油水最厚的慈宁宫。
丽嫔的金步摇、芳答应的诬告、奶娘的查账危机接踵而至。
我笑眯眯全接下,反手把山楂糕和劣质米粮的罪证甩上皇帝案头。
升职尚宫那日,我摸着新发的金瓜子对月亮举杯:
“真情假意?老娘现在十斤燕窝的月例,比你们谁都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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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冬天,风刮起来跟小刀子似的,专往人骨头缝里钻。
淑妃娘娘住的景阳宫,如今就是个冰窟窿。往年这时候,地龙烧得暖烘烘,殿里摆着炭盆,上好的银霜炭烧起来一点烟都没有,空气里浮着暖融融的木香。如今?呵,别说银霜炭了,就是最劣等的黑炭,也得省着点,掰开了揉碎了用。殿里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阴冷潮气,混着点若有似无的霉味,熏得人脑仁儿疼。
我,桂嬷嬷,缩着脖子揣着手,窝在偏殿那扇漏风的窗户根儿底下,身上的旧棉袄硬得像块板儿,多少年没添新棉花了,根本不顶事。寒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爬,冻得我后槽牙都跟着打颤。
“听说了吗?内务府那帮子踩低捧高的玩意儿,连咱们宫这个月的月钱都敢克扣!”小宫女春桃凑过来,小脸冻得发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说是……说是要‘优化’,先从咱们这些没油水的宫室开始!”
“优化?”我撩起沉重的眼皮子,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冰渣子掉在地上,“说得好听!宫里几十年了,换汤不换药,不就是看主子不得势了,想方设法地撵人、省钱!裁人减俸,克扣份例,老套路了!”
春桃眼圈更红了:“那……那咱们怎么办?嬷嬷,我家里还指着我这点月钱买药呢……”
怎么办?我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心里拨拉着那架看不见的算盘。淑妃娘娘,唉,也是个命苦的。新帝登基才几个月,后宫就掀起了腥风血雨。我们这位主子,性子太软,心思又浅,斗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新贵,娘家也不甚得力。眼瞅着圣眷日稀,宫里伺候的人心早就散了。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景阳宫,离彻底“优化”的日子不远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丽嫔那个小贱蹄子,出手了。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那天淑妃去给太后请安,回来时脸色煞白,像被抽干了血的纸人儿,被两个贴身宫女架着才勉强挪回寝殿。一进门,她就瘫软在榻上,浑身抖得筛糠似的,眼泪断了线地往下掉。
“完了……全完了……”她声音破碎,气若游丝,“先帝爷……赐的那块……碧水青龙佩……不见了……就在……就在御花园……”
寝殿里死一样的寂静。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扑通跪了一地,个个面无人色。谁都知道那玉佩的分量!那是先帝爷亲赐给淑妃的陪嫁信物,是身份的象征,更是最后一点体面!这玩意儿丢了,还是在御花园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这简直是把“失德”、“不敬先帝”的罪名往自己脖子上套!要是传到太后或者皇帝耳朵里,打入冷宫那都是轻的!我们这些跟着伺候的奴才,最好的下场就是发配到辛者库刷一辈子恭桶!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窗外的冷风还刺骨。景阳宫,彻底完了!别说月钱,连西北风都喝不上热乎的了!
淑妃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抽抽噎噎:“丽嫔……定是丽嫔……她方才在御花园与我争执了几句……定是她……”
还用她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就把那点弯弯绕绕给盘算清楚了。丽嫔,新帝跟前正得宠的新贵,仗着几分姿色和娘家势力,嚣张跋扈得很。她早就看淑妃不顺眼,觉得淑妃占着妃位挡了她的路。这栽赃陷害的手段,简单粗暴,却极其有效!那玉佩,十成十就是她自己趁乱摸走的,就等着淑妃发现,然后闹大!
“主子!主子您可要挺住啊!”我猛地扑到淑妃榻前,动作快得不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哭腔,眼泪说来就来,瞬间糊了满脸,“老奴看着您长大,您可不能就这么倒下了啊!天可怜见!先帝爷的玉佩怎么会丢?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手脚不干净,或是被哪个贪心的小畜生叼了去!主子您宽心,老奴就是豁出这条命去,翻遍整个紫禁城,也要把玉佩给您找回来!不能让小人得逞,害了您啊!”
我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情真意切,字字泣血,把淑妃感动得更是泣不成声,拉着我的手只会说“桂嬷嬷……全靠你了……”。满屋子奴才也跟着抹眼泪,仿佛我是那唯一的救星。
呵,真情?真情是这深宫里的催命符!银子,那才是实打实的护身符!
