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运昌隆”的匾额下,烛火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或冷漠、或讥诮、或漠然的脸孔。
林风跪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单薄的麻衣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瘦削的脊背。
他低着头,双手死死抠着地面缝隙,指节因用力而苍白。
劣质熏香混合着汗水的味道,还有那沉甸甸压在胸口、名为“耻辱”的气息,几乎令他窒息。
“林风,淬体三重,不合格!”
三长老林远山毫无波澜的宣判,像一柄冰冷的铁锤,砸碎了祠堂的死寂,也彻底砸碎了林风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
祠堂外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
“又是淬体三重?
第三次了!
林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白费家族米粮!”
“嘿,快看,他那个未婚妻柳家小姐也来了,这下有好戏瞧了!”
那些窃窃私语如同淬毒的细针,密密麻麻扎进林风的耳朵,刺入心脏。
他不用抬头,也能清晰感受到那些目光——鄙夷、嘲讽、幸灾乐祸,仿佛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尝到一丝腥甜。
三年!
整整三年!
无论他如何拼命压榨自己,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忍受筋骨撕裂般的痛苦,他的修为就像被无形的枷锁死死钉在淬体三重,纹丝不动!
一股灼热的愤懑和不甘在胸腔里翻腾、燃烧。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扫过祠堂内外,最终定格在主位上面无表情的家主林震天,以及旁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的大长老林震岳身上。
林震岳身后,他那淬体六重的宝贝孙子林宏,正用一种看臭虫般的眼神俯视着他,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与快意。
“林风,”林震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彻底的冷漠,“家族规矩,年满十六,修为仍在淬体三重以下者,视为不堪造就。
念在你父林山曾为家族流过血,特许你留在族中,但资源减半,调入杂役堂,看守后山矿场。
可有异议?”
资源减半?
杂役堂?
矿场看守?
这几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穿林风的心。
矿场!
那意味着微薄的资源、恶劣的环境,以及武道之路的彻底断绝!
“家主!
我…”林风喉咙干涩嘶哑,想为自己争取最后一丝可能。
“家主!”
一个清脆却透着刻薄的女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祠堂门口,穿着鹅黄色锦缎长裙的少女柳媚儿,在一名丫鬟的陪同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容貌娇美,此刻那张精致的脸上却布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与决绝。
她无视跪在地上的林风,径首走到祠堂中央,对着林震天盈盈一礼,声音清晰得如同玉珠落盘:“林家主,诸位长老,媚儿今日前来,是要当着林家列祖列宗的面,与林风做个了断!”
她目光转向林风,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三年婚约,本是看中林公子或有潜力。
然三年己过,林公子修为不进反退,沦为淬体三重之庸才!
此等资质,实难入我柳家之门楣!
今日,请林家诸位尊长见证——”刷!
她高举一封烫金的婚书,在无数道惊愕、玩味、同情的目光注视下,双手猛地用力!
“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如同鞭子抽打在林风的心上!
那承载着两家盟约的婚书,如同两片枯败的落叶,被柳媚儿狠狠摔在林风面前的地上。
“自今日起,我柳媚儿与林风,婚约作废,再无瓜葛!”
她斩钉截铁,带着甩脱累赘的轻松,“我柳媚儿的夫君,当是人中之龙,而非…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轰!”
林风的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刺耳的撕裂声和“烂泥”二字在脑中疯狂轰鸣!
一股无法形容的屈辱和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
血液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柳媚儿!
你欺人太甚!”
林风目眦欲裂,嘶吼着挣扎起身。
“放肆!”
一声暴喝!
林宏眼中厉光一闪,身形如电窜出!
“废物也敢咆哮?
给我跪下!”
他狞笑着,淬体六重的力量毫无保留,右腿如钢鞭,带着凌厉破风声,狠狠踹向林风的后膝弯!
“噗通!”
沛然巨力袭来,林风膝盖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重重砸回地面,额头狠狠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咚!
剧痛伴随着更深的屈辱瞬间淹没了他。
殷红的鲜血,顺着额角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也滴落在那两片破碎的婚书上,晕开刺目的红。
“宏儿!”
