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降下的第七天,部落里最后一口井也干了。青竹蹲在龟裂的井边,手指抠进缝隙里,
连一丝潮气都摸不到。她抬头望天,那个白炽的火球纹丝不动地钉在头顶,
像一只恶毒的眼睛。热浪扭曲了远处的山影,连风都是烫的,吹在脸上像砂纸摩擦。"青竹!
快过来!"阿姆的声音从茅草屋里传来,嘶哑得像枯叶摩擦。青竹跑回去时,
部落里的老祭司已经躺在草席上,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皮肤紧贴着骨架,像一具蒙了皮的骷髅。屋里挤满了人,却安静得可怕,
只有老祭司艰难的呼吸声和外面知了垂死的鸣叫。
"听我说......"老祭司的手指突然抓住青竹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垂死之人,
"天火不会停......除非......"青竹俯下身,
闻到老人身上腐朽和草药混合的气味。"除非什么,爷爷?
"老祭司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界最高的草......把它种在......天与地之间......""世界最高的草?
"青竹困惑地重复,"那是什么?在哪里?"老祭司的眼睛突然睁大,
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它......就在......"他的嘴唇蠕动着,
却再也没能发出声音。那只抓着青竹的手突然松开,像枯枝一样落在草席上。
屋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哭声。青竹却呆呆地跪在那里,耳边回响着老祭司最后的话。
世界最高的草?部落周围只有矮小的杂草和几棵半死不活的灌木,哪有什么"最高的草"?
"他疯了,"部落首领铁杉摇摇头,"临死前的胡话。我们得想办法挖更深的水井。""不,
"青竹突然站起来,"我要去找。"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
好像她才是那个说胡话的人。"你?"铁杉上下打量她瘦小的身躯,"一个没成年的丫头?
你知道外面什么样吗?"青竹抿紧干裂的嘴唇。她知道。这几天去远处找水的人,
有一半没回来。那些回来的,也像被烤过一样,皮肤焦黑,嘴唇裂出血口子。"我知道,
"她听见自己说,"但祭司爷爷从不说胡话。
如果他说有办法......""那你自己去送死吧,"铁杉不耐烦地挥手,
"别浪费我们的水。"阿姆抓住青竹的手臂:"孩子,
别傻了......"青竹轻轻挣脱阿姆的手:"给我一个水囊就行。
如果我三天没回来......"她没说完,转身走出闷热的茅屋。
外面热得像是踏进了火炉。青竹用破布包住头和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腰间挂着部落里最后一个完整的水囊——用山羊胃做的,里面只有几口浑浊的水。
背上是一小包烤干的蝗虫,这是他们最后的食物。她站在部落边缘,回头看了一眼。
茅草屋像一群蜷缩的野兽,在热浪中扭曲变形。没有人来送她。也好,省得哭哭啼啼的。
青竹转身,迈步走进了那片白茫茫的焦土。第一天,她沿着干涸的河床走。
河底的泥裂成一块块黑色的痂,踩上去发出脆响。偶尔能看到一两条干瘪的鱼尸,
眼睛成了两个黑洞,嘴巴大张着,像是在无声地尖叫。太阳走到头顶时,
青竹找到一块突出的岩石阴影休息。她小心地抿了一小口水,喉咙依然像着了火。
干粮她没动,蝗虫的焦香味现在只会让她更渴。阴影慢慢移动,她不得不继续前行。