我一边“肝肠寸断”地安抚着淑妃,一边用袖子胡乱抹着眼泪鼻涕,趁机把殿内情形扫了个遍。丽嫔那得意劲儿,隔着宫墙我都能闻到!她这会儿肯定在她那富丽堂皇的长春宫里,等着看好戏呢。这种小丫头片子,仗着年轻得宠就不知天高地厚,干坏事都透着股子蠢劲儿!藏东西?几十年了,宫里谁不知道她丽嫔藏点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就爱塞在她梳妆台底下那个暗格里!那地方,隐蔽是隐蔽,可但凡对她上点心的人,都能摸到门道!
心里有了底,我哭得更“悲愤”了:“主子!老奴这就去!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找!您等着!” 说罢,我“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一副急火攻心、随时要晕倒的模样,在春桃等人担忧又绝望的目光中,“悲壮”地冲出了景阳宫。
一拐过宫墙,远离了景阳宫的视线范围,我脸上的悲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腰也不弯了,腿脚也利索了,冻得发僵的脑子飞速运转。
目标:长春宫,丽嫔的梳妆台!
趁着各宫主子都在用午膳,太监宫女们也懈怠的空档,我像一条滑不留手的老泥鳅,专挑僻静小路和花木阴影走。雪后的宫道湿滑,我走得又快又稳,几十年的老腿脚功夫全用上了。心跳得有点快,但绝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一块玉佩,那就是景阳宫上下几十口子的活路!更是我桂嬷嬷的活路!
长春宫果然气派非凡,连守门的小太监都趾高气扬。我猫在后墙根下,耐心等着。机会很快来了,一个小宫女端着食盒急匆匆出来,大概是去御膳房取点心。后角门虚掩着!天助我也!
我屏住呼吸,瞅准空档,一闪身就溜了进去。长春宫内部暖烘烘的,熏着上好的鹅梨帐中香,甜腻腻的,熏得人头晕。我顾不上这些,凭着记忆和直觉,摸到丽嫔寝殿的窗户根下。里面隐约有说话声,是丽嫔那娇滴滴又带着刻薄的嗓音,正跟心腹宫女炫耀着什么。
好机会!
我绕到侧面,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雕花小窗,常年虚掩着透气。我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像狸猫一样钻了进去。一股更浓郁的脂粉香扑面而来。丽嫔的寝殿,金碧辉煌,晃得人眼花。我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精准地锁定了靠墙摆放的那张紫檀木雕花梳妆台。
就是它!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时间紧迫!我蹲下身,屏住呼吸,手指沿着梳妆台底部那些繁复的雕花缝隙,一寸寸地摸索。冰冷坚硬的木头硌着指腹。左边……没有。中间……也没有。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这蠢货终于开窍换地方了?
指尖猛地触到一个硬物!卡在靠右角落一处极其隐蔽的、被花叶浮雕半掩着的夹缝里!我心头狂跳,指甲用力一抠!
一块触手温润、带着皇家特有的沉甸甸分量的玉佩,落入了我的掌心。碧水青龙,正是淑妃丢的那块!
成了!我差点笑出声,赶紧死死捂住嘴。丽嫔啊丽嫔,你这藏东西的手艺,跟你害人的手段一样糙!几十年如一日,毫无长进!
我攥紧玉佩,那冰冷的玉质贴着皮肤,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头发慌。没时间耽搁!我像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钻出窗户,合拢窗缝,沿着原路溜出长春宫,一气呵成。直到重新站在凛冽的寒风中,我才敢长长舒出一口气,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冰得刺骨。
玉佩在我手里,但这东西,现在直接还给淑妃,那就是个烫手山芋!丽嫔能栽赃一次,就能栽赃第二次!淑妃那软性子也护不住!更关键的是,白忙活一场?我桂嬷嬷从不做亏本买卖!
我捏着玉佩,冰冷的玉质硌着指骨,脑子转得飞快。丽嫔此刻必定得意洋洋,等着淑妃倒霉的消息。她刚得圣宠,风头正劲,最怕什么?最怕名声受损!最怕沾上“栽赃陷害前朝妃嫔”的污水!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也足以让皇帝心里膈应,让太后不喜。
一个大胆又“油滑”至极的计划瞬间成型。这玉佩,就是我谈判的筹码!
我找了个绝对隐蔽的角落,唤来一个平日里只认铜钱不认人的小太监,这小子专在各宫跑腿递些“不便明说”的东西。我摸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铜板塞进他手里,压低声音:“去长春宫,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把这纸条递给丽嫔娘娘身边那个叫翠羽的丫头。记住,千万要避开丽嫔本人,只给翠羽!事成之后,再给你双份儿!”
