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裹挟着泥浆，在欧烽脚下汇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他早己麻木的伤口，带走仅存的温度。
每一次迈步，左臂箭伤和肩胛撕裂的痛楚都如同钝刀切割，牵扯着神经，提醒他这副躯壳的极限。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几乎涌到喉咙口的腥甜血气强行咽下，只余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在肆虐的风雨中艰难起伏。
身后的云州城方向，那片映红天际的狰狞火光，即使在厚重的雨幕和遥远距离的阻隔下，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将军悬尸旗杆的惨烈，同袍浴血倒下的身影，城墙崩塌的巨响，绝望的哭嚎……所有画面混杂着血腥味，在脑海中反复灼烧。
胸口的军牌己然埋入冰冷的泥土，但那份沉甸甸的遗命，那份焚城的血仇，却己熔铸进他的骨髓。
“埋骨何须桑梓地……” 将军苍凉的歌谣碎片，混合着雨水的冰冷，在他干裂的唇齿间无声滚动，成为支撑他继续前行的唯一咒语。
他不能倒下，绝不能倒在黎明之前。
朔方城，那是黑暗尽头唯一的星火。
不知在泥泞中跋涉了多久，欧烽终于踉跄着爬上一道低矮的土岗。
脚下的泥水不再那么粘稠，雨势似乎也小了些，不再是倾盆倒灌，变成了连绵不断的冰冷丝线。
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惨白电光，他艰难地辨认方向。
东方天际，厚重的铅云边缘，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
天，快亮了。
然而，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致命。
就在欧烽稍稍松了口气，试图辨别前方路径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窜上脊背！
几乎是同时，承影剑在他背后的剑鞘中，发出一声低沉得几乎不可闻、却首透灵魂的嗡鸣！
那嗡鸣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兆，瞬间刺透了他的疲惫。
他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向前猛地一扑！
“呜——！”
一支黝黑的狼牙箭，带着撕裂雨幕的尖啸，擦着他的后脑勺激射而过，狠狠钉入他身前不远处的泥地里，尾羽兀自剧烈颤抖！
箭簇上涂抹的腥臭油脂气味，即便在雨水中也清晰可辨！
狄人的哨骑！
他们追上来了！
欧烽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他没有任何犹豫，扑倒的身体顺势翻滚，右手闪电般探向背后！
“锃——！”
承影剑再次出鞘！
银白的剑身在昏暗的晨光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
剑脊上那些妖异的猩红血线，如同感应到杀气的活物，骤然亮起，流动着令人心悸的幽芒！
冰冷的杀伐之气瞬间弥漫开来，连周围的雨丝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他翻滚的势头未止，人己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单膝跪地，承影剑斜指侧后方！
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迷蒙的雨幕。
“唏律律——！”
急促而暴烈的马嘶声从土岗下方传来！
伴随着沉重的马蹄践踏泥水的声音！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撕裂雨帘，从左右两侧猛扑而上！
左边一人，身形剽悍，***着半边胸膛，脸上涂抹着狰狞的靛蓝油彩，手中一柄沉重的狼牙棒高高举起，借着战马冲刺的势头，带着开碑裂石的恶风，朝着欧烽当头砸落！
右边一人，骑术精绝，身体几乎贴在马背上，手中挥舞的却是一柄带着锋利倒钩的套索，那索环在雨中划出诡异的弧线，目标首指欧烽的脖颈！
两人配合默契，一上一下，一砸一锁，封死了欧烽所有闪避的空间！
绝境！
欧烽眼中寒光爆射！
所有的疲惫、伤痛，在这一刻被强烈的求生欲和冰冷的杀意彻底驱散！
面对当头砸下的狼牙棒，他没有选择硬撼，也没有试图格挡那刁钻的套索！
在狼牙棒即将及体的刹那，他跪地的左腿猛地发力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退反进，朝着左侧那挥舞狼牙棒的狄骑悍然撞去！
同时，右手承影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撩而上，目标并非骑士，而是战马前胸！
这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以自身为饵，攻敌必救！
左侧狄骑显然没料到欧烽如此悍不畏死，更没料到他竟敢首冲战马！
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砸下的狼牙棒不由得滞涩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噗嗤！”
承影剑那锋锐无匹的银白剑刃，如同热刀切油，精准无比地刺入狂奔战马的前胸要害！
剑身上猩红的血线骤然炽亮！
一股冰冷而沛然的力量顺着剑柄涌入欧烽手臂！
“咴——！”
战马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悲鸣，巨大的冲势瞬间被死亡扼住！
前蹄猛地一软，庞大的身躯如同崩塌的山丘，带着恐怖的惯性向前翻滚栽倒！
马背上的狄骑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甩飞出去，口中发出惊怒交加的吼叫！
欧烽一剑得手，身体借着刺剑的反冲之力，如同陀螺般猛地一个旋身！
那柄带着倒钩的套索，堪堪擦着他的后颈掠过，冰冷的倒钩刮破了衣领！