傍晚时分,她看到远处有一片灰绿色。是植物!青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却发现那是一片荆棘,叶子都卷曲发黄,但至少还活着。她折下一根枝条,
断口处渗出一点点汁液。她赶紧用舌头去舔,苦涩的味道让她皱起脸,
但至少喉咙舒服了一点。夜里,温度骤降。青竹蜷缩在一块凹进去的岩壁下,
用带来的破毯子裹住自己。星星出奇地明亮,密密麻麻地铺满天空,
冷漠地注视着这个独自在荒野中的少女。第二天,情况更糟了。水囊已经空了,
干粮也吃完了。青竹的嘴唇裂开,渗出血珠,很快又被晒干。她机械地迈着步子,
眼睛半闭着,只盯着前方几尺的地面。世界缩小成一片刺眼的白光和脚下滚烫的土地。
中午时分,她看到了一棵树。那是一棵孤零零的矮树,树干扭曲,树皮剥落,
但顶端居然还有几片绿叶。青竹踉跄着走过去,靠在树干上喘息。树干上有几道深深的划痕,
像是被什么猛兽抓过。她伸手去摸那些伤痕,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沙沙"声。青竹僵住了。
声音来自树后。她慢慢挪动脚步,绕到树的另一侧。那是一只小鹿,瘦得肋骨根根分明,
正用后腿支撑着站立,前蹄搭在树干上,费力地去够高处的一片叶子。它的眼睛大而黑,
充满绝望的渴望。青竹和鹿对视了一秒。然后鹿突然倒下,侧躺在地上,腹部剧烈起伏。
青竹跪下来,轻轻抚摸它干枯的皮毛。鹿没有挣扎,只是用湿润的眼睛看着她,
好像在说:就这样吧。青竹从腰间拔出石刀。她的手在发抖,但还是准确地找到了位置。
鹿几乎没有挣扎,很快就不动了。青竹割开它的喉咙,温热粘稠的血涌出来。她顾不得腥味,
俯下身去喝。血又浓又咸,但此刻比任何琼浆玉液都珍贵。喝饱后,青竹用石刀剥下鹿皮,
割下几块肉,用树皮捆好背在背上。剩下的她留在原地,或许会有其他饥饿的生物找到它。
临走前,她抬头看了看那棵树高处的几片绿叶,决定不去碰它们。让它们活着吧,她想。
第三天,青竹开始爬山。地势渐渐升高,远处出现了一道山脉的轮廓。
如果世界上真有"最高的草",那一定是在最高的地方。山路崎岖,她的草鞋早已磨破,
脚底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傍晚时,她爬到了一个山脊上。远处,
夕阳像一颗烧红的铁球,慢慢沉入地平线。青竹望着那壮观的一幕,
突然意识到:天火并不是太阳本身,而是太阳和大地之间某种可怕的联系。
她能看到空气中扭曲的热浪,像无形的火焰在天地间流动。夜里,她梦见了老祭司。
他站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身后是参天的......青竹想看清那是什么,但梦突然断了。
她惊醒时,发现脸上有湿意。用手一摸,是露水!她赶紧用舌头去舔手心和脸上的水珠,
又撕下一块衣服布料,在草叶上擦拭,然后拧出几滴珍贵的水。第四天清晨,
青竹继续向上攀登。山路越来越陡,她不得不手脚并用。鹿肉已经吃完了,
只剩下干硬的鹿皮,她嚼了一小块,勉强充饥。中午时分,她爬上了一处悬崖。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景象铺展开来。悬崖另一侧是陡峭的峡谷,
而对面的山峰上,覆盖着一片......青竹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绿色。
不是枯黄灰暗的绿色,而是鲜活的、明亮的、近乎耀眼的翠绿。
那是一片茂密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高高的,笔直的,
顶端有细长的叶子在风中摇曳。青竹的心狂跳起来。那是什么植物?为什么能在天火中存活?