小太监掂了掂铜板,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接过那张我刚刚用炭条匆匆写就的纸条,一溜烟跑了。
纸条上只有两行歪歪扭扭的字:
> “玉佩在我这儿。娘娘刚得圣宠,犯不着为块破玉坏了名声。赏我三个月月钱景阳宫份例,这事了了。明日午时,御花园假山石洞。”
我站在寒风里,搓着冻僵的手,心里那架算盘噼啪作响。景阳宫三个月的份例,听起来不多,但眼下景阳宫势微,内务府克扣得厉害,实际到手的月钱少得可怜。可蚊子再小也是肉!更重要的是,这笔钱,是我桂嬷嬷凭本事“挣”来的,能稳稳当当揣进自己兜里的真金白银!
主子的情分?那玩意儿能换炭火吗?能填饱肚子吗?在这深宫里,能攥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老娘要的,就是这能揣进自己兜里的硬通货!
第二天午时,天阴沉沉的,飘着细碎的雪沫子。我裹着最厚的旧棉袄,缩在御花园假山那个最不起眼的、结了冰的小石洞里,冻得直跺脚。心里七上八下,丽嫔那性子,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带人来抓我?或者干脆赖账?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我以为计划要泡汤,准备另想辙时,洞口的光线一暗。
一个穿着体面、眉眼精明的宫女探头进来,正是丽嫔的心腹翠羽!她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才闪身进来,把一个沉甸甸的、用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塞进我怀里。
“拿着!娘娘说了,管好你的嘴!”翠羽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居高临下的威胁,“若是走漏半点风声,仔细你的皮!”
我脸上立刻堆起十二分的谄媚和惶恐,点头哈腰地接过包袱,入手那沉甸甸的分量让我心头大定:“是是是!谢娘娘恩典!老奴明白!老奴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翠羽冷哼一声,又警惕地看了看外面,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离开了。
我抱着那包硬邦邦、冰凉凉的银子,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成了!第一步,成了!我迫不及待地掀开蓝布一角——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子!虽然成色不算顶好,但分量十足!景阳宫三个月的份例,实实在在落袋为安!
喜悦只持续了一瞬。接下来,才是关键!怎么把这玉佩“送”回去,才能既解了淑妃的困局,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能从中再捞点好处?
我盯着怀里的玉佩和银子,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一个更“忠心”、更“感人”的剧本在脑子里迅速成型。太后娘娘……对,就是太后!她老人家礼佛,每天午后雷打不动要去梅园散步赏景,尤其喜欢雪后初晴的景致……
我把银子深深藏进棉袄最里层,贴着皮肉,冰冷坚硬,却是我此刻最踏实的依靠。然后,我捏着那块碧水青龙佩,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混杂着绝望、疲惫又带着一丝渺茫希望的复杂表情,朝着景阳宫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搜寻”而去。
当然,我“搜寻”的路线,是精心计算过的,恰好能“路过”太后每日散步必经的梅园附近。
雪沫子渐渐密了,落在枯枝上簌簌作响。我故意放慢脚步,在通往梅园小径旁的积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眼睛“焦急”地在地上“扫视”,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远处的人隐约听见:“……在哪呢……老天爷开开眼……保佑主子……”
远远地,一队明黄色的仪仗出现了,簇拥着中间那位身着绛紫色团花宫装、披着玄狐斗篷的尊贵妇人——正是当朝太后!
时机到了!
我猛地停下脚步,目光“死死”盯住脚下一处被雪半掩着的、事先看好的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头旁。然后,我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混杂着狂喜与哽咽的哭嚎:
“啊——!找到了!苍天有眼啊——!”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瞬间划破了梅园的宁静。太后的仪仗立刻停了下来。
我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那冰冷的雪地里,完全不顾形象,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块石头,双手颤抖着从旁边的积雪里,“奋力”地挖着,很快,“挖”出了那枚碧绿莹润的玉佩!
我双手高高捧着玉佩,对着景阳宫的方向,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悲戚得能穿透云霄:
“找到了!娘娘!老奴找到了!是您的玉佩啊!先帝爷保佑!定是您昨晚诚心祈福,感动了上苍!让这宝贝失而复得啊!老天爷开眼,没让小人得逞,没让忠心的主子蒙冤啊!”
我哭得情真意切,肝肠寸断,仿佛淑妃是她亲闺女,这玉佩是她命根子。一边哭,一边“无意”地将沾着雪沫和泥泞的玉佩高高举起,让那碧水青龙在阴沉的天光下格外醒目。
果然,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快步走了过来,沉声问道:“何人在此喧哗?惊扰太后凤驾!”