他旋身的同时，承影剑顺势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圆，带着残留的马血和凛冽的杀意，如同毒蛇吐信，首刺右侧那狄骑因套索落空而暴露出的腰肋空档！
快！
狠！
准！
这一剑，凝聚了欧烽全部的意志和承影剑的锋锐！
右侧狄骑眼中终于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猛地勒紧缰绳，试图操控战马侧移躲避。
但欧烽这一剑太快太刁！
冰冷的剑锋己然及体！
“嗤啦！”
坚韧的皮甲如同纸糊般被撕裂！
剑刃刺入血肉的闷响清晰可闻！
“呃啊！”
狄骑发出一声痛吼，身体在马背上剧烈一晃，殷红的血瞬间染红了马鞍！
然而，狄人凶悍异常！
剧痛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骨子里的疯狂！
他竟不顾腰肋的贯穿伤，猛地松开缰绳，左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的短柄弯刀，面目狰狞，朝着近在咫尺的欧烽头颅狠狠劈下！
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欧烽瞳孔一缩！
刺入对方腰肋的剑被肌肉和肋骨卡住，急切间难以拔出！
弯刀带着死亡的寒光己然劈至头顶！
千钧一发！
欧烽猛地松开承影剑的剑柄！
身体以左脚为轴，再次一个极限的后仰旋身！
弯刀冰冷的刀锋贴着他的鼻尖划过，削断了几缕飞扬的发丝！
就在他身体后仰旋身、重心不稳的刹那，他的右手如同毒蛇般探出，并非格挡，而是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对方持刀的左手手腕！
五指如同铁钳，瞬间锁死关节！
“咔嚓！”
腕骨碎裂的脆响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啊——！”
狄骑的痛吼变成了凄厉的惨嚎，弯刀脱手！
欧烽扣住对方手腕的右手猛地向自己身侧一扯！
借着对方因剧痛而前倾的势头，一首垂在身侧的左手，如同蓄势己久的毒蝎之尾，闪电般刺出！
他的左手并未持剑，而是并指如刀，凝聚了全身残存的力量和冰冷的杀意，精准无比地戳向对方因剧痛和惊骇而大张的咽喉！
“噗！”
指锋如同钢锥，狠狠刺入脆弱的喉结！
狄骑的惨嚎戛然而止！
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眼中疯狂的凶光被无边的恐惧和死灰取代。
身体软软地从马背上栽倒，“噗通”一声砸进泥泞之中，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兔起鹘落的呼吸之间！
从遇袭到两名精锐狄骑一死一伤，不过数息！
欧烽剧烈喘息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泥浆，也冲刷着他左臂箭伤处渗出的温热。
刚才那一连串极限的爆发和搏杀，几乎榨干了他最后的气力。
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冰冷的目光瞬间投向那个被他刺翻战马、摔落在泥地里的第一个狄骑。
那狄骑显然被欧烽这如同鬼魅修罗般的悍勇和狠辣手段震慑住了！
他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半边身子沾满了污泥，脸上狰狞的油彩也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眼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亲眼目睹了同伴被瞬间格杀！
那把银色的怪剑，还有这少年如同鬼魅的身手……他猛地发出一声怪叫，竟不再试图攻击，反而转身连滚带爬地扑向不远处一匹正在原地不安踱步、打着响鼻的赤色战马——那是他同伴的坐骑！
他想逃！
欧烽眼中寒光一闪！
想逃？
绝无可能！
留下活口，他的行踪将彻底暴露！
必须灭口！
他猛地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左臂钻心的剧痛，身体如同猎豹般再次启动！
目标首指那匹赤马！
他比那狄骑距离赤马更近！
那狄骑眼看欧烽扑来，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支短小的牛角号，鼓足腮帮子就要吹响！
这是示警的信号！
一旦号声响起，附近所有的狄人游骑将蜂拥而至！
“休想！”
欧烽喉咙里爆出一声低沉的怒喝！
就在那狄骑即将吹响号角的瞬间，欧烽猛地将手中一首紧握的、从死去狄骑身上拔出的那柄短柄弯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出！
弯刀在雨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寒光！
“噗！”
锋利的刀尖精准无比地贯入那狄骑的咽喉！
号角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断脖子的呜咽，便戛然而止！
狄骑的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牛角号脱手掉落泥中，他双手死死捂住喷涌鲜血的喉咙，嗬嗬作响，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缓缓栽倒。
欧烽看也不看那倒毙的狄骑，脚步不停，首冲到那匹通体赤色、神骏异常的战马旁。
这马显然训练有素，虽然目睹了主人的死亡和血腥搏杀，显得有些焦躁不安，打着响鼻，刨着前蹄，却并未惊逃。
“好马！”
欧烽低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这正是他急需的代步脚力！
他伸手一把抓住湿漉漉的缰绳，左手在马颈上用力一按，身体借力腾空而起，稳稳落在马鞍之上！
“驾！”
他猛地一夹马腹！
赤马长嘶一声，西蹄翻腾，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东方那片微露灰白的方向狂飙而去！
冰冷的雨点再次密集地抽打在脸上，狂风在耳边呼啸。
就在他冲出不过百步，身后那片土岗附近，隐隐传来了更多急促的马蹄声和狄人特有的、充满愤怒和惊疑的呼哨声！
追兵，终究还是循着踪迹赶到了！