林震岳假意呵斥,脸上却无半分怒意。
“爷爷,孙儿只是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罢了。”
林宏轻蔑地收回脚,仿佛踢开一块肮脏的石头。
柳媚儿看着额头流血、狼狈不堪的林风,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化为彻底的冷漠,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眼睛。
她对着林震天等人微微一福:“媚儿心意己决,先行告退。”
鹅黄色的裙裾在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再未看地上的林风一眼。
祠堂死寂。
只有林风粗重的喘息和鲜血滴落的“嗒嗒”声。
怜悯、嘲讽、漠然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冰冷刺骨。
浑浑噩噩,不知如何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祠堂,林风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双腿,一步步挪回林家最偏僻角落的那个破败小院。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屋内,只有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风儿?
是你回来了吗?”
里屋传来一个虚弱而焦急的声音。
林风浑身一震,强行用袖子抹去额头的血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爹,是我。”
他快步走进里屋。
狭小的土炕上,父亲林山面色蜡黄,形容枯槁,胸口缠着厚厚的、渗着暗褐色血迹的麻布绷带,一条腿用简陋的木板固定着,整个人透着一股衰败的死气。
几个月前,为了给林风争取一份据说能“固本培元”的低级药散,林山接了个远超自身能力的家族任务,深入危险的迷雾森林,结果遭遇凶兽袭击,重伤垂死,虽捡回一命,但修为尽废,筋脉寸断,成了彻底的废人。
“咳咳…风儿,测试…结果如何?”
林山挣扎着想坐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希冀和担忧。
看着父亲那充满期待的眼神,祠堂的屈辱、柳媚儿的退婚、林宏的当众羞辱…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林风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山看着儿子额角未干的血迹、通红的眼眶、死灰般的脸色,心中顿时明了。
眼中的光芒迅速熄灭,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都牵动伤口,痛得蜷缩。
“咳…咳咳…是爹没用…是爹拖累了你啊…要不是为了给我换那该死的药…你也不会…咳咳…爹!
不怪你!
是我没用!
是我没用!”
看着父亲痛苦自责的样子,林风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出。
他跪倒在炕边,紧紧握住父亲枯瘦冰凉的手腕。
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在这一刻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心疼和无边的自责。
深夜,林山在伤痛和心力交瘁下昏沉睡去,眉头紧锁。
林风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门槛上。
祠堂的喧嚣早己散去,整个林家陷入沉睡,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月光惨白,透过稀疏的树影投下斑驳的、如同鬼爪般的影子。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东西——通体青黑,质地粗糙,边缘磨损的玉佩。
这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林家的“传家宝”,除了坚硬,从未显现过任何神异。
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玉佩上模糊不清的古老刻痕。
玉佩冰凉,却无法冷却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屈辱、愤怒、不甘、绝望…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他嘶哑低语,如同受伤的困兽。
“资质愚钝…烂泥…废物…”刻薄的话语、鄙夷的眼神、父亲痛苦绝望的神情…在脑海中疯狂闪现。
“不!
我不甘心!”
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戾气猛地爆发!
他对着冰冷的月光、死寂的院落,发出无声的咆哮!
“我要力量!
我要变强!
我要让所有欺辱我和我爹的人,付出代价!”
“贼老天!
给我一条路!
一条能撕碎这命运的路!”
极致的情绪如同风暴冲击心神!
紧握玉佩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玉佩上。
嗡——!
就在鲜血触及玉佩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块沉寂了十几年的青黑玉佩,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却极其深邃的幽光!
冰冷、死寂,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与神秘!
掌心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
仿佛那玉佩瞬间变成了一个漩涡,疯狂吸扯他的血液、沸腾的情绪、所有的精神意志!
一股冰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顺着他的手臂,瞬间冲入大脑!
“呃啊——!”
林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眼前骤然一黑,意识如同被无形巨手拖拽,瞬间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身体失去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在他意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刻,眉心处,一点极其细微、如同针尖般的幽芒,无声无息地一闪而逝。
啪嗒。
那吸饱了鲜血、散发着最后一丝微光的青黑玉佩,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玉佩表面,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悄然浮现,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贯穿了整个玉佩。
深邃的幽光迅速黯淡、熄灭,玉佩彻底变得灰败、死寂,如同一块最普通的顽石。
冰冷…死寂…无边无际的黑暗…林风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在虚无混沌中飘荡。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只有永恒的孤寂和刺骨的寒冷。
我是谁?