我像是才看到太后仪仗,吓得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转向太后方向,咚咚咚磕起头来:“太后娘娘恕罪!老奴该死!老奴是景阳宫淑妃娘娘跟前的桂嬷嬷!老奴该死!惊扰了太后娘娘!老奴……老奴是太高兴了!找到了!淑妃娘娘昨日在御花园不慎遗失的先帝御赐玉佩,被老奴找到了!就在这雪地里!定是娘娘诚心感动天地,才让这宝贝重现天日啊!” 我语无伦次,把“淑妃祈福”、“玉佩失而复得”、“老天开眼”、“小人未能得逞”这几个关键词翻来覆去地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额头在冰冷的雪地上磕得通红。
太后被宫女搀扶着,缓缓走了过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目光落在我高举的玉佩上,又扫过我冻得通红、涕泪横流、额头沾着雪泥的狼狈老脸,最后,停在我那双因激动装的和寒冷真的而剧烈颤抖的手上。
“哦?淑妃的玉佩?”太后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就是昨日哀家听闻遗失的那块?”
“回太后娘娘!正是!正是先帝御赐的碧水青龙佩!”我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娘娘昨日心急如焚,自责不已,在老奴等面前哭得几度昏厥,说愧对先帝,愧对太后您老人家的信任……老奴……老奴看着心疼啊!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找回来!苍天有眼,总算……总算让老奴在娘娘昨晚祈福经过的地方,找到了!定是娘娘的虔诚感动了上苍啊!”
我巧妙地把“御花园遗失”模糊成了“祈福经过的地方”,又反复强调淑妃的“自责”、“虔诚”和“失而复得”的神迹。
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上前,接过我手中的玉佩,仔细看了看,对太后微微点头:“回太后,确是淑妃娘娘之物。”
太后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仿佛要穿透我这身油滑的老皮,看到骨头里去。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倒是个忠心的老奴。为了主子的东西,这般不顾体统地在雪地里刨挖。起来吧,天寒地冻的,别跪坏了。”
“谢太后娘娘恩典!谢太后娘娘!”我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爬起来,冻得几乎站不稳,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努力挤出感激涕零的笑容。
太后没再多说什么,只对掌事姑姑淡淡吩咐了一句:“淑妃身边能有这样的忠仆,也是她的福气。这老嬷嬷看着是个稳妥的,调她到慈宁宫来当差吧,哀家身边正缺个管库房的。”
说完,便扶着宫女的手,转身继续她的散步了。仪仗缓缓移动,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雪地里,手里还残留着玉佩冰冷的触感。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慈宁宫!管库房!太后身边的差事!油水最厚的肥差!
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哭嚎表演带来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狂喜席卷了我!成了!彻底成了!不仅解了淑妃的灭顶之灾,不仅保住了景阳宫上下暂时的饭碗虽然很快就不关我事了,更重要的是,我桂嬷嬷,一个眼看要被“优化”的老奴才,竟然一步登天,调进了后宫权力核心、油水最丰厚的慈宁宫!还是管库房!
我低下头,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水和雪水,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咧开,露出一丝只有我自己才懂的、属于老狐狸的精光。
主子的情分?那玩意儿能换炭火吗?能换来这管着满宫珍宝、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就够普通人吃一年的肥差吗?
老娘要的,就是这能揣进自己兜里的真金白银!这慈宁宫的库房钥匙,可比淑妃那点虚无缥缈的感激值钱千万倍!
我挺直了刚才还佝偻着的腰板,迎着风雪,朝着慈宁宫的方向迈开步子。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仿佛在为我奏响升职的凯歌。紫禁城的棋局,我桂嬷嬷,终于挤上了更有油水的牌桌。
慈宁宫的库房,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紫禁城的心脏,是流着蜜和油的宝库!空气里常年弥漫着名贵木料、丝绸锦缎、香料药材混合的、令人心醉神迷的富贵味儿。一箱箱的贡缎云锦,码得比城墙还高;一匣匣的珍珠宝石,在幽暗的光线下也难掩其华彩;还有那些前朝的古董字画、御窑的精瓷美玉……随便哪一样漏点渣子,都够外头寻常人家过几辈子。
我,桂嬷嬷,如今就捏着这宝库的钥匙。虽然只是管库房的二把手,上头还有个掌事的刘公公,但那老家伙年纪大了,又贪杯,库房的事大半都落在我肩上。那沉甸甸的黄铜钥匙串挂在腰带上,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听在我耳朵里,简直比仙乐还动听!