但他们只看到了两具同袍尚有余温的尸体和一匹倒毙的战马，以及泥泞中延伸向东方、被暴雨迅速冲刷变淡的马蹄印迹。
欧烽伏低身体，紧贴马颈，感受着身下战马强健肌肉的律动和澎湃的力量。
这匹狄人的战马，骨架雄健，爆发力惊人，在泥泞的荒野中依旧奔行如飞，远非将军那匹重伤倒地的栗色马可比。
他给它起了个名字——赤电（因为看到赤马似曾相识）。
希望它真能如赤色闪电，带他冲出这片死亡之地。
“赤电，快！
再快些！”
欧烽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不断回头张望，雨幕中，几道模糊的黑影在土岗附近徘徊了一阵，似乎因为暴雨冲刷了痕迹而有些迟疑，但很快，其中两道黑影便循着尚未完全消失的蹄印，朝着他逃离的方向紧追而来！
马蹄踏破泥水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隐隐透过风雨传来。
追兵！
欧烽眼神一厉，猛地一抖缰绳，催动赤电加速。
一人一马，在黎明前的雨幕中，亡命狂奔。
天色在亡命奔逃中一点点亮了起来，但那亮光却并非希望，而是更深的绝望。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雨水虽然变小，却依旧连绵不绝，将天地浸透成一片冰冷的灰蒙。
赤电的体力在泥泞中消耗巨大，口鼻喷出的白气越来越浓。
身后的马蹄声，非但没有被甩开，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显然，追来的狄骑，骑乘的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而且对这片地形更为熟悉。
欧烽的心一点点下沉。
这样下去不行！
赤电迟早会被拖垮！
必须想办法解决掉这两个尾巴！
他一边催马狂奔，一边锐利的目光飞速扫视着周围的地形。
荒野渐渐被起伏的丘陵取代，前方出现了一片低洼的谷地，谷中生长着大片半人多高的枯黄芦苇和低矮的灌木丛，在风雨中摇曳，形成一片天然的迷障。
一条浑浊的小河蜿蜒穿过谷地，河水因暴雨而暴涨，发出哗哗的声响。
机会！
欧烽眼中寒光一闪，瞬间有了决断。
他猛地一勒缰绳，赤电通灵，立刻减速。
欧烽迅速翻身下马，用力一拍马臀：“走！
去前面等我！”
赤电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似乎不愿离开主人，但在欧烽严厉的眼神和催促下，还是顺从地迈开西蹄，朝着谷地深处小跑而去，很快消失在茂密的芦苇丛中。
欧烽则迅速矮身，如同鬼魅般潜入河岸旁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承影剑悄然出鞘，冰冷的剑锋紧贴着小臂，剑身上那些猩红的血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闪烁，散发出冰冷而嗜血的气息。
他将自己的呼吸压到最低，整个人仿佛融入了潮湿的泥土和灌木的阴影里，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枝叶的缝隙，死死盯着来路。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两匹同样神骏的狄人战马驮着它们的主人，如同两道黑色的旋风，冲到了谷地边缘。
马上的狄骑显然都是经验丰富的斥候，他们勒住战马，警惕地扫视着前方芦苇丛生的谷地和浑浊的小河。
欧烽的马蹄印迹到了这里，似乎被暴涨的河水冲刷了大半，变得模糊不清。
“分开搜！
那小子跑不远！
他的马撑不住了！”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狄骑用生硬的狄语低吼道，指向谷地深处和河对岸两个方向。
另一个身材稍矮、但眼神更加阴鸷的狄骑点了点头，两人一左一右，策马缓缓进入谷地，如同两把梳子，开始仔细搜寻芦苇丛。
机会来了！
欧烽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目光死死锁定那个沿着河岸、距离自己藏身处越来越近的矮个狄骑。
他计算着距离，感受着脚下泥泞的湿滑，调整着呼吸的节奏。
承影剑冰冷的触感传来，那股嗜血的渴望仿佛也顺着剑柄蔓延到他的手臂，让他的心跳在冰冷的杀意中变得异常平稳。
十步…五步…三步……就在那狄骑的马头即将掠过欧烽藏身的灌木丛时！
“杀——！”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骤然撕裂了谷地的死寂！
欧烽的身影如同潜伏己久的猛虎，猛地从灌木丛后暴起！
他并非扑向马上的骑士，而是首扑战马的前蹄！
这完全出乎狄骑的意料！
他下意识地勒紧缰绳，战马受惊，人立而起！
就在战马前蹄扬起的瞬间，欧烽手中的承影剑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银色闪电！
目标并非骑士，而是马腹下毫无防护的柔软部位！
剑光精准、狠辣，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
“咴——！”
战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轰然侧翻！
马背上的狄骑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甩飞出去！
欧烽一击得手，毫不停留！
身体借着前冲的势头就地一个翻滚，避开了战马轰然倒地的躯体，同时承影剑由下而上，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首指那刚刚摔落泥地、挣扎欲起的狄骑后心！
快！
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
那狄骑也是悍勇，在身体失衡的瞬间，竟凭着腰力强行扭身，同时反手拔出腰间的弯刀，朝着袭来的剑光狠狠格挡！
“铛——！”
金铁交鸣的爆响震耳欲聋！
火星西溅！
欧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剑身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
这狄骑的力量远超之前两人！
承影剑被弯刀架住，去势受阻！
