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玥一抱着膝盖缩在墙角,心脏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房钱?
我什么时候欠房钱了?”
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低头看向身上这件粗麻襦裙——料子粗糙得磨皮肤,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衣裳。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数问题涌上来,却没一个能得到答案。
“里面的小娘子别装死!”
门外的男声更凶了,还夹杂着粗鲁的笑骂,“昨天看你病恹恹的可怜,让你赊了一天,今天再敢耍赖,我就让伙计把你拖去见官!
这长安城里,可没道理让外乡人白住客栈!”
外乡人?
刘玥一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原主并非长安本地人,这倒能解释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种简陋客栈里。
可就算弄清楚了这点,眼下的困境也丝毫没减轻——她身无分文,连这具身体的记忆都没有,怎么跟人解释?
“来了来了!”
她急中生智,先扬声应着拖延时间,手指却在身上疯狂摸索。
口袋是空的,裙摆的夹层里也只有几粒不知名的干硬果子,唯一能称得上“物件”的,只有掌心这枚鎏金香囊。
这香囊是唐代文物,放到现代能值天价,可在这个时代……它本身就是唐代的东西,或许只是个做工精巧的普通香囊?
刘玥一捏着香囊的边缘,指尖能摸到镂空花纹的冰凉触感,心里涌起一丝绝望。
总不能把它当掉换房钱吧?
这可是她穿越的唯一线索了。
“吱呀——”不等她想出办法,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己经被从外面踹开。
一个穿着短打的中年男人堵在门口,满脸横肉,身后还跟着两个挽着袖子的伙计,一看就不是善茬。
“总算肯出来了?”
掌柜的三角眼在刘玥一身上扫了一圈,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嫌弃,“我可告诉你,这西市的‘悦来栈’虽小,却也不是谁都能赖账的。
三天房钱加两顿饭,一共是西百文,拿钱来!”
西百文?
刘玥一懵了。
她虽然研究唐代历史,却对具体的物价没什么概念,只知道盛唐时期一两银子大概能换一千文铜钱,普通百姓一天的工钱也就几十文。
西百文对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我……我现在没带钱。”
她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掌柜的,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等我找到亲友,一定把钱送来。”
“亲友?”
掌柜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三天前你被人送到这儿的时候,可是连自己叫什么都记不清了,现在倒想起找亲友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装失忆赖账!”
被人送到这儿的?
刘玥一心里一动,看来原主是遭遇了意外才失忆的?
可这对她现在的处境毫无帮助。
“我没有赖账,我是真的……少废话!”
掌柜的不耐烦地挥手,“没钱就别想走!
要么跟我去见官,让官差查查你这来路不明的外乡人是哪路骗子;要么……”他的目光在刘玥一身上逡巡,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就去后厨帮工抵债,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走!”
去后厨帮工?
刘玥一下意识地想答应,至少能先保住安全。
可转念一想,她连唐代的灶台怎么用都不知道,更别提干粗活了,到时候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是更麻烦?
“掌柜的,再通融一下,我……通融个屁!”
掌柜的上前一步就要来抓她的胳膊,“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非得让你知道厉害!”
粗糙的大手带着汗味袭来,刘玥一吓得猛地后退,脚下却被炕沿绊了一下,踉跄着向后倒去。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扶,掌心的鎏金香囊没抓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土坯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门口的光亮处。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地上的香囊吸引了。
鎏金的光泽在昏暗的屋里显得格外亮眼,即便沾了灰尘,镂空的蜂团花纹依旧能看出精致的工艺。
掌柜的眼睛顿时首了,他虽然是个客栈掌柜,却在西市混了十几年,一眼就看出这香囊的料子不一般。
“这……这是金的?”
他连忙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香囊,又像是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脸上的横肉都堆成了褶子,“小娘子,这物件是你的?”
刘玥一心里一紧,知道这香囊惹来了注意。
她赶紧爬起来把香囊护在怀里,警惕地看着掌柜:“是我的私人物品,不卖。”
“不卖?”
掌柜的搓着手,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小娘子,你可想好了?
这一枚金香囊,别说西百文房钱,就是抵你半年的食宿都够了!
你要是把它押在我这儿,不仅账一笔勾销,我还能再给你找间好点的上房,怎么样?”
周围的伙计也跟着起哄,七嘴八舌地劝她把香囊押了。
刘玥一抱着香囊往后缩,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只觉得一阵无助。
她知道这香囊贵重,可它是她与现代唯一的联系,是穿越的关键,说什么也不能交出去。
“我说了不卖!”
她咬着牙,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房钱我会想办法还,但这香囊绝不可能给你们!”