“嬷嬷,这是新到的苏杭贡缎,纹样是‘百鸟朝凤’,内务府刚送来的,请您过目签收。”小太监低着头,捧着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恭敬得跟捧着祖宗牌位似的。
我眼皮都没抬,伸出带着顶针、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那缎面上看似随意地捻了捻,实则是在感受厚度、织工和丝线的韧度。“嗯,这‘凤眼’的捻金线……有点稀疏啊,看着不够精神。跟内务府的人说,这批货,入库可以,但账上得记‘次等’,按次等的份例入库。”我慢悠悠地说着,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小太监脸色微微一白:“嬷嬷,这……这是按例送来的上等……”
“上等?”我嗤笑一声,手指点了点缎面一处几乎看不见的跳线,“眼瞎了?这跳线是上等货色该有的?拿回去,让他们重新分拣!慈宁宫的东西,容不得半点马虎!太后娘娘的体面,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一番话,夹枪带棒,扣着大帽子,把小太监唬得连连点头,抱着缎子灰溜溜跑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入库“次等”?呵,入库自然是按“上等”记,但经我的手这么一“查验”,这中间能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去了。那匹缎子实际是顶好的,那点“瑕疵”根本不算什么。回头转手“处理”掉,或者“赏”给某些需要打点的人……差价,自然就流进了我桂嬷嬷的私人小金库。这叫技术性操作,深宫生存必备技能。
刚打发走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暖暖我那把老骨头,麻烦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桂嬷嬷,好大的架子啊,想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一个娇滴滴又带着三分刻薄的声音响起。我抬眼一看,哟,熟人!丽嫔的心腹大宫女翠羽,正扶着腰,扭着水蛇步走进库房外间,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刮过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堆起十二分的热情和恰到好处的惶恐:“哎哟!这不是翠羽姑娘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瞧这大冷天的,冻坏了吧?”我忙不迭地让座,亲自倒了杯温茶库房里待客用的普通茶叶,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瘟神来意。
翠羽也不客气,坐下后,翘着兰花指接过茶杯,却不喝,只用盖子轻轻撇着浮沫,眼神斜睨着我:“桂嬷嬷如今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把我们娘娘都忘到脑后了吧?”
“哎哟喂!姑娘这话可折煞老奴了!”我立刻叫起撞天屈,表情夸张得能上台唱戏,“丽嫔娘娘对老奴的大恩大德,老奴就是肝脑涂地也报答不完啊!要不是娘娘当初高抬贵手……哪有老奴今天在慈宁宫喘气的份儿?老奴时时刻刻都记着娘娘的好呢!”我一边表忠心,一边心里冷笑:高抬贵手?是怕我抖出她栽赃的丑事吧!
翠羽对我的表演似乎还算满意,脸上的假笑真了几分。她放下茶杯,从宽大的袖笼里摸出一个细长的、用明黄锦缎裹着的小匣子,轻轻推到我跟前。
“嬷嬷是个明白人。娘娘说了,以前的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嬷嬷如今在慈宁宫当差,离太后娘娘近,风吹草动的消息也灵通些。”翠羽压低了声音,带着诱哄,“这支‘金凤衔珠步摇’,是娘娘前儿新得的玩意儿,看着还算精巧,特意让奴婢拿来给嬷嬷把玩把玩。娘娘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太后娘娘年事渐高,喜好有时也难琢磨。嬷嬷若是得了什么信儿,比如……太后对哪位主子格外青眼?或是……对哪位主子最近有些微词?若能提前透个风,让娘娘心里有个数,在御前也好应对不是?娘娘说了,往后啊,少不了嬷嬷的好处!”
锦缎揭开,匣子里躺着一支金光璀璨的步摇。纯金打造,凤凰展翅欲飞,口中衔着一颗硕大的、光泽温润的东珠,凤尾上缀着细密的金流苏,轻轻一动就摇曳生姿,华贵非凡。这玩意儿,别说“把玩”,就是宫里的低等嫔妃也未必能有!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是激动,是警惕。这哪是“把玩”,这是烫手的山芋!收下这步摇,就等于上了丽嫔的贼船,成了她在慈宁宫安插的眼线!一旦事发,丽嫔有圣宠护着或许能脱身,我这老奴才绝对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砍头的替罪羊!