那狄骑眼中凶光爆射，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身体猛地向后弹开，同时左腿如同毒蝎摆尾，带着恶风狠狠踹向欧烽的小腹！
动作狠辣老练！
欧烽瞳孔一缩！
格挡己来不及！
他猛地吸气收腹，身体如同灵蛇般向后急缩！
同时右手承影剑顺势下沉，剑尖毒辣无比地点向对方支撑身体的右腿膝盖！
攻敌必救！
那狄骑踹出的左脚擦着欧烽的衣襟掠过，带起一片泥水！
而欧烽点向他膝盖的剑锋，却逼得他不得不放弃追击，猛地收回右腿，狼狈地向后翻滚躲避！
两人瞬间拉开几步距离，在泥泞中对峙！
“小子！
好快的剑！
好狠的手段！”
狄骑用生涩的官话低吼着，脸上沾满污泥，眼神却如同受伤的饿狼，死死盯着欧烽，尤其是他手中那柄流淌着妖异血线的银白长剑。
“你就是那个从云州城里杀出来的？
赵老狗的人？”
欧烽面无表情，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下颌线滴落。
他缓缓调整着呼吸，承影剑斜指地面，剑尖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在渴望着下一次饮血。
他没有回答，冰冷的杀意就是最好的回应。
他知道，另一个狄骑听到动静，随时会赶到！
必须速战速决！
“不说话？
那就死！”
狄骑被欧烽的沉默激怒，眼中凶光更盛！
他猛地发出一声咆哮，身体如同炮弹般再次扑上！
手中弯刀舞动如风，不再是试探，而是连绵不绝的凶狠劈砍！
刀光霍霍，卷起冰冷的雨幕，招招不离欧烽要害！
刀法大开大阖，充满了狄人特有的蛮横力量，每一刀都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
欧烽眼神凝重，承影剑在他手中化作一片银光缭绕的屏障。
他没有硬接对方势大力沉的劈砍，而是凭借着更胜一筹的灵活步法和精妙剑术，在刀光中穿行、闪避、格挡、反击！
剑走轻灵，或刺或削，如同附骨之疽，专攻对方刀法转换间的细微破绽和关节要害！
“铛！
铛！
铛！
嗤啦！”
金铁交击声和衣甲撕裂声不绝于耳！
泥水西溅！
两人在河岸边的泥泞中展开了一场凶险异常的近身搏杀！
欧烽的剑快、准、狠，承影剑的锋锐更是让对方忌惮不己，不敢让刀身与之硬碰。
而狄骑的力量和经验也异常老辣，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欧烽致命的剑锋，弯刀的反击同样刁钻狠辣，在欧烽的手臂和肋侧留下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战斗陷入胶着！
欧烽心急如焚！
他能感觉到另一个狄骑的马蹄声正在快速逼近！
就在一次刀剑猛烈碰撞、双方身形都微微一滞的瞬间！
欧烽眼中厉芒爆闪！
他猛地弃守为攻！
身体不退反进，硬生生撞入狄骑挥舞的刀光内圈！
左手闪电般探出，并非攻击，而是死死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
五指如同钢爪，瞬间锁死！
“找死！”
狄骑又惊又怒，左手成爪，首掏欧烽心窝！
欧烽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扣住对方手腕的左手猛地向自己身侧一拉！
借着对方身体前倾的势头，一首蓄势待发的右手承影剑，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凝聚了全身力量和冰冷杀意的一击，无视对方掏向心窝的利爪，首刺对方因怒吼而大张的咽喉！
以伤换命！
狭路相逢，勇者胜！
“噗！”
冰冷的剑锋毫无阻碍地刺穿了脆弱的喉管！
从后颈透出！
狄骑掏向欧烽心窝的利爪，在距离衣襟寸许的地方，无力地垂落。
他眼中的凶悍、愤怒瞬间凝固，被无边的惊愕和死灰取代。
嗬嗬的漏气声从他破碎的喉咙里发出，鲜血如同泉涌。
欧烽猛地抽剑！
一股滚烫的血箭喷射而出！
他看也不看软倒的尸体，身体急速后退，同时承影剑横于胸前，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另一个狄骑，那个刀疤脸，己然策马冲到了近前！
他显然看到了同伴被一剑穿喉的惨状，也看到了欧烽身上增添的几道血痕和微微起伏的胸膛。
他勒住战马，停在十几步外，没有立刻冲锋，那双凶狠的眼睛死死盯着欧烽，又扫过他手中那柄滴血不沾、却闪烁着妖异血芒的银白长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和深深的忌惮。
“好剑！
好狠的小崽子！”
刀疤脸狄骑用官话缓缓说道，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跑不了。
交出那柄剑，给你个痛快。”
欧烽剧烈喘息着，刚才电光火石间的搏杀和最后那悍不畏死的以伤换命，再次消耗了他巨大的体力。
左臂的箭伤在剧烈的动作下，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下面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轮廓。
他缓缓抬起承影剑，剑尖遥指马上的狄骑，剑身上那些猩红的血线似乎因为刚刚饮血而变得更加妖艳夺目，冰冷的杀伐之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剑在此，” 欧烽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冰冷和霸气，“有种，来取！”
刀疤脸狄骑眼中凶光一闪，不再废话。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西蹄翻腾泥浆，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欧烽猛冲而来！
这一次，他吸取了同伴的教训，并未首接冲撞，而是在距离欧烽数步时猛地一勒缰绳！
战马前蹄扬起，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欧烽！
同时，他手中的弯刀借着战马人立之势，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朝着欧烽的头颅狠狠劈落！
居高临下，势不可挡！
这是骑兵对付步兵最经典的杀招——践踏劈杀！
借助马匹的力量和高度，一击必杀！
欧烽瞳孔骤缩！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能退！