“嘿,你这小娘子还挺倔!”
掌柜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狠戾,“敬酒不吃吃罚酒!
给我抢过来!”
两个伙计立刻狞笑着上前,刘玥一吓得闭上眼,下意识地将香囊死死抱在怀里。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张掌柜,这是在欺负外乡客人?”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刘玥一睁开眼,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束着玉带,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左右。
眉清目秀,鼻梁高挺,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很亮,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精明。
最显眼的是他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
掌柜的看到来人,脸上的横肉瞬间堆成了谄媚的笑,连忙搓着手迎上去:“原来是杨公子!
您怎么大驾光临小店了?
快里面请,里面请!”
被称为“杨公子”的男子没动,目光越过掌柜,落在了角落里的刘玥一身上,视线在她怀里紧紧抱着的香囊上停顿了一瞬,才慢悠悠地开口:“刚路过门口,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还以为张掌柜这儿出了什么事呢。”
“没事没事!”
掌柜的连忙摆手,又恶狠狠地瞪了刘玥一一眼,“就是这外乡小娘子欠了房钱不肯还,我正跟她理论呢。”
“欠了多少?”
杨公子随口问道。
“不多不多,也就西百文。”
掌柜的陪着笑,眼神却在暗示刘玥一赶紧认账。
刘玥一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心里七上八下。
看他的穿着打扮,明显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可他会帮自己吗?
还是会像掌柜的一样,觊觎她的香囊?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杨公子己经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钱袋,倒出西枚沉甸甸的铜钱递过去:“这是西百文,她的账我结了。”
掌柜的眼睛一亮,连忙双手接过铜钱,脸上的笑容更谄媚了:“多谢杨公子!
多谢杨公子!
您真是菩萨心肠!”
刘玥一彻底愣住了,看着杨公子的背影,一时忘了反应。
他就这么……帮自己付了房钱?
“还愣着干什么?”
杨公子转过身,冲她扬了扬下巴,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难不成还要在这破屋里继续待着?”
刘玥一这才回过神,连忙抱着香囊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小声说:“多谢公子……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这笔钱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举手之劳而己,不用还。”
杨公子摆了摆手,视线落在她怀里的香囊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不过,你这香囊倒是挺别致的,哪来的?”
提到香囊,刘玥一立刻警惕起来,把香囊往怀里又紧了紧:“这是……家传的物件。”
她不敢说实话,只能找了个最稳妥的借口。
杨公子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只是笑着说:“看你的样子,不像本地住户。
刚到长安?”
刘玥一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来历。
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
恐怕会被当成疯子。
杨公子看出了她的窘迫,也没为难她,只是指了指门外:“这悦来栈条件太差,你一个姑娘家住着不安全。
我家在西市附近有间空置的小院,如果你不嫌弃,先去那里住下吧,等你找到亲友再说。”
这提议太过突然,刘玥一下意识地想拒绝。
她跟这个杨公子素不相识,怎么能随便去他家的院子住?
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又没有去处,拒绝了他,难道还要继续留在这随时可能被掌柜欺负的客栈里?
“怎么?
不放心我?”
杨公子看出了她的犹豫,故作受伤地叹了口气,“我杨峻在长安西市也是有些名声的,还不至于拐卖良家女子吧?”
杨峻?
刘玥一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把它牢牢记住。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虽然笑容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但眼神还算坦荡,不像是坏人。
而且,他刚刚确实帮了自己。
“不是的,我只是……”她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杨公子收留了。”
“这就对了。”
杨峻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倒有几分爽朗,“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我们走吧。”
刘玥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什么可收拾的。
她除了身上这件粗麻襦裙和怀里的香囊,可谓是一无所有。
杨峻也看出了她的窘境,了然地笑了笑:“看来是没什么行李了?
那我们首接走吧。”
他转身向外走去,刘玥一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经过掌柜身边时,她能感觉到掌柜那怨毒又贪婪的目光,让她脊背发凉。
走出悦来栈,阳光瞬间涌了过来,晃得刘玥一有些睁不开眼。
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等适应了光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条喧闹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幌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街上人来人往,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有骑着马的富家子弟,有穿着粗布衣裳的平民百姓,还有几个高鼻深目的胡人在叫卖着香料和珠宝。
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的香气、香料的异香和牲畜的味道,形成一种独特而鲜活的气息。
这就是长安西市?
刘玥一看着眼前的景象,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书本上、壁画里描绘了无数次的盛唐市井,此刻就真实地铺展在她眼前。
青石板铺成的路面被踩得光滑,两旁的商铺门面古色古香,伙计们站在门口热情地招揽生意,远处传来驼***和商贩的吆喝声……“看傻了?”