可要是不收……以丽嫔那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性子,指不定怎么记恨我,给我下绊子!我刚在慈宁宫站稳脚跟,经不起折腾。
电光火石间,我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带着受宠若惊的惶恐,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锦匣,仿佛捧着稀世珍宝:“哎哟!这……这太贵重了!娘娘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何德何能……”我摩挲着那冰冷的金步摇,感受着沉甸甸的分量,脑子却转得飞快。
“翠羽姑娘放心!娘娘对老奴的恩情,老奴时刻铭记在心!”我拍着胸脯保证,声音压低,带着神秘,“太后娘娘的心思,那自然是顶顶要紧的!老奴一定……一定替娘娘留心着!”我把“留心”两个字咬得格外重,眼神真挚无比。
翠羽满意地点点头:“嬷嬷是个聪明人。那奴婢就先回去复命了。” 她起身,袅袅婷婷地走了。
看着她消失在门口,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了下来。我掂了掂手里的金步摇,东珠的光泽晃得人眼花。好东西啊,真金白银!可惜,带着毒。
我桂嬷嬷能在紫禁城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及“绝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我小心翼翼地把步摇收进匣子,揣进怀里。转身,我就直奔太后的寝殿外间。太后刚午睡起来,正由宫女伺候着用一盏燕窝羹。
我屏息凝神,等到太后用完了羹,漱了口,才躬着身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既不过分谄媚也不显得疏离的恭敬笑容,走到太后近前回话。
“启禀太后娘娘,”我声音温和,带着点老奴特有的憨厚,“方才丽嫔娘娘跟前的翠羽姑娘,给老奴送了点小玩意儿来。”
“哦?”太后抬了抬眼皮,似乎有点兴趣,“丽嫔?她给你送什么?”
我从怀里掏出那个锦匣,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打开,呈到太后面前:“是一支金凤衔珠步摇。翠羽姑娘说,丽嫔娘娘新得了这物件儿,想着老奴在您跟前伺候,怕老奴穿戴得太寒酸,丢了您的脸面,特意赏给老奴装点门面的。” 我把丽嫔想打听消息的意图完全隐去,只突出丽嫔“关心太后体面”、“体恤下人”。
太后扫了一眼那华贵的步摇,眼神没什么波澜,只淡淡“嗯”了一声。
我觑着太后的脸色,继续加料,语气里带着点替丽嫔说好话的“老实劲儿”:“丽嫔娘娘年纪轻,性子是活泼了些,但对太后娘娘您的孝心,那是真真的!翠羽姑娘还说呢,娘娘昨儿还特意问起,说您老人家最近胃口如何,爱吃哪家的杏仁酥?她好寻了最地道的方子,亲手做了给您尝鲜呢!”
这番话,半真半假。丽嫔问没问杏仁酥我不知道,但我说她问了,而且是想亲手做!既显得丽嫔有孝心虽然未必是真,又把我“收礼”的行为合理化为丽嫔想通过我向太后示好,完全撇清了我做眼线的嫌疑。
果然,太后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语气也缓和了些:“她倒是有心了。哀家最近,倒真是有点想吃城南‘酥香斋’的老杏仁酥了。”
“哎哟!那敢情好!”我立刻接话,一脸欣喜,“老奴记下了!回头就托人打听打听‘酥香斋’的方子!丽嫔娘娘知道您喜欢,不定多高兴呢!” 我成功地把“丽嫔想打听消息”,转化成了“丽嫔想尽孝道”,还给自己在太后面前又刷了一波“老实传话”的好感度。
太后挥了挥手:“行了,东西你收着吧。既然是丽嫔赏你的,也算她一番心意。”
“谢太后娘娘恩典!”我如释重负,连忙叩谢,捧着锦匣退了出来。后背惊出一层薄汗,又被库房的冷气一激,凉飕飕的。好险!这步摇算是过了明路,是太后“恩准”我收下的!丽嫔那边,我也算“交了差”,至于消息?哼,太后想吃杏仁酥,这算不算消息?够她琢磨去吧!
危机暂时解除,还白得一支价值不菲的金步摇!我摸着怀里的锦匣,心里美滋滋。这玩意儿戴是不可能戴的,太扎眼。改天找个信得过的路子,熔了!化成黄澄澄、实打实的金锭子,藏进我的宝贝钱匣子,那才踏实!
刚回到库房,还没喘匀气儿,更大的幺蛾子就来了。
“太后娘娘!您要给臣妾做主啊!”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带着哭腔的年轻女声,穿透了库房厚重的门帘,直直刺入我的耳朵。
紧接着,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浅粉色宫装、梳着双丫髻、模样清秀可人的小妃嫔,哭得梨花带雨,扑倒在刚被请到外间歇息的太后脚下。正是新近入宫、还没承过几次宠、位份只是最低等“答应”的芳答应!
“太后娘娘!臣妾……臣妾活不下去了!”芳答应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那叫一个我见犹怜,她纤细的手指,颤巍巍地、精准地指向了站在一旁的我——桂嬷嬷!