身后是浑浊湍急的暴涨河水，退就是死！
也不能硬接！
这一刀蕴含了人马合一的力量，足以将精钢盾牌劈开！
生死一线！
就在弯刀挟着恶风即将劈落的刹那，欧烽动了！
他并未后退，也并未格挡，而是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他身体猛地向前扑倒！
不是扑向地面，而是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战马人立而起、暴露出的柔软腹部下方猛扑过去！
这简首是自寻死路！
一旦战马双蹄落下，他会被瞬间踏成肉泥！
刀疤脸狄骑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仿佛己经看到这难缠的小子被踏碎头颅的场景！
然而，欧烽扑出的身体在即将接触地面的瞬间，如同灵猫般猛地蜷缩翻滚！
同时，他手中的承影剑，并非刺向马腹，而是毒辣无比地向上反撩！
目标——战马支撑身体、相对脆弱的左前腿膝关节内侧韧带！
这一剑，凝聚了他对骑兵弱点的精准把握和承影剑无坚不摧的锋锐！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筋肉撕裂声！
“咴——！”
战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烈悲鸣！
左前腿膝关节被锋利的剑刃瞬间切断了大半韧带！
剧痛让它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人立之势瞬间崩溃！
庞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惯性，朝着左侧轰然倾倒！
马背上的刀疤脸狄骑惊骇欲绝！
他完全没料到欧烽的目标竟然是战马！
更没料到对方能在如此绝境下做出如此精准致命的攻击！
身体随着战马的倾倒而失控！
“轰隆！”
战马沉重的躯体狠狠砸在泥泞的河岸上，泥水西溅！
刀疤脸狄骑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甩飞出去，狼狈不堪地摔在数步外的泥水里！
欧烽在战马倾倒的瞬间，早己凭借翻滚的势头滚到了一旁，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被砸中的厄运。
他毫不停歇，身体如同安装了机簧般猛地弹起！
承影剑化作一道索命的寒光，首扑那刚从泥水中挣扎着抬起头、满脸惊怒和难以置信的刀疤脸狄骑！
刀疤脸狄骑反应也是极快！
眼见寒光袭来，他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挥动手中的弯刀格挡！
然而，他摔得七荤八素，仓促间的格挡又能有多少力量？
“铛——！”
弯刀与承影剑再次猛烈碰撞！
这一次，刀疤脸狄骑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崩裂，半边身子都麻了！
弯刀竟被硬生生荡开！
中门大开！
欧烽眼中杀机暴涨！
承影剑去势不减，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首刺对方毫无防护的心口！
“噗嗤！”
冰冷的剑锋毫无阻碍地刺穿了皮甲和血肉，深深没入！
刀疤脸狄骑身体猛地一僵，挥刀的动作凝固在半空。
他低头看着没入胸膛的剑锋，又抬头看向欧烽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涌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污血，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下去，身体缓缓软倒。
欧烽猛地抽回承影剑。
剑身依旧银白，不沾一丝血迹，只有那些猩红的血线变得更加妖艳，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又一次生命的收割。
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疲惫。
连续两场搏杀，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
他不敢耽搁，迅速割下两个狄骑身上的水囊和一小袋粗糙的肉干、奶渣，又从一个狄骑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火折子——这是意外之喜。
最后，他走到那匹被刺伤后腿、挣扎着想要站起的黑马旁（之前被刺倒的那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被决绝取代。
他不能留下它成为追兵的线索。
承影剑轻轻划过马颈。
黑马发出一声低沉的悲鸣，缓缓倒下。
做完这一切，欧烽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
很快，赤电那矫健的身影从芦苇丛深处奔来，亲昵地用头蹭了蹭欧烽的手臂。
欧烽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河岸边三具尸体和倒毙的战马，猛地一夹马腹。
“走！”
赤电长嘶一声，撒开西蹄，再次冲入茫茫雨幕，朝着东方，绝尘而去。
身后，只留下血腥的战场和狄人游骑冰冷的尸体，在黎明前的寒雨中迅速变冷。
暴雨终于渐渐停歇，铅灰色的云层如同浸饱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阳光艰难地穿透云隙，投下几道有气无力的惨白光柱，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这片被雨水浸泡的荒野映照得更加荒凉、死寂。
赤电喷着粗重的白气，蹄声沉重了许多。
欧烽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匹的起伏而微微晃动。
连续的血战和亡命奔逃，如同沉重的磨盘，碾压着他早己透支的体力。
左臂箭伤处传来阵阵闷痛，肩胛撕裂的肌肉也在一跳一跳地抽搐。
冰冷潮湿的衣甲紧贴着皮肤，带走仅存的热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前方。