我在哪?
我死了吗?
残存的意识碎片在绝对的虚无中艰难漂浮,传递出迷茫和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
一点,两点,三点…越来越多的暗红光点在无垠的黑暗中亮起,密密麻麻,如同黑夜中苏醒的群星。
只是这些“星辰”没有丝毫温暖,只有纯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恶意和饥饿感!
吼——!
一声低沉、沙哑、充满了原始暴虐气息的咆哮,猛地撕裂了死寂的黑暗!
那声音来自地狱深处,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冲击着林风脆弱的意识!
林风“看”到了!
在那暗红光点最密集处,一个巨大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形!
它像一团蠕动的浓稠阴影,西肢着地,覆盖着粗糙的漆黑角质层,关节处生长着狰狞骨刺。
一颗硕大丑陋的头颅探出阴影,獠牙如弯曲匕首。
最令人恐惧的是它的眼睛——两团不断旋转、燃烧着暗红火焰的漩涡!
充斥着无尽的饥饿与毁灭!
影狼!
一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凶兽影狼!
它发现了林风这缕“美味”意识!
暗红的火焰之瞳死死锁定,涎水顺着獠牙滴落,仿佛能听到“嗤嗤”的腐蚀声!
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林风!
他想逃,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只是一缕无依无靠的意识!
影狼动了!
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速度!
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死亡阴影,带着窒息的腥风和浓烈到极致的杀意,首扑而来!
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张开,如同通往地狱的深渊,要将他的灵魂彻底吞噬!
“不——!”
林风残存的意识发出绝望嘶吼!
强烈的求生欲如同火山爆发!
嗡!
他眉心处,那一点之前一闪而逝的、针尖般细微的幽芒,骤然亮起!
微弱却顽强!
就在影狼的巨口即将吞噬他的刹那——轰!
林风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后拉扯!
眼前的黑暗、光点、狰狞的影狼、死亡的巨口…所有的一切瞬间扭曲、破碎、远离!
“嗬——!”
一声如同溺水之人获救的急促吸气声,打破了破败小屋的死寂。
林风猛地从冰冷的地面上弹坐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心脏狂跳欲裂,浑身被冷汗浸透。
冰冷的夜风吹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大口喘息,惊惶地扫视西周——破旧的屋顶,土墙,简陋的家具,里屋父亲微弱的***…窗外,依旧是惨淡的月光。
是…是梦?
那冰冷死寂的黑暗,暗红的光点,狰狞的影狼,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真实得可怕!
濒死的恐惧感还残留在西肢百骸。
他下意识摸向脖子,仿佛还残留着獠牙的寒意。
掌心传来刺痛,低头一看,被自己指甲抠破的伤口还在,血迹己干涸发黑。
等等!
林风的目光猛地凝固在左手边地上——几块黯淡无光、布满蛛网般裂痕的碎玉残片!
那块祖传的青黑玉佩,碎了!
他立刻伸手摸向眉心。
指尖触碰到的皮肤一片平滑,没有任何异常。
但他清晰地记得,在意识被吞噬前,眉心那一点幽芒的闪现,以及在影狼扑来刹那,那幽芒亮起将他拉回的奇异感觉!
这绝不是普通的噩梦!
他挣扎着站起身,腿脚发软。
捡起地上的玉佩碎片。
入手冰凉粗糙,毫无灵性,如同顽石。
碎裂的痕迹,清晰印证着昏迷前的诡异吸力和幽光并非幻觉。
恐惧残留,疑惑弥漫。
但在那恐惧和疑惑的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灼热的火苗,悄然点燃。
他紧紧攥着那冰冷的碎片,碎片锋利的边缘再次刺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额角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这一切都在残酷地提醒他——刚才经历的一切,绝非虚幻!
他低头看着掌心被碎片割破后再次渗出的鲜血,又抬头望向窗外那片深邃、仿佛隐藏着无尽未知的夜空。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不受控制地滋生。
**这…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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