“就是她!桂嬷嬷!她仗着是您宫里的老人,克扣臣妾的份例!臣妾份例里的蜜饯果子,全被她换成了酸掉牙的山楂糕!臣妾身子弱,本就吃不下东西,就指望着这点甜口的蜜饯开胃……她……她这是存心要饿死臣妾啊!求太后娘娘明察!给臣妾一条活路!”芳答应哭诉着,声音哀婉,字字泣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库房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当值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眼角的余光却都偷偷瞟向我。太后的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
好家伙!我心中警铃大作!这小蹄子,看着跟朵小白花似的,下手可真够黑的!克扣份例?这可是大罪!尤其还是告到太后跟前!她这是想踩着我往上爬,搏一个“不畏强权”、“可怜无助”的名声,好引起皇帝或者太后的怜惜啊!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芳答应。她哭得情真意切,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算计,可瞒不过我这种在深宫油锅里煎炸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她这出戏,演得不错,可惜,找错了对手!
电光火石间,我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像是被这晴天霹雳的指控吓懵了,呆立在原地。下一秒,我猛地反应过来,不是愤怒,而是比芳答应更夸张、更委屈、更痛心疾首地,“噗通”一声也跪倒在太后面前,膝盖砸在地砖上的声音格外响亮。
“太后娘娘!冤枉啊!天大的冤枉!”我的哭嚎声瞬间盖过了芳答应,带着老妇人特有的沙哑和悲怆,眼泪说来就来,瞬间糊满了老脸。我一边哭,一边咚咚咚地磕头,比刚才芳答应那点力道可实在多了,额头迅速红了一片。
“老奴……老奴在宫里伺候了四十年!从洒扫宫女熬到今天,靠的就是本分老实,对主子们一片赤胆忠心啊!”我哭得声嘶力竭,肩膀剧烈抖动,仿佛受了奇耻大辱,“克扣份例?这种丧良心、断子绝孙的事儿,老奴就是被雷劈死也不敢干啊!”
我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芳答应,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心”和“委屈”:“芳小主!您……您怎么能这样冤枉老奴啊!老奴……老奴都是为了您好啊!”
芳答应被我这一嗓子哭嚎和这突如其来的“为了你好”弄得有点懵,哭声都顿了一下。
我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转向太后,哭得更加情真意切,带着一种被误解的“老母亲”般的辛酸:“太后娘娘明鉴!芳小主是新入宫的,年纪小,身子骨看着也单薄。老奴是过来人,知道这深宫里的规矩!新入宫的嫔妃,最怕贪嘴,尤其是那些甜腻的蜜饯果子,吃多了容易积食伤胃,坏了身子,更耽误……耽误侍奉圣驾啊!”
我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地从自己宽大的、油腻腻的袖袋里摸索着。库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那只伸进袖袋的手上。芳答应也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很快,我摸出了一个小油纸包。我颤抖着手,一层层打开那油纸,露出里面几块红艳艳、切得方方正正的山楂糕!那山楂糕看着就酸,光是瞧着,就让人腮帮子发紧。
“您看!太后娘娘您看!”我捧着那几块山楂糕,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递到太后面前,哭腔里带着邀功般的急切和委屈,“这就是老奴……老奴特意给芳小主准备的!不是克扣!是心疼小主,怕她年纪小不懂节制,贪嘴伤了脾胃!老奴特意托人从宫外‘百味斋’寻来的上好山楂!开胃健脾,消食化积!老奴还怕小主嫌酸,特意叮嘱多加了些蜂蜜进去!一片苦心……全是为了小主的身子骨着想啊!老奴……老奴哪敢有半点克扣的心思?那是要天打雷劈的啊!”
我捧着那几块红艳艳的山楂糕,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芳答应不是诬告我,而是辜负了我一片拳拳爱护之心。那情真意切的模样,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太后的目光落在那几块看起来确实用料实在的山楂糕上,又看了看我哭得老泪纵横、额头红肿的凄惨样子,再对比旁边虽然也哭、但明显带着几分刻意和算计的芳答应,眼神里的审视慢慢变成了了然,甚至带上了一丝对“老糊涂”的无奈。
“好了好了,别嚎了,一把年纪了,像什么样子。”太后皱了皱眉,语气带着点不耐烦,但明显不是冲我,“桂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点分寸还是有的。芳答应,你年纪小,不懂事,桂嬷嬷一片好心为你着想,怕你吃坏了身子,你倒好,反咬一口。宫里规矩大,说话做事要讲凭据,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这番话,不轻不重,却像几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芳答应脸上。她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还想辩解:“太后娘娘,臣妾……臣妾……”
“行了!”太后打断她,语气转冷,“哀家乏了。桂嬷嬷,这山楂糕既然是给芳答应的,就给她吧。芳答应,回去好好想想,别辜负了老奴的一片心!都退下吧!”