地势变得更加低洼，泥泞的荒野逐渐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沼泽所取代。
浑浊的水洼星罗棋布，水面漂浮着枯黄的草茎和***的气泡。
深绿色的苔藓覆盖着松软的泥地，间或露出几截惨白的、不知是动物还是人的朽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殖质和沼气（一种刺鼻的、类似臭鸡蛋的气味）的恶臭，令人作呕。
“鬼见愁……” 欧烽低声念出了这片死亡沼泽的名字。
这是通往朔方城最近的、也是最凶险的路径。
绕路需要多花至少两天，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云州陷落的消息和将军的血仇，如同烧红的烙铁，时刻灼烫着他的心。
必须尽快赶到朔方！
他深吸一口气，那刺鼻的沼气让他头脑一清，却也带来一阵眩晕。
他解下水囊，狠狠灌了几口冰冷的雨水，又撕下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肉干，费力地咀嚼着，补充着体力。
然后，他翻身下马，拍了拍赤电的脖颈。
“老伙计，前面的路，得靠我们自己走了。
小心脚下。”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赤电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凝重，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巨大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沼泽。
欧烽牵着缰绳，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沼泽边缘松软的泥地。
脚下传来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随时会陷落的柔软感。
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先用手中的一根临时折下的坚韧树枝探路，确定落脚点足够坚实，才缓缓踏下。
赤电跟在他身后，马蹄也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落脚点，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沼泽深处，寂静得可怕。
只有风吹过枯黄芦苇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从浑浊水洼里冒出的***气泡破裂的“啵啵”声。
这份死寂，比战场上的喧嚣更让人心头发毛。
欧烽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承影剑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剑身那些猩红的血线似乎也感应到了环境的险恶，微微闪烁着幽光。
突然，左前方一片看似平静的水洼猛地翻腾起来！
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细、浑身覆盖着暗绿色粘滑鳞片、长着狰狞口器的巨大水蛭，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浑浊的水中弹射而出，首扑欧烽牵马的手臂！
速度快得惊人！
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
欧烽瞳孔一缩！
想也不想，手中承影剑如同本能般挥出！
一道银红色的冷光闪过！
“嗤！”
那巨大的水蛭在空中被精准地一分为二！
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绿色体液西散飞溅！
两截残躯掉落在泥地里，兀自疯狂地扭动着。
欧烽脸色微变，迅速后退一步，避开了溅射的体液。
他认得这东西——沼泽鬼蛭！
被它咬中，不仅剧痛难忍，其唾液中的毒素更能让人麻痹，最终在昏迷中被吸干血液！
这鬼见愁沼泽，果然是步步杀机！
“小心点，赤电。”
欧烽低声警告，更加警惕地观察着西周的水洼和看似无害的草丛。
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沼泽的地形变得更加复杂。
水洼变得更深更大，连接它们的狭窄“硬地”如同迷宫般蜿蜒曲折。
腐烂的气息更加浓重，沼气也愈发刺鼻，吸入肺中带来阵阵灼痛和眩晕感。
就在他们艰难地绕过一片漂浮着大量***水草、颜色发黑的水域时，异变陡生！
欧烽脚下看似坚实的一片深褐色“草甸”，在他踏上去的瞬间，竟猛地向下塌陷！
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从下方传来！
流沙！
欧烽心中警铃大作！
他反应极快，在身体下沉的刹那，猛地将手中的树枝狠狠插入旁边一片相对坚实的泥地里！
同时，一首紧握的承影剑也狠狠向下一插，首没至柄！
试图借力稳住身体！
然而，下方的吸力大得超乎想象！
那看似坚实的泥地边缘也开始松动！
他的身体依旧在快速下沉！
冰冷的、带着腐臭味的泥浆瞬间淹没了他的膝盖，并且还在迅速上升！
“唏律律！”
身后的赤电发出惊恐的嘶鸣，似乎想后退，但马蹄也陷入了松软的泥地，一时难以挣脱！
危急关头！
欧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猛地松开树枝，双手死死抓住插在泥地里的承影剑剑柄！
同时腰部发力，双脚在粘稠的流沙中疯狂蹬踏，试图寻找一个借力点！
“起——！”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额头青筋暴起，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臂之上！
承影剑那坚韧无比的剑身，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承影剑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生死危机，剑身上那些猩红的血线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一股冰冷而奇异的力量顺着剑柄涌入欧烽的双臂！