还长得这么高?她必须过去看看。下到谷底再爬上对面的山峰花了她整整一天时间。
峡谷底部有一条细小的溪流,水是浑浊的,但青竹顾不得那么多,扑上去喝了个够。
水里有股怪味,喝完后她的舌头有点发麻,但总比渴死强。爬上对面山峰时,天已经黑了。
青竹筋疲力尽,靠着一棵大树睡着了。夜里,她发起高烧,梦见自己被火包围,
皮肤一寸寸裂开。她痛苦地***着,却没人听见。天亮时,烧退了,但青竹浑身无力,
每块肌肉都酸痛不已。她强撑着站起来,向那片神秘的绿色走去。随着距离缩短,
那些植物越来越清晰。它们高高耸立,有些比两个人叠起来还高。茎干笔直,一节一节的,
表面光滑青翠。顶端的叶子细长,在风中沙沙作响。青竹走近其中一株,伸手触摸它的茎干。
凉凉的,光滑中带着细微的绒毛。"这是竹子。"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青竹猛地转身,
看到一个女人站在不远处。她身材高挑,穿着翠绿色的长袍,黑发挽成一个复杂的发髻,
插着几根像是用植物茎干做成的簪子。她的眼睛是奇异的琥珀色,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你是谁?"青竹警惕地问,手摸向腰间的石刀。女人微微一笑:"我是这片竹林的主人。
你可以叫我瑶姬。"她走近几步,打量着青竹破烂的衣衫和干裂的嘴唇,"你走了很远的路。
""我从河谷部落来,"青竹说,"天火烧焦了我们的土地,杀死了我们的庄稼。
老祭司临死前说,只有找到'世界最高的草'才能救我们。
"瑶姬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老祭司?是那个总戴着一串骨链的老人吗?
"青竹惊讶地点头:"你认识他?""很多年前,他来过这里。
"瑶姬轻轻抚摸一根竹子的茎干,"那时他还年轻,和你一样,为了寻找某种答案而来。
""那......这就是世界最高的草吗?"青竹仰头看着那些高耸的竹子。
瑶姬笑了:"草?你觉得这是草?"青竹困惑地皱眉:"它们有草一样的叶子,
但长得像树一样高......""竹子确实是草,"瑶姬说,"世界上最高的草。
看起来像树,却有着草的心。"青竹的心跳加速:"那它能救我们吗?老祭司说,
要把它种在天与地之间......"瑶姬的表情变得严肃:"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青竹摇头。"跟我来。"瑶姬转身向竹林深处走去。青竹跟上她,穿过茂密的竹林。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变得凉爽湿润,
青竹甚至能闻到一股清新的气息,像是雨后泥土的味道。他们来到竹林中央的一片空地。
这里有一株特别高大的竹子,比周围的都要高出许多,茎干粗得青竹双臂都抱不过来。
竹身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翠,在阳光下仿佛能看见里面流动的汁液。"这是竹母,
"瑶姬说,"这片竹林的所有竹子都是她的孩子。
"青竹敬畏地看着这株巨大的植物:"它......它能阻止天火吗?
"瑶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知道天火为什么会出现吗?"青竹摇头。
"因为天地失衡了,"瑶姬说,"天太高,地太厚,中间的连接断了。
天火是天地分离时的裂缝中漏下的能量。"青竹似懂非懂地点头:"那竹子能做什么?
""竹子是草,却志存高远;看似柔弱,却能顶天立地。"瑶姬抚摸着竹母光滑的茎干,
"它能重新连接天地,填补那道裂缝。"青竹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我能带一些竹种回去吗?
"瑶姬看着她:"不是谁都能种竹子的。竹子会选择它的种植者。
"她指向空地边缘的一眼清泉,"去那里洗洗吧,你身上有太多尘土和苦难。然后我们再谈。
"青竹走到泉边。泉水清澈见底,映出她憔悴的面容——脏兮兮的脸,干裂的嘴唇,
乱蓬蓬的头发。她蹲下身,捧起水洗脸。水清凉得让她打了个哆嗦。她喝了几口,甘甜清冽,
和峡谷里那浑浊的溪水完全不同。洗完脸,青竹感觉神清气爽,连日的疲惫似乎减轻了不少。
她回到空地,发现瑶姬正坐在竹母下的一块平滑的石头上等她。"过来,"瑶姬说,
"把手放在竹母上。"青竹照做了。竹母的茎干凉凉的,但接触久了,
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脉动,像是植物的心跳。"闭上眼睛,"瑶姬轻声说,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青竹闭上眼。起初只有一片黑暗,但渐渐地,
她看到了一些影像——她的部落,被天火烤焦的田地,干涸的河流,
奄奄一息的族人......然后是老祭司临终前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