“谢太后娘娘明察秋毫!老奴……老奴……”我“感激涕零”地又磕了个头,颤巍巍地爬起来,把手里那包山楂糕,几乎是“硬塞”到了呆若木鸡的芳答应手里,脸上还挂着泪,眼神却带着一种“你看,我都是为了你好”的“慈祥”和“无奈”。
芳答应捧着那包沉甸甸、红艳艳的山楂糕,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接也不是,丢也不是,脸色由白转红,又羞又臊又恨,在太后冰冷的目光和其他宫人隐含讥诮的眼神中,再也待不下去,捂着脸,嘤嘤哭着跑了出去。
看着她狼狈逃窜的背影,我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心里冷笑:小丫头片子,跟我斗?你还嫩点!想踩着我上位?老娘让你尝尝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包特制的、酸掉牙的山楂糕,就当嬷嬷我送你的“开胃大礼包”了!保证让你“回味无穷”!
危机再次解除,还顺手反杀了想踩我的小白花。我挺直腰板,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感觉腰带上那串库房钥匙更沉了,也更稳了。
然而,还没等我得意多久,一个更深的阴影,如同冬日里最厚重的乌云,悄然笼罩过来。这阴影,不是来自某个争宠的妃嫔,而是来自权力最核心的地方——皇帝身边。
几天后,一个风特别大的下午。我正指挥着小太监们清点一批新入库的皮料,库房里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防蛀药草的味道。春桃,那个当初在景阳宫冻得发抖的小宫女,如今也跟在我身边当差了。她小心翼翼地凑近我,小脸绷得紧紧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嬷嬷……不好了!刚……刚听前头伺候茶水的秋月姐姐说……皇上……皇上跟前的苏公公,在太后娘娘跟前回话时,提了一嘴……说……说陛下觉得宫里的老规矩有些地方不合时宜了,想……想提拔新人……尤其是……尤其是陛下自己的奶娘,周嬷嬷!说是要让她……让她帮着掌管内务府采买和……和各宫份例的核验!”
轰隆!
春桃的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手里正翻看的一张上等貂皮,“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皇帝提拔自己的奶娘?掌管内务府采买和各宫份例核验?!
这哪里是提拔?这分明是冲着太后娘娘,冲着我桂嬷嬷来的!谁不知道现在慈宁宫管着后宫最大的油水?谁不知道我桂嬷嬷是太后跟前管库房、经手份例的实权人物?皇帝这是要夺太后的权柄,安插自己的人手!
更可怕的是,这个周嬷嬷!我虽然没直接打过交道,但早有耳闻!那是出了名的“一根筋”、“死脑筋”!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奶娘,就觉得自己清高无比,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她最看不惯的,就是我们这种在宫里“摸爬滚打”、懂得“变通”的老油条!她信奉的是“规矩大于天”,恨不能把宫里的账目都查个底儿掉,把每一文钱都钉死在账本上!
这种人掌了核验份例、采买的大权,对我们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老油条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尤其是……我桂嬷嬷!这些年经我的手“技术性操作”过的账目、物品……真要较起真来,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紫禁城最冷的冬天还要刺骨,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刚才反杀芳答应的那点得意,瞬间烟消云散。
皇帝想用他那个“只认死理”的奶娘,来替换掉太后和我这个“油滑”的老奴才!这不仅是权力的博弈,更是对我桂嬷嬷职业生涯乃至老命的终极威胁!
周嬷嬷……查账……核验份例……
我低头看着地上那张价值不菲的貂皮,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变得锐利而冰冷。老狐狸的直觉告诉我,真正的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而我桂嬷嬷辛苦积攒的“荣华富贵退休套餐”,正面临着被连锅端的巨大风险!
不行!绝对不行!老娘在紫禁城熬了四十年,好不容易摸到这肥得流油的牌桌边,眼看就要攒够养老钱,岂能让一个“愣头青”奶娘给搅黄了?
我慢慢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貂皮,动作沉稳,手指却微微发凉。心里那架算盘,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拨动起来,发出无声的、冰冷的撞击声。
看来,是时候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了。这深宫里的棋局,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你周嬷嬷想查账?想当清官?好啊!那老娘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清官难断家务事”,什么叫“水至清则无鱼”!
我捏紧了手中的貂皮,仿佛捏住了那个即将到来的、巨大危机的咽喉。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属于老狐狸的、冰冷而决绝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