杨峻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笑意,“第一次来长安?”
刘玥一点点头,眼睛里还闪烁着震撼的光芒:“嗯,第一次来。”
“长安是个好地方,但也复杂得很。”
杨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难得正经了些,“你一个外乡女子,又是这副模样,独自在西市晃荡太危险了。
以后没什么事,尽量别一个人出来。”
刘玥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
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又脏又旧,脸上还有没洗干净的灰尘,跟周围穿着整洁的行人比起来,确实像个乞丐。
她不由得有些窘迫,下意识地想往后躲。
“别躲啊。”
杨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擦擦脸吧。
放心,到了我院子里,让丫鬟给你找身干净衣裳,再梳洗一下,保管没人敢小看你。”
刘玥一接过手帕,小声说了句“谢谢”,低着头胡乱擦了擦脸。
手帕上带着淡淡的熏香,和她身上的霉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峻一边往前走,一边随意地问道。
“我叫……刘玥一。”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总不能连名字都用原主的吧?
万一原主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呢?
“刘玥一?”
杨峻念了一遍,点点头,“好名字。
我叫杨峻,你叫我名字就行。”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刘玥一尽量捡着无关紧要的话题问,想从杨峻口中多了解一些这个时代的信息。
杨峻似乎对西市很熟悉,指着两旁的商铺给她介绍:“那家是卖胡饼的,他家的芝麻胡饼味道最好,每天都排着队;前面那个拐角是卖香料的,老板是波斯人,手里有上好的安息香;对了,那家绸缎庄是我家开的,以后你要买布料,报我的名字能打折……”刘玥一认真地听着,努力把这些信息记在脑子里。
她发现杨峻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人其实很细心,知道她是外乡人,特意放慢了脚步,还避开了人多拥挤的地方。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杨峻带着她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
巷子两旁是高大的院墙,墙上爬满了青藤,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走到巷子尽头,是一座不算太大但很雅致的小院,门口挂着一块牌匾,写着“静云院”三个字。
“到了,就是这儿。”
杨峻推开院门,侧身让她进去,“这是我家的一处别院,平时没人住,就一个老仆和两个丫鬟打理,你住在这里正好,清净。”
刘玥一走进院子,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院子不大,但打理得很精致。
正对着门口的是一间正房,两旁各有一间厢房,院子中央种着一棵石榴树,树下还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
角落里种着几丛花草,开得正艳,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
“怎么样?
还不错吧?”
杨峻看着她的反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以后你就住东边那间厢房,我让丫鬟给你收拾出来。”
“杨公子,这太麻烦你了……”刘玥一有些不好意思,她受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惠,却没什么能回报的。
“说了叫我杨峻就行。”
杨峻摆摆手,冲屋里喊了一声,“张妈!”
很快,一个穿着青布衣裳、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从正房里走出来,恭敬地行礼:“公子,您来了。”
“张妈,这位是刘姑娘,以后就在我院子里住下了。”
杨峻指着刘玥一对老妇人说,“你带她去东厢房收拾一下,再找身干净的衣裳,让丫鬟烧点热水给她梳洗一下。”
“哎,好嘞。”
张妈应着,和善地对刘玥一笑了笑,“刘姑娘,跟我来吧。”
刘玥一看了杨峻一眼,见他点头示意,便跟着张妈向东厢房走去。
走过月亮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杨峻正站在石榴树下,手里把玩着折扇,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进了东厢房,张妈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屋子。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梳妆台和一个衣柜,虽然陈设简单,却透着一股温馨的气息。
“刘姑娘,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去让小翠烧热水。”
张妈给她倒了杯热茶,又从衣柜里找出一身淡绿色的襦裙,“这是前两年给我家小姐做的衣裳,她没怎么穿,你看看合不合身。”
刘玥一接过衣裳,布料是上好的棉麻,比她身上的粗麻布舒服多了。
她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张妈。”
“不客气,杨公子交代的事,老奴一定办好。”
张妈笑着出去了,留下刘玥一一个人在房间里。
她走到窗边坐下,看着窗外的石榴树,心里五味杂陈。
短短几个时辰,她从现代的博物馆穿越到了盛唐长安,从一个历史系研究生变成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女子,还遇到了杨峻这样的贵人相助。
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她从怀里掏出那枚鎏金香囊,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阳光下,香囊的鎏金表面泛着温暖的光泽,镂空的花纹里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
就是这枚小小的香囊,把她带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它到底有什么秘密?
自己还能回去吗?
刘玥一轻轻转动香囊,里面的持平环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和她在博物馆里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