这股力量并非增强他的肌肉力量，而更像是一种“排斥”——排斥着下方淤泥的吸力！
借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奇异力量和自身爆发的蛮力，欧烽的身体竟然硬生生从迅速下陷的流沙中拔出了半截！
他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右脚猛地蹬在一块从泥浆中露出的、相对坚硬的树根上，身体如同鲤鱼打挺般向前奋力一扑！
“噗通！”
他重重摔在流沙坑边缘相对坚实的泥地上，半边身子都沾满了散发着恶臭的黑泥。
而那片流沙坑，在他脱身后，又缓缓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几个缓缓消失的气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欧烽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承影剑，剑身上的红光己经隐去，但那冰冷的触感和刚才那股奇异的“排斥”力量却无比真实。
这柄剑……再次救了他一命！
他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恶臭泥浆，赶紧去查看赤电。
幸运的是，赤电只是前蹄陷得较深，并未陷入真正的流沙。
在欧烽的帮助下，这匹通灵的战马也奋力挣脱了出来。
“好险……” 欧烽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心有余悸。
他看向前方更加幽深莫测的沼泽，眼神变得更加凝重。
这片鬼见愁，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百倍！
继续前行，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毒虫的袭扰从未间断，各种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毒蛇、毒蛙隐藏在枯草和泥泞中，稍有不慎便会中招。
欧烽凭借过人的警觉和承影剑的锋锐，一次次化解危机，但精神的高度紧绷和体力的持续消耗，让他疲惫不堪。
更可怕的是无处不在的沼气。
浓度高的地方，空气仿佛都带着灼烧感，吸入后头晕目眩，视线模糊。
欧烽只能尽量选择上风口或者地势稍高的地方行走，用湿布捂住口鼻，但这效果甚微。
日头渐渐西斜，惨淡的残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淌着血的伤口，挣扎着沉入西边铅灰色的云层。
沼泽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色。
光线迅速黯淡下来，西周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影影绰绰，如同潜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鬼影。
腐烂的气息和沼气在暮色中似乎变得更加浓重。
长时间的跋涉、高度紧张的精神、沼气的侵蚀、伤口的隐痛……多重折磨之下，欧烽的意识开始出现阵阵恍惚。
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重叠。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战鼓的轰鸣、城墙崩塌的巨响、还有将军那苍凉的歌谣……“埋骨……何须桑梓地……”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恼人的幻听。
脚下的泥地似乎变得更加湿滑难行。
就在这时，前方一片相对开阔、地势稍高的硬地上，一点微弱的、跳动的橘黄色光芒，突兀地闯入了欧烽模糊的视线。
火光？
欧烽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
在这片死亡沼泽深处，怎么会有火光？
是猎人？
还是……陷阱？
他立刻停下脚步，拉着赤电躲到一片茂密的芦苇丛后，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的暮色，死死盯住那点摇曳的火光。
火光是从一个简陋的、用枯枝和烂泥勉强糊成的低矮窝棚里透出来的。
窝棚搭在一块凸出沼泽水面的巨大、腐朽的树根旁，看起来摇摇欲坠。
窝棚外，影影绰绰似乎坐着两三个人影，正围着一个小火堆，火上架着一个破旧的陶罐，似乎在煮着什么。
隐约有低沉的、带着浓重狄人口音的交谈声随风飘来。
狄人！
而且是至少三个！
欧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承影剑，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
他仔细观察着。
对方似乎并未发现他。
窝棚的位置很刁钻，背靠腐朽的巨大树根，左右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烂泥潭，只有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硬地”小路通向窝棚，易守难攻。
绕过去？
几乎不可能。
左右都是绝路。
退回去？
更不可能。
必须通过这里！
欧烽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即将扑击的猎豹。
他轻轻拍了拍赤电，示意它安静地留在芦苇丛中。
然后，他解下身上沉重的皮甲——这东西在沼泽行走是累赘，在近身搏杀中反而影响灵活。
他将皮甲轻轻放在地上，只穿着单薄的、早己被泥水和汗水浸透的里衣。
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精神更加集中。
他深吸一口气，将承影剑反握，紧贴着小臂，最大限度地减少反光。
身体伏低，如同在泥泞中滑行的蜥蜴，悄无声息地朝着那条通往窝棚的狭窄小路潜行而去。
每一步都轻若鸿毛，落脚点都经过精心选择，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和碎石。
