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裂痕,就像我的心一样。”
林雨亭的声音将陈雪从同样被拉入的、不堪回首的记忆泥沼中拽回现实。
她的叙述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陈雪的心上。
陈雪的脸色己经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她不敢看林雨亭的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那里能裂开一道缝让她钻进去。
她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小女孩似乎被妈妈的样子吓到了,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小声喊着“妈妈”。
“不…不是的…”陈雪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语无伦次地试图辩解,“我那时候…我…我太小了…不懂事…就是…就是觉得好玩…没想那么多…真的没想那么严重…”她的辩解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好玩?”
林雨亭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看着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难堪、痛苦、无地自容,你觉得‘好玩’?”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如刀,逼视着陈雪,“陈雪,你告诉我,如果今天,在这里,有人对你女儿做同样的事——当众把她满怀善意送出的礼物嫌弃地塞回去,骂她‘晦气’,让所有人都嘲笑她,你觉得,这只是‘好玩’吗?”
陈雪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痛苦。
她下意识地把女儿往身后藏了藏,仿佛林雨亭描述的那个可怕场景真的会发生。
她看着女儿天真懵懂的小脸,再想到林雨亭描述的那个画面,一种迟来的、撕心裂肺的愧疚感和后怕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终于明白,自己当年随手丢出的“小石子”,在别人心上砸出了怎样一个无法愈合的深坑。
“对不起……”陈雪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不再是刚才那种无措的眼泪,而是带着沉甸甸的、迟到了十几年的悔恨,“林雨亭…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对不起…我当时就是个***…我…”她泣不成声,羞愧得几乎要跪倒在地。
手中的那串草莓糖葫芦,此刻像烧红的烙铁,让她几乎拿不住。
林雨亭静静地看着眼前崩溃痛哭的陈雪。
奇怪的是,预想中的快意恩仇并没有出现。
看着这个曾经趾高气扬、如今被生活磋磨、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女人,看着她紧紧护着女儿的模样,林雨亭心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像退潮的海水,渐渐平息下来,留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恨意依然存在吗?
是的,那块礁石还在。
但看着陈雪此刻真实的痛苦和悔恨,那恨意似乎不再那么尖锐,不再时时刻刻需要她用坚硬的铠甲去抵御。
时间,终究冲刷掉了一些东西。
她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腔里十几年的冰冷浊气都吐了出来。
她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拒绝,而是轻轻地、稳稳地,从陈雪颤抖不己的手中,接过了那串红艳艳的草莓冰糖葫芦。
陈雪愣住了,连哭泣都停滞了一瞬,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雨亭。
林雨亭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糖葫芦。
晶莹的糖衣在夕阳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泽,包裹着饱满多汁的草莓。
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校门口,满怀期待和忐忑买下它们的自己。
“这串糖葫芦,”林雨亭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我收下了。”
陈雪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混杂着希望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但是,”林雨亭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陈雪,一字一句地说,“这不代表原谅。
陈雪,你当年对我做的事,造成的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或者一串糖葫芦就能抹平的。
我收下它,是因为我不想再让它成为压在我心里的石头。
我收下它,是代表我选择放下——放下对你的恨,也放下那个被永远困在走廊上的、瑟瑟发抖的自己。”
她顿了顿,目光柔和地看向陈雪身边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孩子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林雨亭的声音变得更加温和:“我更希望,这串糖葫芦,能成为对你的一种提醒。
提醒你,言语和行为的力量,可以摧毁一个人,也可以……或许,在未来,去保护一些人。
尤其是,”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陈雪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保护像她这样无辜的孩子,不再经历我们当年经历过的那些……‘好玩’。”
陈雪呆呆地看着林雨亭,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这一次,泪水里除了羞愧悔恨,似乎多了一丝复杂的、被理解的震动。
她嘴唇翕动着,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把女儿的手握得更紧,仿佛在汲取力量,也仿佛在做出某种承诺。
林雨亭没有再说话。
她拿着那串草莓冰糖葫芦,对着陈雪,也对着那个小女孩,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告别。
然后,她转过身,步伐沉稳而坚定地,离开了校门口,离开了那棵老槐树,离开了那依旧弥漫着甜香的冰糖葫芦摊,也离开了那个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故人。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在晚霞的映照下,它红得耀眼,像一团小小的、温暖的火焰。
她没有立刻去吃它。
只是将它举到眼前,对着光,仔细地、平静地看了很久。
然后,她继续向前走去,走向暮色渐浓的城市深处。
步伐比来时,似乎轻快了一些。
那串糖葫芦,在她手中微微晃动着,糖衣反射着最后的天光,像一颗凝固的、带着复杂滋味的泪滴,也像一枚终于被拾起的、属于过去的碎片。
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她会鼓起勇气,轻轻咬下一口。
尝一尝这迟到了十几年的、草莓味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