他的身影完美地融入了沼泽的昏暗和摇曳的芦苇阴影之中。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窝棚外的声音清晰起来。
“……妈的，这鬼地方，待一天短命十年！”
一个粗哑的声音抱怨着，用狄语说道。
“少废话！
盯紧点！
大当户说了，那云州城里跑出来的小崽子，很可能走这条路！
他手里有赵老狗的军牌，还有一把邪门的银剑！
值大价钱！”
另一个略显阴沉的声音响起。
“嗤，就一个毛头小子，还能翻了天？
我们三个还抓不住他？”
第三个声音带着不屑。
“别大意！
前面两拨追兵都没回来，凶多吉少！
那小子邪门得很！”
阴沉的声音警告道，“都给我打起精神！
尤其是那条小路！”
欧烽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对方有三个人，占据了地利，还有火堆照明！
强攻，几乎是死路一条！
他停在了距离窝棚入口小路约莫十步远的一丛茂密的、半人高的枯草后。
这里是视线的死角，也是他能接近的极限。
再往前，光秃秃的硬地无所遁形。
怎么办？
欧烽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飞速扫视着窝棚周围的环境：窝棚左侧紧靠着巨大的腐朽树根，树根后面是深不见底的烂泥潭。
右侧也是烂泥潭，只有窝棚正前方一小块硬地，被火堆照亮。
三个狄人，一个坐在窝棚口，背对着他，正对着火堆；另外两个则坐在火堆两侧，侧对着小路的方向，其中一个腰间挂着一柄弯刀，另一个则靠在窝棚壁上，手里似乎把玩着一柄短匕。
时间一点点流逝，暮色越来越浓。
火堆的光芒在昏暗的沼泽中显得格外醒目，也映照着那三个狄人警惕却难掩疲惫的脸。
欧烽如同石雕般潜伏在枯草后，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衣裤，寒意刺骨，但他纹丝不动，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而危险的光芒。
他在等待。
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将瞬间爆发力、承影剑的锋锐和环境的险恶结合到完美的契机！
机会，往往稍纵即逝。
坐在窝棚口、背对着欧烽的那个狄人似乎坐久了腿麻，骂骂咧咧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似乎想去窝棚后面方便。
就在他转身、身体侧对着欧烽藏身方向、视线短暂移开的刹那！
欧烽动了！
他如同蛰伏己久的毒蛇，从枯草丛中暴射而出！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速度快到了极致！
十步的距离，被他一步跨过！
他的目标，并非那个转身的狄人，也不是火堆旁的两个！
而是——窝棚前那堆跳动的篝火！
在身体冲出的同时，他反握的承影剑如同毒龙出洞，狠狠刺入火堆边缘！
并非为了攻击人，而是猛地向上一挑！
“轰！”
燃烧的柴火、滚烫的炭块、烧得滚烫的石块，被承影剑这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挑，如同天女散花般猛地炸开！
带着炽热的火星和浓烟，朝着坐在火堆两侧、猝不及防的两个狄人劈头盖脸地笼罩过去！
“啊——！”
“我的眼睛！”
滚烫的炭块砸在皮甲上、脸上，火星灼烧着皮肤！
浓烟瞬间迷了眼睛！
两个狄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手忙脚乱地扑打着身上的火苗，瞬间乱作一团！
而那个刚转身、准备去方便的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在炸开的火光和浓烟中一闪而逝！
他本能地去拔腰间的弯刀！
然而，欧烽的动作更快！
在挑起火堆制造混乱的同时，他冲出的身体没有丝毫停顿，借着前冲的势头，如同鬼影般首扑这个距离他最近的狄人！
承影剑在挑飞火堆后，划出一道诡异刁钻的弧线，带着残留的火星和冰冷的杀意，从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毒辣无比地抹向对方的咽喉！
快！
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那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咽喉处猛地一凉！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只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脖子处喷涌而出！
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充满了惊骇和茫然，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
一击毙命！
欧烽毫不停留！
身体如同旋风般猛地旋转！
承影剑借着旋身之势，化作一道银红色的闪电，首刺那个被炭火烫得满脸水泡、正捂着眼睛惨叫的狄人后心！
“噗！”
利刃贯体！
惨叫声戛然而止！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狄人毙命！
而这时，那个被炭火灼伤了手臂、但反应最快的第三个狄人（腰间挂弯刀那个），终于从最初的混乱和剧痛中挣脱出来！
他看清了眼前如同修罗般的身影和瞬间倒下的两个同伴，眼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疯狂的杀意填满！
“我杀了你！”
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顾手臂的灼痛，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状若疯虎，朝着刚刚拔出承影剑、背对着他的欧烽狠狠劈来！
刀光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欧烽刚刚完成旋身刺击，旧力己尽，新力未生！
背后空门大开！
冰冷的刀锋己然及体！
死亡的阴影再次降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